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浮生何难释陈伤

小说:仙祸临头[重生] 作者:岳千月
    自尹尝辛处回来后,两人都沉默着不再说话。

    刚听完那般骇人的预言, 毕竟不可能轻松。更有那十天之期沉沉地压在肩上。到了晚间, 雪骨城灯火通明、人声骚动, 显然是外头已闹起来。

    蔺负青不管, 只当听不见。窗边月色皎洁,他案前排开几枚灵玉简,静坐着垂眸一遍遍推演。

    可惜如今魔君的心神体力都撑不住这般消耗,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撑着太阳穴伏在案上了。

    方知渊正从后殿沐浴出来,转过屏风见蔺负青这样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师哥!你不是不着急吗!?”

    蔺负青把脸埋在臂弯里,长发又盖住衣袖, 只有低弱的嗓音伴随着叹息声传出来, “我总是觉得应该有办法的……”

    “可我也是想不出来了。若接下来十天还是毫无头绪, 那我也只能……压上一整个三界,去跟盘宇赌命。”

    他食指和中指间还有气无力地勾着一枚玉简,摇晃两下, 被魔君叮当一声甩在地上。

    方知渊走过去,弯腰将玉简拾起来放回案头, 口中边说:

    “尊主那句话, 整个仙界都听见了,如今夜不成寐的绝不是你一个。若是十天后想不出办法,不是你没想出办法,而是全仙界都没想出办法。”

    “话再说回来,”他又把蔺负青抱到床上, 伸手放下幔子,“师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

    蔺负青:“什么?”

    方知渊:“就那件你一直瞒着我的事儿。”

    “……”

    蔺负青僵硬两息,捂着头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果然来了。就知道被师父那么一提,这事儿又得浮出来。

    其实那么多明暗线索堆起来,现在这秘密也就剩最后一层纸没有戳破了。可它仍旧摆在这里,总还是……

    他揪着方知渊的衣襟,好不可怜地把略显苍白的脸埋在人家胸膛里:“嘶……我头疼,嘶……我好像眼睛又看不清了……”

    方知渊低笑了声,揉着蜿蜒的白色发尾,“不问了,睡吧。”

    蔺负青手指顿一顿,忽的皱眉抬起头来道:“嗯?你故意的?”

    方知渊把那缕头发给蔺负青别到耳后,他神情戏谑不反驳,这便是默认了。

    “……”蔺负青眯起眼,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他竟被小祸星给诈了一把……

    魔君有点小不爽。

    “知渊。”蔺负青忽然从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道,“要不……那件事我告诉了你吧。”

    方知渊:“?”

    他不屑道:“你别开玩笑,我不上当。”

    蔺负青认真道:“其实到了如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方知渊的表情微微变了。关于“那件事”,他心里其实一直有几分模糊猜测,不过蔺负青藏得严实,外界又波折不断,他其实并没盼着很快能得到答案。

    “你,”他一时拿不准师哥是正经的还是想诓他玩儿,“你到底……”

    蔺负青则深吸了口气,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沉色。

    他看了一眼窗外三千明灯映出的城内轮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罢,真的……我真的要告诉你了。”

    他这么说着,自己都能感觉出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说到底,一件事瞒了太久之后想要揭开,无异于将已经愈合的旧伤疤重新撕开,再挑出里头的一根刺。

    如果可以,他是很想就这样瞒着知渊一辈子的。可是……

    上次识松书院前古书的那一场就叫他后怕得要命;今日尹尝辛更是把话说的那么吓人。蔺负青不认为连古书都知道的事情,盘宇的尊主会一无所知。

    十天后浩劫必至,若有个万一呢?万一盘宇人又在什么千钧一发的时刻拿这事来刺激知渊,万一那时自己不在场……

    蔺负青单是想想就头晕目眩,脸色更白。方知渊看着心惊胆战的,无措道:“算了师哥,我看你……你还是有话明日再说吧。”

    “不行,我就说这一遍,你爱听不听。”蔺负青眼底晦色交织,精致的喉结滚动一下。到了明天……他怕就又没勇气说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好久了。我……”

    方知渊:“师哥?”

    “你、你别紧张,别紧张。”

    蔺负青根本不敢直视眼前人,明明自己才紧张得语无伦次,“真的不算什么大事,是我不该瞒你……”

    他说着,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后蹭,松垮的素白中衣露出自脖颈到锁骨的一线,“也就是前世你我十九岁的时候……金桂试结束后……”

    方知渊眉宇一紧:“那时候你和姬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生你为何要把他的魂魄囚在紫霄鸾里?”

    嘶,好个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蔺负青顿时招架不住了。

    “唔,就是呢,我们……”

    要说出来,一定要说出来!

    蔺负青心内如烧,鞋子也不穿,赤着双玉足在床前往后踱。

    他临阵又怯了场,紧抿着唇角,那双金眸此刻真真是如天边星子般慌乱地闪,里头光泽流得不知有多撩人。

    方知渊面色复杂地直望着他,嗓音开始发哑:“师哥,你昨夜里在龙门之前,是不是跟我说……”

    “上辈子有人告诉你,我会死。”

    “……”蔺负青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咬牙切齿,心想我那时以为你快昏过去了才说的,怎么居然听得这样清楚!?

    他只得认命般弱弱出声道:“对,姬圣子卜出你乃祸星之命,还想要我……杀你。”

    方知渊蓦地起身,阴影把魔君半边儿身子给笼罩进去。

    他眼底好似有洪水轰然决堤,手背上无声地绽起几根青筋,咬字的力度都不同了:“然后呢?”

    寒夜深深,城内远处的骚动声自窗边传来,模糊着听不清。

    唯有风声最是近耳,一吹过来就带着外头的灯影摇晃……也是雪骨城内独有的风光。

    啪地一声,蔺负青右手小臂已经被紧紧攥住。方知渊神色不知何时竟已戾得吓人,他克制了又克制,才重新出声:“蔺负青,你又想骗我……到了这时候,你还想骗我。”

    “你从山海星辰台上走下来时带的圣子遗言,不是三年后的仙祸么?”

    蔺负青:“……”

    “你说姬纳要杀我……为什么?”

    蔺负青只能苦笑了:“那当然是因为那傻孩子糊涂!不错,他是说仙祸乃是因祸星而起……这我能不跟他急吗?”

    方知渊手指猛地一僵,片刻,颓然松手,徐徐地放开了。

    他就愣愣地看着蔺负青,那眼神竟好似第一次看清了眼前这人似的。

    蔺负青状若无事地道:“如今好了,都明白仙祸的幕后黑手是盘宇界,和你无关。姬纳自个儿也很是愧对你,下回见面叫他给你磕个头好不好?”

    再把眼神暼回去,却见方知渊定定地望着他,一张脸不知何时已煞白得如死人一般。

    蔺负青心内才来得及“咚”地一跳,就听方知渊沙哑开口:“姬纳是怎么死的?”

    “……”

    “你——你为我杀了人?”

    “……”

    “当年姬纳修为不在你之下,你怎么可能在星辰台上杀得了他!?”

    “……”

    ——谢谢我家小祸星这么聪明,瞧,我都不必说,人家全猜出来了。

    蔺负青认命地一闭眼,心内暗暗叫糟,他本是想着,这事只要自己坦白,多少能“避重就轻”,轻描淡写把很多细节带过去算完。

    没想到这还真是招惹上了,他骑虎难下,只好小声讨饶:“知渊……你看,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说实话我自个儿都记不太清,你还凶我干什么呢。”

    方知渊眼神骤冷,一掌带着劲风击过来。蔺负青呼吸一窒,身侧那千年胭脂红木的床柱已经“咔嚓”崩了几道裂缝出来。

    这玩意儿可是绝品灵木,比铜铁还硬,婴儿手臂长的一截就要几万灵石的。可惜如今魔君早顾不上肉疼,他讪讪地瞧了一眼那横在自己肩旁的手臂,还有把自己堵得退无可退的人……

    方知渊眼神森寒如受困的狼一般,恨得牙齿发抖,也是怕得指尖哆嗦,只觉得喉间都是腥味:“你还不给我说实话!!”

    “是实话了,真的是实话了知渊!当年的天火是师父临行前赠我的符文伪造而成,姬纳不听我劝,他要杀你,我当然杀他。你性子偏执,我怕你知道真相心思郁结,这才那么多年闭口不提——”

    方知渊听着听着,眼眶彻底赤了。他冷不丁伸手在魔君丹田处用力一按,低吼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姬纳!生死关头,谁容你给符文动手脚!?”

    “啊!……嘶。”蔺负青只觉得刚受过创的丹田一阵剧痛,他激动地说着话毫无防备,闷哼了一声身子就软了。

    方知渊箍着他的腰不让他滑下去,恶狠狠道:“好,你还知道疼啊?给我说,燃烧修为是第几……”

    可那个“次”字还没出口,嗓音就先颤了一下,哽咽了。

    他缓慢地佝偻下身,把额头埋在蔺负青颈间,憋着不肯出声,却浑身都开始抖了。

    “……”蔺负青这下是真不知身上疼还是心窝子里疼了。他宁可知渊再傻一点,哪怕装傻呢,就乖乖的被他糊弄过去不好么?

    他轻叹着抚摸小祸星的散发,“都过去了,别怕,再也没事了。”

    “不……”

    方知渊不肯抬头,明明心里都猜出来了,齿舌间却还含着沙哑的颤音追问,“你有没有……你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

    “阿渊,你别这样,算师哥求你。别逼我后悔跟你坦白行吗。”

    方知渊蓦地抬头,惨然笑道:“所以……你当真烧过修为……当年你……你淋着雨从星辰台上……走下来,那时候你已经……!?”

    他是不敢信的。

    昨夜蔺负青自焚修为,坠水后径直昏死过去,是他把人抱出来。起初魔君意识不清,触碰一下就痛得痉挛挺动。

    这还只是烧了一个阳元婴,经脉未烧毁的情况下,都已经疼成那样……

    当年蔺负青才多大的少年,怎么可能在彻底燃烧修为后,仍旧身姿挺拔地从天穹上走下来!?

    可他却分明听见蔺负青愧疚地低声道:“……对不住,那时候情急,对你说了些狠话。我一直后悔,后来去了雪骨城,也时常做噩梦。”

    “如今,总算能道个歉了。”

    轻轻一句话,竟如锥心的刀匕。

    那么多年……

    其实那么多年来,他不敢妄称自己的存在对蔺负青有多重要,可偶尔也曾觉得,他至少是保护了堕魔后的师哥的。

    以此,聊做慰藉,勉强自喜。

    谁知原来如此。

    是假的,都是虚妄——

    方知渊眼前一阵阵发黑,肺腑里不知哪里涌起一股血气,翻滚着往上呛。

    他喉咙咯地轻响,一下子竟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晕眩间想去扶那床柱,手指却和腿弯一起发麻,终还是砰地跌跪在地上。

    蔺负青骇得魂飞魄散,双手把那就要往前栽的身子撑住,“知渊!?你——”

    方知渊眼前昏花,体内灵流走岔了经络,他粗重地张着口喘息,脊梁骨狠狠地凸出来,勉力倒了两三口气才猛地爆发出一阵呛咳,将那股血气冲破开来。

    这时神智回笼,视线才稍微清晰了些。方知渊睁开汗湿眼帘,看见蔺负青一下下吻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和鼻梁。

    魔君眼尾都湿红了,手上不停抚着他脊背,疼得颤声哄道:“乖了,你要吓死我吗。你看看我,我没事儿呢,早都过去了,不怕了……”

    “你……”

    方知渊怔怔地动唇,手指抬起来,颤巍巍地贴向魔君的下腹丹田,“你疼不疼,还疼不疼……”

    刚刚他气急,竟对师哥伤处动了手。

    他该死,他……

    对,他或许真的该死。

    “……”蔺负青牙关一紧,险些没掉下泪来。

    他岂会不知,其实知渊真正想抱着安抚的,是当年那个十九岁披着夜雨立在星辰台下,自以为做下祸世之举,从此踏上不归路的少年蔺负青。

    可他看着小祸星这么个失神模样,就好像看到了在惑心妖幻境里,空对着大雪中流血汩汩的方知渊哭喊的自己。

    难道他们不都是一样的么?一样地拼死也要护着心上另一个人,却不知自己也在被深爱着。

    直到走了那么长的岁月再回头,看见身后斑驳血迹,肝肠寸断,却已经挽不回当年。

    至少万幸,当年人是眼前人。

    心碎了,还有那人哄着你,亲亲你,帮你把心再拼起来暖好呢。

    蔺负青垂眸抿了唇,可还未待他收拾好情绪,衣袖倏然一紧,方知渊捧着他手臂,面上尽是惊恐失措:“你怎么了!?这血……!?我刚刚把你怎么——”

    那雪白衣袖上点点暗红,血似落梅。

    蔺负青惊讶地抬起眼,“知渊?你在说什……”

    渐渐地,他眉眼间的哀雾更笼一层,神色里多出三分痛楚,七分疼惜。

    方知渊一时不明白蔺负青为何露出那种表情。直到后者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过自己唇角。

    雪白手指落下来,沾了红。

    方知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血,是他自己咳的。

    作者有话要说:嘛……或许等刀的小可爱中有人想喊:就这?主动坦白了没有翻车吗?

    毕竟是古书事件之后,师父的警示和大战当前,这时候魔君再不坦白,日后翻车就成降智型为虐而虐了。but从卷一铺垫的梗必不会这么简单,卷四结尾有把美刀送给小祸星。

    .

    暴言:我想看莲骨魔君和煌阳仙首分别穿回对方少年虐点发生时的酸爽糖刀子番外!!希望全文完结后我还能记得写x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