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蔺魔君自云上携众人归来,雪骨城内自是一片骚动。
盘宇尊主这一招攻心计使得是明晃晃不掩饰, 众人岂会不知, 蔺负青如今面临着怎样的重荷?
因此城门一开, 无论是外环城内新来的散修们, 还是城内的重生魔修,还是虚云宗的宗下弟子们,迎魔君进城时都尽力不在脸上摆出沉重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来却适得其反, 处处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尴尬。
鱼红棠自空中落下时就幻回了人形,还抱着哥哥不肯撒手。
外貌分明是娇小的少女, 纤细手臂直接将蔺负青一个身姿颀长的成年男子横抱在怀里,竟像抱着一堆羽毛似的轻轻松松。
蔺负青乐得如此, 闭眼侧在鱼红棠怀里, 方知渊和柴娥护在两侧, 方知渊低声对她传音道:“别人问什么都别答,直接抱他回魔宫寝殿,就当人晕了。”
鱼红棠心领神会, 知道两位哥哥的意思——如今这状况,无异于把所有仙界修士的心放在火上烤, 而蔺负青就是被火烧上身的那一个。
此刻多说多错, 尤其是外城新来的那些散修们,怕都是急坏了想要一个说法……
要说到震慑他人,那可是鱼红棠的拿手绝活。刺啦啦数道锐利鳞甲先破体而出,屠神女帝杀气腾腾的往里走,果真一个敢往前拦的都没有。
这样进了内城, 气氛总算松快些,围上来问的大都是被君上这么个样子吓慌了的。
蔺负青这才睁眼说了句无碍,又吩咐柴娥把城门守好,巡逻戒备加严,如无意外不要打搅他——又给方知渊使了个眼色,最后是兄妹三人一同进了寝殿。
叶花果已经在那里急着等了:“大师兄怎么样了?快先先把人慢慢放在床上,让我看看!”
鱼红棠万般小心地将哥哥放躺在枕上,动作重一分都不敢。手指穿过柔顺的白发,女孩儿咬着下唇,眼泪啪嗒就掉下来了。
她倔强不肯哭出声,转身把脸埋在方知渊怀里,单薄肩膀一抽一抽的。
方知渊情绪复杂地低叹,手掌揉一把那小脑袋:“哭什么,这不是都回来了吗。”
鱼红棠哽咽道:“你们为了我,差点就……小红糖本来是想保护你们的!”
蔺负青趴在床上轻笑:“好了,这些都不必再说了,真要算账,我还没骂你海族秘术的事情呢。”
他正说着时,叶花果运起灵气在蔺负青体内走过一番,惊道:“大师兄!你燃烧修为之后,又运过灵流!?”
蔺负青仓促地咳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叶花果:“??”
有没有大事难道不应该是我这个医修来告诉你的吗,大师兄??
蔺负青却佯怒皱眉道:“唉,你这什么眼神?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了!”
“大师兄!!”叶花果更是气得跳脚,抄起她的药箱就往外掏丹药。蔺负青连声求饶,还是把小姑娘“治”得不轻。
最后叶花果往床上扔下好几个疗愈阵法,反复叮嘱了蔺负青要静养,气呼呼的去侧殿看师父了。
鱼红棠红着眼眶跟着出去了,方知渊本也要走,却被蔺负青拉住:“站住。”
方知渊皱眉:“干什么。”
蔺负青叹息:“阿渊……你总不能因为伤好得快就当自己没受过伤一样。过来,上床陪我躺着。”
方知渊拗不过他,只得转回来脱下外袍鞋袜躺上了床,顺手再把蔺负青搂进怀里拥着,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几座疗伤宁神的医阵运转不息,的确很容易勾起人骨子里深埋的疲惫。
蔺负青轻轻拍抚着方知渊的脊背,低声道:“知道为什么那个尊主放我回来,还给我十日时间吗?”
魔君笑了一下,自问自答,“他是看我摆出一副不动摇的样子,若我张口就是不留余地的回绝,那他们躺着赚炉鼎的好算计不就泡汤了?”
方知渊沉声道:“他放你回来,就是想用仙界众意逼你。”
“若按众意,怕是要同意的。”
“若按你意?”
“按我意?知渊,方仙首,你心里也明白的,还要问我么?”
蔺负青低声说罢,摇头,眼神倏地凛冽下来,“——绝对不行,当然是死也不能同意。”
“先不必说我自己乐不乐意,甘不甘心,单从仙界大局来说这事——”
“只想想若让盘宇仙人有了炉鼎,修炼个几百年,十万个飞仙境同时再次破境,那时候对育界来说,才是真正的一点希望都没有。”
以盘宇仙人那般性情,等他们有了彻底凌驾育界的实力,难道还真会诚心守约么?
答案显而易见,到了那时,就连求一个苟延残喘,或许都是奢望。
……但是,这话不能往外说。
人心难测。几百年的安逸,足够让太多普通散修选择饮鸩止渴,妄想着只要第一批十万人落不到自己头上,就可安享余生喜乐。
毕竟……有太多无法突破至高境界的弱小修士,对他们来说,几百年,自己的一辈子早就过去了。
方知渊皱眉道:“所以,你莫不是想就这么关起来睡上十天,再出去回绝他罢?”
蔺负青道:“哪能睡过去呢。至少我拿腔作势赚来这十天,总得尽量想想办法才是。”
方知渊不禁笑了,感慨道:“你的腔势,演得倒也真好。”
如今听魔君说话,分明心里清明,早有决断,云端上与尊主对峙时却长时间地沉默,做一副“只因一时心意难屈才不答应”的模样……
如今,那盘宇尊主八成还盼着魔君如何在两难之境下痛心焦肺,或是被仙界各种声音逼得意志崩溃呢。
又怎能料到,这人居然能这样泰然地抱着心上人滚在床上咬耳朵?
“知渊,我倒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蔺负青认真道,“盘宇仙人给我们定下两条路,倘若我们真要按着他们的意思选一条,那就是进了他们的套了。”
方知渊略一沉思,道:“不错,他们这分明是退让求和的意思。若不是打通两界的代价巨大,他们早就做下了,何至于这样十天又十天地跟你耍心计?”
蔺负青问他:“知渊,以你前世全盛实力,能打通金桂宫地底小幻界的天地规则,将其和仙界连通么?”
方知渊:“……没试过,够呛。很大概率是小幻界直接崩溃,里头活物全死。”
蔺负青捏着眉心摇了摇头,他又开始觉得太阳穴隐约刺痛,“这事不能赌,毕竟盘宇仙人们都是飞仙境,真能打通天地规则也未可知;咱这所谓育界,也远远不是那些小幻界可比……”
方知渊心疼地伸手过去想给他按揉,忽然指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若是能去到盘宇界看看,说不定会有转机……!”
他这话开口时本未细想,可一说出来,两个人眼底各自都亮了亮。然后忽的同时转过脸来,异口同声地道:
“不然,我去给他们做炉鼎?”
“不然,我去给他们做炉鼎?”
“……”
“……”
四目相对,就是尴尬的沉默。
显然两位都是没过脑子脱口而出——至于这话么,任意一个人说出来,那必然都是要被另一个狠狠地骂的;可惜如今撞在了一块儿,那气氛就十分微妙了……
“咳,知渊……”
还是蔺魔君先目光躲躲闪闪地清了清嗓子,心虚道:“咱们,就当谁也没说过刚刚那句话,行吗?”
方知渊:“……行。”
两人都脸色复杂地背过去,方知渊盯着墙,蔺负青把半张脸埋进柔软被子里……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说话。
……
或许也都是累极了,最后竟不知是谁先睡着的,也不知是谁迷迷糊糊间蹭到了谁怀抱里。等他们惺忪地睁眼醒来时,竟已然快要日暮了。
外头彤云如烧,霞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打进来。
医疗阵法的效果已经散了,蔺负青慢吞吞地坐起来,经脉里灼烧般的痛楚已经减消大半。
他推开床幔,雪白长发披散在同样白皙的肩头,并不是前世濒死时那般枯槁样子,反倒在残阳下光泽如霓虹。
回头去看,方知渊还躺在身侧,正半眯着眼,无声地望着自己。
蔺负青便把被子给他盖回去,道:“我吵醒你了?”
方知渊摇头,道:“师哥。”
“嗯,什么?”
“你……”
“嗯?”
“你这样……”
方知渊说着,垂眼笑了一下。
“?”
“……”
蔺负青本还迷惑这人有什么值得吞吞吐吐,此刻见小祸星这样别扭,心里隐约也有数了。
魔君眯起眼,澄澈莹润的金眸里满是笑意。
果然,方知渊耳廓眼见着就红了。
他闷闷道:“……啧,还挺好看的。”
蔺负青一下子就笑出来,笑得腰都软了,索性躺倒进方知渊的怀里,食指勾着那人下颔挑逗。
说什么“我好看也是你的人呀”,又说什么“万幸煌阳仙首不嫌弃道侣色衰呢”,最后还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祸星的薄美唇瓣。
笑着笑着,他就暗想:这辈子,哪怕自己已走到这般穷途,却还能清静安睡一个下午,身旁还有这么个人能叫自己这样开怀地笑,当真很好。
正出神时,忽然寝殿大门被急急敲响。
两人同时直起身,外头叶花果推门而入,未见其人,惊喜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大师兄!师父醒转了。”
“!”
蔺负青与方知渊交换了一个明亮的眼神。师父竟能苏醒得这样早,不仅叫人安心,更有了一丝期盼——
从尹尝辛这里,或许能问出点儿什么重要线索。
可他们的期盼还未来得及升起,就被叶花果下一句话无情掐灭:
“但是……他被下过摄魂术,可、可能是反抗得太激烈,神魂五感都损伤得很厉害。”
蔺负青紧张起来,皱眉道:“会怎样?痴傻?失忆?……云端上都跟我说过话,总不至于变成活死人罢?”
吓得叶花果连连摆手:“那那倒没有,没没没有。”
“只不过就是,是他说很多,有、有关盘宇界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青儿跟小祸星究竟谁来骂谁作死根本就是个概率性问题,等这个概率撞一块儿了就只能各自心虚当都没说过=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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