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其余地方已是如此,聚集了重生魔修们的雪骨城, 则更是难攻不下。
这城内哪怕一个卖酒的小贩, 都是身经百战杀过天外神的修士。又有鱼红棠在此, 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魔宫深处一片寂静, 鱼红棠自外携着一身血腥气走进来,双手一刀一剑曳出两条繁花似的血路。
她将日陨月落往玄银御座两侧一插,站着听罢背后修士的禀报, 挥手道:“阿渊哥哥在紫微阁么……我明白了,下去吧。”
女孩儿于御座上坐下, 周身杀气未散,狠戾地自言自语, “青儿哥哥……你呢, 你究竟又跑去哪里了?”
她往后一瞥, 却见那修士并未退下,“怎么,还有事?”
那人似犹豫了一下, 低声道:“帝君,我雪骨城与天外人开战已有四月余, 城内多少有些事务需得重新计议, 想请帝君定夺。”
“我定夺?”鱼红棠讶然笑了,斜倚在座位上撑着下巴,“你们又不是真心听我的,我只管带头打打杀杀便好了,什么城内事务还要我定夺?柴紫蝠干什么吃的?”
“这个……”那修士脸上微妙之色更甚, 咕哝了两声,汗颜道,“帝君有所不知,其实……正是柴左护座叫小人过来的!大殿那里已吵得热火朝天了,左护座说怕收不住,叫您过来压一压。”
鱼红棠挑眉。
好么,敢情是叫她镇场子吓唬人去的。
鱼红棠拔起日陨月落,给那修士使了个“带路”的眼色,出去了。
她尚未迈入魔宫正殿,远远地就听得一片吵嚷。殿内沸成了锅乱粥,好几个雪骨城中流砥柱、得力干将正互相指着鼻子骂,吵得脸红脖子粗。
鱼红棠问那带她来的修士:“吵什么呢?”
修士低声道:“还是为了该如何安排逃难来阴渊的仙界散修们这事。”
鱼红棠明白了。
盘宇仙人们降临已有四月余,战火四起。虽然以金桂宫与识松书院为首的各家仙门已在尽力庇护周边,却仍有许多散修与小弱门派无力抵挡。
一旦被盘宇仙人所擒,那就是被阴石制成炉鼎的下场,生不如死的残忍命运摆在眼前。
许是蔺小仙君曾经为阴体们立宗的慈心给了这些人一缕希望,大量的仙界平民散修越过阴渊,投奔雪骨城而来。
前几日便已有近千人聚在阴渊之前,大多数人甚至弱到无法靠自己的修为越过红莲渊的寒水,走到雪骨城城门下。
这些人只好纷纷聚拢在阴渊前疲惫地围坐,或跪地流泪,或苦苦哀求,求雪骨城大开城门,接他们入城。
这却还只是一小部分,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散修拖家带口往阴渊而来。若再拖个十天半月,来自五湖四海的几万散修,足够把红莲渊前的山崖堵死。
究竟如何处理这群人,就成了这两天里雪骨城内争执不下的矛盾。
就见一个高壮如铁塔、满脸横肉的汉子把殿柱一锤,虎目圆睁:“一群只晓得趋利避害的逃难散修,能有什么战力,能有什么胆量和骨气?雪骨城就连扫地的都不惧死,没有给草包的位置!”
另一个白白胖胖的修士就大为摇头:“唉呀老穆,你这话不能这么说!求生是人之常情,我们当年不也有许多兄弟是走投无路才找到君上这儿来着吗!”
立刻有人附和,这回是个劲装打扮的女仙:“程兄说的不错,就算不放他们进内城,至少可以把这些散修留在雪骨城后方吧。”
“留在后方?你脑子被狗啃了!”那叫“老穆”的凶汉子扯开嗓子,“谁敢保证这里头没有天外神的奸细,等着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这样一说,又有数人连连点头。更有人愁道:“再说了,以前咱跟仙道对峙,面东南,背西北。如今天外人在咱头顶上,哪里算是后方啊?”
“哎……”
柴娥没骨头地瘫在高座之上,一手拎着酒囊在喝,一手捂着额角,白眼儿都快要翻到天上去。
他有气无力地拍着扶手,“行了,行了……都他娘的给老子别吵了……”
忽然,议论纷纷的魔宫之内,传出了与其他洪亮嗓门格格不入的一个微弱声音。
“……可是,这、这些散修实力都很弱。他们千难万险走到这儿,如果再被赶回去,都会落入天外神手里的!”
那是个瘦高高的青年,紧张得脸都有些憋红。再看修为,居然只有引气八层,弱得像只一捏就死的小蚂蚁。
议论声顿时一停,雪骨修士们不禁面面相觑。
有人拧着眉毛:“这谁啊?”
旁边小声回道:“是虚云外门的人。”
老穆不屑地咧嘴笑,凶神恶煞地仰起拳头:“小子,你当这里还是太清岛吗?漂来一个破烂收留一个,啊?”
一个少年挤出来,将那青年往后拖,“常哥,别说了。”
姓常的青年不甘道:“小江!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急道:“你忘了当初咱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若不是大师兄肯收留咱们这群走投无路的阴体,你,我,都是死路一条。小江,难道你如今有了好修为,就忘了本了?”
沈小江嗫嚅着低下了头,“不是……”
不是的,不一样的。
仙界里阴体终究稀少,再说得残忍一些,能活着找到太清岛的阴体,十个里不一定有三个。虚云有半步飞仙的宗主,有风华绝代的师兄师姐们,加上世道太平……几百个阴体凡人还不至于养不起。
而他们阴体常年受惯了歧视欺凌,都是鬼门关前游过好几回的命,个个从心底里把大师兄当做再造神仙般来感激,把外门伙伴们视为家人一般。若有危险来临,谁都不会贪生怕死。
可是现在这群外来者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外有战火纷飞,天外神虎视眈眈,内有各路散修数量成千上万,修为品行稂莠不齐。人心难测,如果真的敞开了接纳所有人,后果不堪设想。雪骨城,真的会被拖垮的……
“行了行了,闭嘴了。”
柴娥突然用力拍了两掌,皱眉起身,“你们想说的都说了我也明白了,瞧瞧屠神帝君都门口儿听了半天,你们也消停会儿吧,啊。”
鱼红棠从外而入,精致的眉眼似乎覆着一层阴雾。两侧雪骨修士果然讪讪闭了嘴,柴娥又赶一次,众人满脸愤愤却又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后,柴娥小声对鱼红棠叹气儿:“其实若说最保险的法子,就应该把外头那群人都赶走。消息传出去,也就没人会往雪骨城挤了。”
鱼红棠道:“但是你怕青儿哥哥回来骂你。”
柴娥唉声叹气,把最后几口酒灌进肚子里:“可不是吗。”
大殿里沈小江没走,闷声道:“……要说累赘,我们这些虚云外门的阴体,比谁都累赘。”
柴娥咂咂嘴:“可是君上没有抛弃你们。”
他大拇指戳戳自己心口,“再瞧瞧我,这么个花心儿的酒囊饭袋,君上不也养着我?”
沈小江猛地抬头:“可柴大哥很厉害!”
“我……我也想再变得厉害些,至少能帮你们抵御外敌,不做累赘。”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五指一点点握紧成拳。
他不甘道:“当初大师兄那么嘱托我,本来是想叫我撑起虚云的,可是,可是我……”
“不怪你,小孩儿。”
柴娥喝得醉醺醺的,吃吃笑着揽过沈小江,“两三年时间,能从引气境突破至如今的开光巅峰,再跨一步就能结丹……若非乱世,你铁定是个青史留名的天才。”
“没用的是我啊,”他叹息道,“如果君上在此,定会有更明智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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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华洲,金桂宫。
金桂宫深处的桂花又到了盛开的季节,层层金蕊叠枝头。只是今年的秋风多少带了三分肃杀之气,就连馥郁的桂香都掩不住空气中的焦灼。
金桂宫内宫正阁前走来一个清瘦身影,披着宽长斗篷,看不清面容。
如今六华洲内本就戒备森严,更不必说金桂宫。门口四名金衫守卫正处于高度紧张的时候,立刻就将长矛一竖,指在了来者胸口。
“站住!你怎么进来的!”
“金桂宫禁地,安敢擅闯!斗篷摘下来!”
那人低头,自斗篷里探出一只纤长好看的手来。摘下兜帽,露出一副清雅隽秀的好眉眼。
守卫脸色松缓:“原来是蔺小仙君。”
蔺负青颔首致意:“劳烦,我想见见你家仙首……”
话未说完,落在后面的眼神微浮笑意,“唉呀,来了。你们下去吧。”
守卫们回头一看,果真是雷穹仙首快步走来。
“这……”可毕竟职务在身,哪能蔺负青叫他们走就走的,几人收矛立于身侧,齐齐参拜仙首。
没想到鲁奎夫喊了声:“君上!”挺拔身躯咣的一下就屈了单膝,给蔺负青跪那儿了。
“方才宫人失礼冒犯,君上恕罪。”
“……”
蔺负青没眼看。
他心下又是犯愁又是好笑,不禁拂袖长叹:“雷穹,鲁仙首!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你见到失踪四月的君上活着冒出来很激动,也不能当着自家金桂宫弟子前头跪啊!
这么就丢了凛然不可犯的威严,以后还想不想当这个仙首了?
果不其然,那四名金桂宫修士早就尴尬地面面相觑,腿脚发软。
虽然已经知道有一份前世因缘,可看着自家尊首这么诚惶诚恐地叫蔺小仙君“君上”,还是……别扭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重要的问题——
这自家仙首都跪了,他们能站着吗?
下一刻,蔺负青这头才费劲儿的把鲁奎夫劝起来,就眼看着那头四个守卫也惶恐地跪下去了。
蔺负青:“……”
……
片刻后,鲁奎夫引着蔺负青到了里间,仔细替君上褪下斗篷挂在一旁,便垂手站在一旁。
蔺负青自个儿随意在榻边找地方坐了,抬眸撩他一眼,点了点身旁:“雷穹,坐。”
鲁奎夫跪地,“臣有罪,臣不敢。”
毕竟合伙鱼红棠阴了君上那一招的账还没算呢。
“……那就跪着吧。”
蔺负青没辙,索性起身把衣袍一撩,对着鲁奎夫坐在了地上,“你跪,孤家坐着。”
鲁奎夫沉声道:“君上,地上寒冷。”
蔺负青只当听不见,自顾自道:“我知道你为何帮鱼红棠把我关起来……不光是我前世死得惨。”
鲁奎夫沉默听着,双掌按地,灵流隐晦地流淌。原本有些泛凉的地瓦竟很快地温暖起来。
“……”蔺负青深吸一口气,眼角跳了跳。
呵,他这位左护座可厉害得很,违逆时胆大包天,告罪时一声不吭跪地装闷葫芦……
弄得他每逢想要骂几句罚几下,最后都硬不下心来!
蔺魔君无奈摁着眉心摇了摇头,只继续道:“……盘宇人自上界入侵,就算灭掉他们在此间的躯壳也很容易被其逃脱。想要真正打到盘宇仙人的痛处,其实只有一个办法。”
“——攻神魂。”
“你怕的就是这个。”
蔺负青自己心里不会不知道,以自己那带了旧伤的神魂,犯个心魔还会吐满地的血,倘若卷入这场神魂之战里,说的好听危险重重,说的难听必死无疑。
鲁雷穹想来是早就想通了这一节,这才不惜对君上出手,怎么也要将他从这场战火中摘出去。
鲁奎夫脸上毫无表情,仍叩首道:“君上英明,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蔺负青终于气笑了:“孤家还能不知道你有罪?你就没句别的话!?”
鲁奎夫便抬起双眼,肃然道:“正如您所言……既然君上来见雷穹,臣纵万死,却也不敢再放君上离开。”
话音未落,他贴着地瓦的掌上灵流走势一变,直接在魔君身周绘一道繁琐结界,竟砰地一声在头顶封住了!
“你……!”蔺负青险些呛口冷风,惊道这人是有多贼心不死,还想再关他一回?
鲁奎夫还是板着那张严肃沉稳的脸,板板正正地跪:“臣该死,臣任由君上发落。”
蔺负青:“……”
以前怎么没发现此人如此无赖呢??
他蹙起眉尖:“……你糊涂了?我若是要与盘宇仙人实打实地对战,怎还会等到今天。”
鲁奎夫的神色这才微见松动,他膝行上前扶起蔺负青:“君上息怒,您此来金桂宫若是有何吩咐,下令便是了。”
蔺负青顺手带他一并站起来:“如今仙界与盘宇那群天外神打得激烈,看似一时僵持不下,靠的其实还是仙界修士一腔奋勇之气与盘宇人的高傲自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鲁奎夫点头道:“修为差距过大。若无转机……不出五年,育界便会露出颓势。”
他说着望向君上,虽未出口,眼神中却明晃晃地等待着什么。
君上自称无意与盘宇仙人实打实地对战,于是失踪四月,那……
蔺负青看透了鲁雷穹未问出口的话,他眉眼间铺着一片沉着:“这四个月,我一直在闭关静思。现在你来听我说。”
“首先,盘宇界的史书记载,道生阴阳。”
凡有阳必生阴,阴阳对应。这是盘宇界的道理,也是育界被灌输的道理。
“世间有阳气,便有与之对应的阴气。”
蔺负青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灵石来,“我仙界通用灵石,其中贮存的便是清阳之气,而盘宇仙人用以逼迫修士堕魔之物,便是与灵石相对应的阴石。”
鲁奎夫目光炯炯,道:“不错。”
“再者,盘宇界的史书还记载,万物自清阳而生。”
魔君顿了顿,“可我便觉得不对,为何万物必然生自阳气,难道就没有从阴气中演化出的生灵?”
鲁奎夫微惊:“君上是指,阴妖?”
“不,”蔺负青神容镇静,“我是指,阴体。”
作者有话要说:沈小江:我们阴体好没用(丧
镜头一转,神速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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