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顾报恩呆呆傻傻的,被蔺负青这么三两句绕了进去, 就愣愣的点头:“报恩听话……听公子话。”
“……”
顾闻香眼底的笑意略现阴鸷, 隐晦地甩给蔺负青一个“多管闲事”的埋怨眼神。
蔺负青拢着白斗篷, 并不理他, 只对顾报恩悠悠道:“小狼,你跟你公子那么多年,不晓得一个忍辱负重?你这样蛮干, 若是死了,谁照顾你家公子?”
顾报恩还是迷迷瞪瞪的, 目光茫然地在蔺负青和顾闻香之间来回。
蔺负青便轻轻推他一把:“去扶着你家公子去,我们走了。”
说罢, 蔺负青去看方知渊。后者还因为刚刚那突然的一吻而惊魂未定, 两人的目光一交汇, 方知渊竟还略显忙乱地把脸撇开了。
蔺负青会心一笑,走过去挽了方知渊的手:“走了,知渊。”
然刚欲抬脚, 衣摆却被顾闻香抻住。那邪帝刚被打过,姿态颇显狼狈, 神色却似乎毫不在意, “莲骨,莫急着走。”
方知渊眼底杀意一闪,冰冷道:“放手。”
顾闻香笑笑放了手。顾报恩焦急地拦在两人中间,半跪下把顾闻香背在背上。
顾闻香任那小狼施为,目光则停在蔺负青身上, 懒洋洋道:“莲骨,我此番回六华洲,是专程来寻你的。”
蔺负青:“寻我?”
顾闻香:“前世百年,魔君邪帝王不见王,这辈子若是你我联手,却不知又会是如何光景呢?”
蔺负青不怎么在意地轻笑了笑:“啊呀,你可别误会。我来瞧你一眼,只是要确认你会不会给我添乱,仅此而已。”
顿了顿,魔君把睫帘垂下,语气淡漠道:“顾鬼狼,我们不是一路人。联手就不必了,你不惹我,我也没心思与你为敌。”
说罢,蔺负青毫不留恋地转身,与方知渊并肩离去。
顾闻香在后头盯了他们半晌,忽的唇角绽开一抹幽深的弧度。他捂住了顾报恩的耳朵,扬声道:
“蔺负青,你的臣子叛了你,你都不知道?”
蔺负青无动于衷,反而低声对方知渊道:“别理他。”
方知渊回看他一眼,不说话。
蔺负青小声道:“顾鬼狼这个人阴得很,脑子还有病。我不和他牵扯,免得你再天天吃醋。”
顾闻香又道:“鲁奎夫、申屠临春这两个重生的魔修已经与你相认了是不是?——他们有些事刻意瞒着你,你不知道,而我却知道。”
方知渊皱眉,也是小声地:“什么吃醋,我不是吃醋。”
蔺负青道:“你是,你就是。”
方知渊恼了:“顾闻香不是什么好人,我只不过担心你——你笑个什么?你还笑!”
顾闻香在后面唤道:“蔺负青,你当真不想知道?”
六华洲最宽阔的街道正中,尚显年轻的邪帝趴在狼少年的背上,而同样年少的魔君与仙首并肩离去。
顾闻香眯细了双眼,那嗓音里带着七分蛊惑三分阴抑,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被风吹散。
“——你的重生禁术,并未即刻生效。我在你与煌阳仙首死去后的尘世里又活了三年,魂魄才被禁术带回这段岁月。莲骨,你当真不想知道?”
蔺负青神色于无声间沉了下来。
可他却道:“原来如此,那便多谢顾邪帝告知,我自去问雷穹。”
两人已经要走到街道出口。
顾闻香笑了:“那不可能的。”
忽然间,方知渊心底闪过一线不详的预感。冰冷酥麻的危机感自脊梁爬上来,潜意识里的防线叫嚣着,本叫他必须阻止顾闻香接下来的话被师哥所听见。
“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上辈子,在你死后一年不到的时候……”
可方知渊手掌才一动,还未等召唤出煌阳刀,蔺负青的手就轻轻地覆了上来。
那是个带了阻止含义的动作,蔺负青摇了摇头,“知渊,别。”
一念之差,毒蛇吐露獠牙。
顾闻香眉眼间都染上了恶意的暗影。唇舌一碾,吐出的字句如匕,直刺心口——
“你豁出命护下的那些人,雪骨城的那几千魔修——都、死、了!!”
倏然间,仿佛重锤砸于薄冰之上!
震耳欲聋,粉碎迸溅,水花四溅数丈。
蔺负青本还欲安抚方知渊,毫无征兆闻得此言,只觉得心口狠狠一绞,本就模糊的眼前哗啦一下子全黑了!
“师哥!”亏得方知渊就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托了他一把,若不然他怕是要直接往前栽下去。
顾闻香犹不住口,笑吟吟道:“莲骨,你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么?惨,惨的很呐,尸骨都没剩下……”
语句一滞,他忽然被一股杀意当头笼罩下来,周身皮肤瞬间爬上冻冰,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顾十三,你是找死。”方知渊眼神发狠,意念瞬间跨越几十丈远的长街,天地灵气如千万尖刀倏然压在顾闻香身周。
后者额上渐渐渗出冷汗,却笑道:“……煌阳仙首何必动怒呢?鬼狼只是说个实话罢了。”
“……”
蔺负青颤着吸了口气,他忍过神魂深处几欲碎裂的剧痛,撑着方知渊的手臂站稳了,示意自己无碍。
他喉结动了动,随即闭眼道:“……顾闻香,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顾闻香仍是用掌心捂着顾报恩的耳,手指把玩着小狼的一缕杂发,“不是说了么?鬼狼深感势单力薄,今生欲与魔君联手罢了。”
那狼少年的脸上则一直木木的,仿佛除了公子以外毫不关心。
他听不到公子的言语间惊涛骇浪,也看不到公子此时的神态气势远非柔弱无助,只是将顾闻香颠了颠,背得更稳一些。
“……”
顾闻香眯眼用指甲掐着报恩的头发,语气幽森,“莲骨,你知我这个人,最讨厌的一件事便是输于他人。”
“上辈子,你胜于我,我便视你为敌。可天外神毁了魍魉鬼域,那才是更大的敌人。”
方知渊冷硬道:“所以今生,你是要先与我师哥联手败了天外神,再来败他?”
顾闻香爽快地承认道:“不错。”
蔺负青无悲无喜,眉间似覆寒霜。
“今晚,”顾闻香道,“六华洲南街走到尽头,四时春馆,闻香恭候魔君大驾。”
说罢,顾闻香终于松开手。他气势一弱,摸了摸报恩的肩膀,软声道:“报恩……我们走吧,好吗。”
狼少年木然点点头,他摇摇晃晃地背着公子离开,与蔺负青、方知渊二人错身而过,在长街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
顾闻香的突然出现,搅乱了蔺负青与方知渊两人原本的计划。
当日他们未回虚云,在六华洲偏南处寻了个掩人耳目的小客栈,花了百来块灵石订了一间房住下。
“四时春,”傍晚两人用晚膳,方知渊摸起碗筷,道,“那可是个老地方,师哥还记得?”
蔺负青把斗篷脱在一旁,摸索着坐在桌边,眉眼柔和道:“当然。”
他视力时好时坏,白天又被顾闻香刺激了一把,状况更糟。方知渊夹了菜,“来,张口。”
蔺负青乖乖张口,方知渊就喂他,“当年你就是从四时春馆把荀三带出来的。他在那里隔着一道红帘子弹琴,被你相中了。”
蔺负青纠正:“不是我,是我们。”
方知渊就笑道:“就是你,我当时甚是不乐意,还同你吵。”
蔺负青也笑,只是那笑意半途便散了。
于是方知渊便也不笑。
明明离秋冬之季还远,周围却似乎萧索起来。这间客栈并不算好,外头的风吹得窗户咯噔咯噔响。
沉默片刻,方知渊又给蔺负青喂饭,后者勉强吃了两口,还是低声道:“算了。”
刚听了那种消息,怎么也不可能有胃口的。
原来,当年他拼死以为护下的魔修们,兜兜转转一年余,还是全都逃不过一个亡命惨死的下场。
鲁奎夫与申屠临春,居然一字不同他说。
方知渊就撂下竹筷,取了帕子轻轻给他擦嘴。
蔺负青轻声道:“我不要紧。”
方知渊低沉道:“当时雪骨城被灭,谁都以为城内魔修们尽数撤离,不料独你一人落在天外神手上……这消息自雪骨城传至金桂宫,花了六天。”
“我欲救你,三大世家不肯,众仙门不肯,金桂宫三百修士死谏。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连六华洲无数平民散修都来恳求,几千人在金桂宫门前长跪不起……”
蔺负青听着方知渊平静的语气,心里却仿佛看到了当年进退两难、五内俱焚的煌阳仙首。
一面是私情,一面是大义。
彼时天外神在修仙人心目中还是为除魔而降临的真仙,方知渊身为仙首,倘若为蔺负青与天外神开战,那就是陷一整个仙道于血灾之中。
方知渊继续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告罪天下,弃了仙首之位,一个人去雪骨城。”
“那时我甚至想好了,若救不下师哥,我便陪你一块儿死。我抱着你,煌阳刀从我后心刺进来,先杀我,再杀你。”
为仙界众生力挽狂澜的煌阳仙首,麾下千万修士,然而他离开六华洲时,竟是与来时同样的孤身一人。
蔺负青垂下眼帘,喉中干苦。入了夜后,视野里只剩大片深浅不一的黑影。他只能凭印象去摸茶杯。
方知渊:“就这样又耗去三四天。路途遥远,再减数日;近了雪骨城,方圆几十里都是天外神的布防,我独自破防闯境,想来也花了几个昼夜。”
有略暖的硬物小心地贴上蔺负青的指尖。
是方知渊给他将温好的茶杯递来,又顺势将他握杯的手合拢住,渐渐用力。
他说话的嗓音不如最初那般稳了,“最后,我到了雪骨城门外,当初你披一身火红婚服出来接我入城的地方——”
“……你被吊在那里,如一具焦骨。”
“他们折磨了你十八天。”
“有件事我一直没敢问,师哥。”
方知渊拢着蔺负青的五指,在客栈的夜色中一字一句问道:“整整十八天,为何没人来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卷二快写完了,从这章开始到卷二完结,评论区都发红包0v0
经常有人问这篇文到底多长,我只能说最初是做了五卷的大纲,但是现在已经不太确定了。我还挺怕写长了会节奏拖沓无聊的,可能卷二完结后会请几天假重新理一遍纲?但是无论如何,这文暂时是完结不了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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