咣当一声,又一个摆件掉在地上。
姬纳与申屠临春脸上的表情已毫无波澜, 木然地看着这对据说已经“和离”了的俩家伙拉拉扯扯。
方知渊冷着脸道:“我没药。”
“方知渊……”蔺负青气极反笑, “你的药都是我给你备的!备一次就是半年的份量, 你再给我说没药!?”
方知渊索性开始蛮不讲理:“有又怎样?你要是能找出来, 我就给它烧了!”
蔺负青气的哆嗦:“你……什么人!”
方知渊:“你惯出来的人!”
“我……”蔺负青眼睛发直,他被呛的一口气上不来,没留神被方知渊攥住了手腕拽过去, 径直撞进这人肩窝里。
方知渊轻松将他抱起来。
“行了,别动。”
蔺负青:“……”
魔君无话可说, 只寻思:怎么又来?
知渊是有多喜欢随时随地把他拽起来抱着……
申屠临春愣愣地道:“我刚刚到底在劝什么??”
小妖童崩溃地抱着脑袋:“我……我到现在都还没能抱一抱我的琴师哥哥,我居然有那个心思去劝君上?我是脑子坏了吗??”
“你啊, ”蔺负青无奈地泄了气, 额头去磨蹭方知渊的下巴, “乖,别弄我了行吗。”
他觉得方知渊情绪不对劲。
可蔺负青想不明白,明明是这家伙提的和离, 自己毫不纠缠地如了他的愿,他怎么还不开心?
方知渊不为所动, 就着这个姿势转身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你那里有药。”
姬纳十分迷茫:“和离了的道侣……是这般模样的?”
方知渊脚尖踢开门,把蔺负青抱着走了。
只留申屠临春与姬纳面面相觑。
申屠临春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我要去听鹤峰找荀仙长了,圣子好好休息。”
姬纳:“??”
敢情最后就剩他是一个人?
紫霄鸾:“叽叽叽叽??”
不对,该是说一个人和一只鸟……
再一寻思还不对。
从神魂的角度琢磨, 半个人和半只鸟??
姬纳要崩溃了。
“啊呀对了姬圣子,”申屠已经走到屋外,又到回来几步倚在门框上回头,“你体内的阴气怎样了?”
这件事,蔺负青和方知渊都不太同他们说。
只不过想想也知道,紫微阁圣子不可能永远留在虚云四峰上,等姬纳情况稳定下来,他还是得走的。
“……啊,”姬纳回过神来,他盯着自己的手指,“我,我已无甚大碍。阴气清除了八.九成,再过些时日便可……”
便可回紫微阁去了。
姬纳不想承认,他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唔。”申屠临春歪着头若有所思,几缕黑发散落,露出白嫩的耳垂。这小妖童又换了新耳饰,朱红欲流的玉石钉在耳上,精致小巧的一颗。
他想的却是别的,姬纳当时身受阴气巨流的冲击,才这么几天,居然已经好了八.九成。
方仙首好厉害呀。
要说起来,他从山海星辰台上就对此十分震惊了。
作为仙道尊首的方知渊,居然能如此熟练地操纵他人体内狂暴的阴气,简直叫他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
莫非,是君上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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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渊一路把蔺负青抱回去。
“伸手,让我看一眼。”
进了屋,蔺负青倚在床头,懒洋洋地眯着眼,像逗猫儿似的勾勾指头。
方知渊没搭理蔺负青这句,顺手解开他肩披的雪绒外袍,抱到床头挂起来。
蔺负青:“知渊。”
方知渊不耐烦:“你等会儿。”
他把衣衫一撩在床头半跪下来,拽过蔺负青的双脚。鞋是银白的缎子,他给蔺负青脱下来。
然后是袜子。他将袜子也替师哥脱了,露出的肌肤就像被层层剥开外皮后的莹白果肉。
方知渊眼里带了一丝笑意,将蔺负青的双足掂在掌心,五指合拢,捏了捏。
蔺负青心痒,不着痕迹地蜷起脚趾,往后缩进被子里:“方知渊,你怎么回事?”
方知渊轻声道:“好看得很。”
蔺负青故意踢他手心:“不正经。”
方知渊抬起头,凛锐的眉眼肆意地舒展开。他半跪在那里,戏谑地仰视着蔺负青,笑了。
后者没绷住,摇摇头无奈地也失笑起来,垂下的睫毛帘子轻抖。
自从几天前他们将和离挂在了嘴上,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僵硬了些。
可当他们真的又面对面地说上几句话之后,那一层薄冰就融成了波光撩人的春水。
这其实让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方知渊暗想:果然,他和师哥保持原先那样才是最好的。上辈子做了百余年师兄弟,不也很幸福快活么?
而这辈子不必仙魔殊途,不必别离相望,想来一定能过得更好才是。
而蔺负青本是觉出不太对劲,想就和离那事,来跟方知渊问个究竟。
可他见小祸星这样冲他放肆地一笑,突然就觉得,和离不和离,好像也不是多么重要了。
方知渊站起来,将右手摊开在蔺负青眼前:“嗯?给你看。”
其实伤得不重,阴气早已经被方知渊用灵气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丝腐蚀后的小疤痕,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
蔺负青拉着方知渊的手仔细看过,下结论:“内服的丹药给你免了,外敷的药还得涂。”
他从床头的红木小柜子里摸出叶花果制的膏药,拧开,取一些在指上。
蔺负青一边给方知渊上药,一边淡淡问道:“身为堂堂煌阳仙首,却通晓邪魔阴术,这事可有谁问过你缘由?”
方知渊:“没。他们定然以为是你教的。”
蔺负青摇头而笑,露出些追忆的神色。
“……可是当年,我从堕魔道后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从我重新有记忆起,你就会操纵阴气了。”
“你怎么学会的?我最后又是怎么清醒的?”
“惑心妖的幻境,我还没看完就被你带出来了。你当时说的,回来慢慢讲给我听呢?”
方知渊却道:“现在不行。”
蔺负青:“怎么不行。”
方知渊:“你若是心疼了怎么办,把师哥疼碎了,我哪里哭去。”
那语气过于理直气壮,蔺负青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暗想:这个人果然还是舍不得他难受的。
魔君闭眼往后靠,窗头的阳光隔着眼睑照进来,暖而亮堂。他嗅见莲花的香,心想着快入夏了。
闲散的日子,总是贪不了太久就没了。
“累了?”方知渊摸他额头,“你这几日精神不好,多歇着吧。”
蔺负青道:“你明明答应告诉我的……难道你在那之后又做了什么会叫我心疼死的事?”
方知渊眼神不自在地闪动一下,道:“也不是,只是狼狈得很,你给我留个面子。”
蔺负青忽的睁眼,幽深眸子里闪过一丝恶意的光。
他趁方知渊不注意,突然揪着这人的衣襟凑过去,额头迅速与方知渊的相抵。
方知渊惊:“师哥!?别……”
已经晚了,蔺负青神魂一念而动,他坠进了方知渊的识海记忆。
下一刻,风声在耳畔响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识海被他人的神魂入侵时必然本能地排斥。
而蔺负青就是瞅准了方知渊此刻不敢动他神魂,毫不客气地“闯”了进去。
他刚刚使了个小心机,一般来说,人若有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谈论起这事来时,会本能地在脑中开始回忆。
蔺负青就故意用话语勾得方知渊想起当年之事。如今他乍一闯入方知渊的记忆之中,扑面而来的就是夹着雪呼啸的寒风。
天地皆白。
茫茫的荒凉雪原之上,蔺负青终于以神魂之态再次看到了那个场景。
尚显年少的方知渊佝偻在冰天雪地之中,他黑发散乱,脸色比死人还要惨白,眼睛却是亮的。
而当年入魔的蔺负青,正被他珍之又重地抱在怀里。
那被冻饿得濒死的小魔物依然无知无觉,只知道本能地咬着方知渊淌血的手腕,从中掠夺着浓郁的灵气,也掠夺着方知渊本就已经十分微弱的生机。
穆晴雪站在两人身后,她双手发抖,不敢相信地咬牙怒道:“方知渊,你是疯了。”
是惑心妖幻境中的最后一幕。
居然恰好接上,倒也是很巧的一件事。
“……”
远观的魔君闭了闭眼,缓慢地呼吸。他既然选择进来,自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蔺负青在幻境中踩着雪走上前,走到当年的方知渊身边,就地坐下了。
他小心珍惜地伸手,隔空地拂过方知渊的脸颊,而后静静地望着穆晴雪发怒。
雪凰仙子还在尽力地想叫眼前这个不要命的疯子清醒过来:“方知渊,你以为你这样便能救的了你师兄?别异想天开了!”
“三年了,自仙祸降临过去三年了……哪一个堕魔者恢复过神智?”
“你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情深义重的人?你当其他人没有试图挽回过至亲?”
穆晴雪声音发抖,她的目光悲怆地越过苍茫的天空,仿佛在质问苍天,为何这等悲剧要降临在她们这一代人身上。
为何平稳的万年的仙界,竟要迎来这样一场无解的浩劫。
“可最后,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寒风之中,方知渊面容不改,熬尽了血色的薄唇紧闭着,不言语,也不挪动。
他瞳孔时而涣散时而聚焦,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好像随时都会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直接断了气息变成一具尸体。
穆晴雪拔出月下霜,剑身映照着地下的雪光:“让你师兄安静地走吧。蔺小仙君曾经是那么品性高洁的人,他不会愿意害死你的。”
方知渊将蔺负青抱得更紧。
穆晴雪走上前,她白色的靴子踩着积雪,发出咯吱轻响。少女冷傲的嗓音柔和下来:
“我已经知道了……当年众仙家围剿虚云,是你带着蔺负青逃离的,是不是?这三年,是你一直带着你师兄四处流浪,是不是?”
方知渊继续沉默。
穆晴雪顿了顿,轻柔地宽慰道:“你一定很累了,是不是?”
这些年,白凰家的穆大小姐四处奔波,除妖斩魔。她见得多了自然也知道,有时候叫一个人放下执念,或许就是几句话的工夫。
“我要再告诉你一件事,关于你身上的承命魂阵。这是谁给你设下的,如果不是蔺负青,想必就是虚云道人了?”
“我要告诉你的是……”
“这个阵法,很快就不起作用了。”
方知渊眼神动了动,一直以来冰冷沉默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接连的失血重伤已经让他的意识模糊迟钝,他缓慢地皱起眉,转过头沙哑道:“……什么?”
穆晴雪道:“我也曾自幼修习阵术,虽然还远远绘不出承命魂阵这等高阶阵法,但还是能认出一些东西。”
她点了点在方知渊怀里窝成一团的蔺负青:“你们之间的承命魂阵,效用只有三年——你师父给你画的,是个不完整的阵法。”
“——!?”
方知渊猛地巨震,如遭雷击。
“嗯?”
识海之内,静静观望着这段旧忆的蔺负青也是微惊变色。
他连忙认真回忆,当时在惑心妖幻境之内,他被接连的真相打击得几乎崩溃在里头,哪里有心思仔细观察阵法如何?
可是这么一想,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他清醒之后,身上是不带着承命魂阵的。
承命魂阵可是至死方休的恒久之阵,轻易不能破解。如果不是有什么精通阵术的高人给他们解了阵,那就只剩一个可能——阵法本身是不完整的!
蔺负青忽然明悟。
这一刻,心里仿佛轻轻被什么刺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怔怔的低声呢喃:“……师父。”
是尹尝辛。
是他们的师父,用心良苦。
蔺负青不知道,当年尹尝辛是怀着怎样的情感,为他和方知渊刻下这一座承命魂阵的。
当年方知渊执念深重,跪在尹尝辛面前,说要带他师哥走。
可这是一条多么难走的路啊。
连蔺负青在幻境里一路看下来,都几次觉得绝望到坚持不住——这还是在他来自百年之后,已经知道一切苦难都有尽头的前提之下。
可是当年的方知渊呢?
他根本不知道师哥何时会醒,还有没有希望能醒;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一天自己或许就控制不住入魔后的蔺负青,叫师哥造了杀孽成了真正的邪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在某日横死于荒郊野外,或者精神奔溃成了真正的疯子。
前头看不见希望,后头的退路被他自己斩断了,他就这么摸着黑地走。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条路多长,是三年,还是三十年,还是三百年。
如果,方知渊撑不住了呢?如果他终于在某一个日子崩溃了,开始渴望一个解脱呢?
蔺负青忽然心如刀绞地意识到,到了那时,这个承命魂阵,会成为多么残忍绝望的束缚。
只要一日有承命魂阵在身,方知渊就不能杀死他,也不能放走他。因为世间所有加诸于这只白衣魔物身上的伤害,都将反噬在方知渊身上。
要么死。
要么带着蔺负青,在炼狱里活。
这才是当年,方知渊跪在尹尝辛面前之时,给自己定下的归宿。他性子太狠,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给自己留。
而他们的师父虚云道人,定是看透了方知渊的决意。
于是尹尝辛神色哀伤地浅叹着,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而是在失踪前的最后,留给了方知渊这么一个不完整的阵法。
你不信命,你不放手,你想带着你师哥在炼狱里走。那好,你便去吧。
只不过,为师就给你三年的时间。
再多了可没有。
倘若三年后,依旧寻不到为你师兄破这魔障的法子,那你就得乖乖的……从这条炼狱之路上给我滚出来。
当年的虚云峰顶,师父定是这样想的。
皑皑静雪,翠翠老松,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说她也好想捏青儿的脚脚=w=
第二卷最后一个长段回忆杀开始播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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