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虹剑自叶浮手中脱离坠落,剑锋入地三寸。
阴脉银水哗然落下, 眼见就要再次将那一具骸骨淹没。
“叶剑神!”
“叶浮!”
电光石火之际, 蔺负青抢上前将叶浮扶住, 方知渊猝然抬手灵流一引, 赶在阴脉落回之前,将那女子白骨托出了黑岩之间!
一声巨响,阴脉复归。银水湛湛而流, 片刻后安于黑暗之下。
方知渊将那骸骨自虚空中扶下,妥帖置于地上, 回头问:“师哥,叶浮怎么样了。”
叶浮早已面如白纸, 双眼紧闭人事不省, 唇角一线血迹红得惊心。
蔺负青并指探着剑神手腕脉搏, 半晌摇了摇头:“他有旧伤未愈,一时急火攻心,身子受不住刺激才晕了。倒无甚大碍, 给他缓一缓吧。”
叶花果看了一眼那女骨便不敢再看,只盯着叶浮惨白的脸, 话都说不清楚:“他、他他……”
姑娘不知怎的鼻头一酸, 眼泪已经浮了上来,“这这、这具……这具,真、真的是叶……叶剑神的妻、妻——”
“结了道侣的修士之间冥冥中有感应,叶浮修为登天,应该不会有错。”
蔺负青说着扶叶浮躺下, 搭着他手腕输入灵气助其调息,胸中一时五味杂陈。
想来是巫渺当初带女儿浪迹逃亡时隐姓埋名,叶四她居然还不知道,森罗石殿上任玉女巫渺,眼前的这具尸骸,便是自己失散的亲生娘亲……
又想到眼下这位叶剑神孤身寻妻两世,坚忍长情足可称一句世所罕见,终究情深不寿,何其令人痛心。
其实叶浮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么长时间杳无音讯,渺玉女该是凶多吉少的。可当娇妻真的以这样一具森森白骨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是个人都无法接受才是。
蔺负青一时担心叶浮醒来后真要想不开跳阴脉殉情,一时又想到今生变得偏执疯魔的鱼红棠,心内万般纠葛。
忽然听方知渊道:“师哥!你来看,这骨上似乎有字。”
他指点微风拂过白骨,细尘飞去,竟露出清晰的字印来。
蔺负青才刚回头,叶花果先一步叫出声:“是刻、刻骨!”
一道沙哑的嗓音自旁传来:
“……这是森罗石殿秘法,你为何知道。”
不知何时,叶浮已经睁开了眼。
他同叶花果说着话,眼神却茫茫地浮在虚空处没有聚焦。
好像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捧死灰,再来一阵风,就要吹得他灰飞烟灭了。
蔺负青与方知渊踌躇着对视,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叶花果惶惶地道:“我、我上回在虚云,听小妖童说过的。”
“可是好、好奇怪,春儿分明说,说这秘法是择定石殿继承人时用的,那理应只、只留一个名,两三字便好了呀。”
“可这骨上的字,怎么这样多呀?”
“什么!?”
叶浮猝然爬起来,眼里那抹死灰中又燃起些许零星的火。他踉跄着扑在那具女骨之前,阴渊之水溅湿了衣角。
果然,那骨头上当真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凡人肉眼极难辨认清楚。
几人立刻明白过来——就如上古的仙神大战过后,阴渊还能散落无数仙骨,骨乃是修士一身中最坚硬的部分。
渺玉女当时的修为境界已然颇高,虽肉身不能在阴脉中存留,却可留下凝了灵气的骸骨!
正因如此,她竟是生忍着凌迟般刻骨之痛,用自己的身躯在临死前为生者留下了这些字句!
眼前的黑暗似乎更黑,寒意似乎更冷。叶花果打了个寒噤,口干舌燥地搓着手臂。
而蔺负青浑身神经突地一紧,隐约意识到尹尝辛离开前说的“答案”,或许就是眼前的这骨上刻字了。
离奇失踪又死在阴渊深处的玉女巫渺……
究竟为他们留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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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雪骨城魔宫殿内,丢了两位哥哥的鱼屠神自是怒如雷霆。
她是万万没想到,那弱得一捏就死的顾家瘫子居然敢坑了自己,意识到海神珠有异时早就人去楼空,龙宫前只留下小金龙敖昭。
“蠢龙,你到底说不说他们去了哪里!”
敖昭早就被绑在了魔宫内的柱子上,这小少年也是倔,冲鱼红棠呸呸地吐口水:“我不说不说就不说——怎么呀,你敢打我嘛!”
“……”鱼红棠娇美的面庞早就覆了一层又一层的阴鸷,座椅扶手硬生生被她手指掰碎几块。
可她还真无法拿敖昭怎么样,这位可是龙王敖胤的小弟弟,阿渊哥哥上辈子唯一的契约妖兽,她还能严刑逼供不成?
“你知不知道,”鱼红棠走下来,阴冷地捏住敖昭下颔,“你这一放他们走,下回再见,说不定就是尸首了。”
敖昭高声道:“我就知道前日晚上魔君陛下都发病吐血了,那时候你人又在哪里!”
“——什么?”
鱼红棠像是被烫了一下地缩手。
这小金龙不像是在撒谎。她脸色惊疑不定,暗想前日晚上……前日晚上!?
那时她正助龙王敖胤疗伤,又谈及天外神潜伏在这个三界之中,无论人族妖族都是如此,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彻底排查,她焦头烂额彻夜难眠……
她也曾怨过两个哥哥为三界操劳过多,没想到换了自己困于这局势,多少身不由己上下为难,都一桩桩一件件地冒了出来。
这样一想,当年海下闭关百年,心中只有苦修的岁月;后来谁的命也不管不顾,只需跟天外神抵死拼杀的岁月,反倒是难得的纯粹。
外面传来匆忙脚步声,门被雪骨修士叩响。来者语气急促:“禀屠神帝君!”
鱼红棠正暗自懊恼着,闻言头也不回:“说!”
“帝君请上城楼,出事了。”
“!”鱼红棠眼神发暗,转身抓起案上白银面甲,手掌一挥,魔宫殿门大开。
她飞身而出,也不等候门口那魔修引路。脚踩罡风,一路踏空行上雪骨城楼。
那里已经聚满了雪骨魔修们,众人各个身佩刀兵,仰望残阳天际。
“快看!”
“天上那是……”
“是金眼之人,哼,果然来了。”
此时正值黄昏,地平线弥散开彤红与橙黄交织的彩霞,一轮落日摇摇欲坠地挂在远方天际。
就在这斑斓天幕之上,越来越多的小黑点正飞起来,聚集在苍穹一线。
凡人肉眼,定是看不清的。然雪骨城全为重生归来之魂,除了前些日暂寄身于此的虚云外门之外,无一不是骁勇大能。
众雪骨修士将阴气运于双眼凝神远望,很快便辨认出那天边黑点的真容——
拥有金瞳的天外之人。
暮色四合之际,天外神大批降临此间,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倘若真有所谓仙祸,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仙祸临头。
黑袍翻飞,屠神帝君落于城楼最高处。她身后交叉背负着一刀一剑,是漆黑的日陨刀、雪白的月落剑。
天光刺眼地反射在狰狞白面甲上,鱼红棠掩在甲后的面容与雪骨修士们一样镇静。
柴紫蝠正双手抱胸守在最前端,玄紫色的仙器软鞭“霹流”正挽在他手臂上。
他见鱼红棠来了便开口道:“鲁雷穹刚走了,六华洲需他撑大局。”
鱼红棠冷冷盯着他:“你和鲁雷穹不一样,你不认我,我知道。”
柴娥眯起狐眸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认不认的。我乃雪骨城左护座,如今君上和老鲁都不在,我便为雪骨护城。仅此而已。”
鱼红棠扬眉道:“呀,那就足够。”
她沉默顿一顿,道:“雪骨城永远是青儿哥哥的雪骨城,你最好给我守好它。杀天外神的事,我来。”
“让一让,请让让……”
沈小江手足并用地爬上城楼石阶,艰难地自人群中挤出一条路。
“这位大哥,”他满头是汗,抓着一个高壮汉子,“那是,那就是你们说的天外神……?”
被沈小江抓着的修士正祭出宽剑,回头见是君上宗门的小孩儿,硬板着的脸多少缓和些:“不错。不过小孩,你不必害怕,乖乖呆在城内,没有什么能伤害你。”
沈小江却道:“不对啊。”
“嗯?怎么不对?”
沈小江紧张地抓了抓头发:“你们说天外神是天外来的,可……”
少年指着地平线,茫然道,“可这些怪人,分明是从地面飞上天的呀。怎么就成了‘天外之人’呢?”
“不对……!”
沈小江话音未落,鱼红棠猛然昂起的嗓音惊破城楼上的静寂。
黄昏的浩大天光晃得人头晕眼花,屠神帝双手用力紧攥骨瓦铺就的城楼,随着纤白五指紧绷,骨瓦噼啪开裂。
鱼红棠双眼死死盯着远处,有更多的黑点自仙界的大地——他们自己的大地上飞起来。
她一字一句,杀意满腔:“这些天外神……这么多,是从哪里来的!?”
也就是这个瞬间,鱼红棠脑内闪电般炸起一线白光,炸得她筋骨酥麻。
一个所有人都在忽略的可怕事实,就在沈小江不经意的一句话中苏醒过来,张开魔鬼指爪。
天外神,他们自称天外神。
可是,可是——
他们从来就没有谁真正亲眼见过,天外神从天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个思路居然不卡文了,第一次撤请假条,夸自己0w0
卷三结束倒计时,惯例发红包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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