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染姝亮晶晶的小眼神转向康熙, 还不等她开口, 对方就喊了一声梁九功,冲着小贩指了指, 示意他去买。
看着对方手里提着的小纸包,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呢,简直兴奋到爆炸,这些小食物也就看个新鲜,驴打滚她尝了一小口, 略有些粗粝的口感, 嚼了嚼又吐出来。
至于糖葫芦,她拿着看看就成了,这外头的东西她也不敢吃。
因为眼睁睁看着小贩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 抓了一把没洗过的山楂丢到糖锅里, 她能吃得下就怪了。
康熙含笑道“回去让御厨做给你吃, 莫惦记了。”
点了点头,姜染姝还是有些遗憾的, 在宫中三年,她到底被养叼了, 一些看着不那么干净的东西,真真无法下口。
她飘了。
望着小吃流了半天口水, 最后无奈的眼不见心为净,让梁九功拿下去了。
一路前行, 她看见了深宅高院, 看见了低矮民房, 那些木制的结构有新有旧,在阳光下就像是一幅画卷,漂亮极了。
慢慢的出城了,外头能瞧见小麦的影子,姜染姝瞪圆了双眸,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来到了现代。
无穷无尽的小麦,绿油油的铺满整个视野,零落村庄被大树掩盖,点缀其中。
“竟一点没变。”她感慨。
康熙点头笑“是这样的,这小麦啊,永远不能变。”
外族觊觎中原已久,最艳羡的便是这份安居乐业,只要你踏踏实实愿意去干,总有那么一份田地在等着你。
渐渐的越来越荒凉,房屋也渐渐的更加低矮破落,出现头大身子小的儿童在田埂上乱窜,而面黄肌瘦的农民正在地里薅草。
看到他们的马车后,小孩子挤挤挨挨的凑近了些,却也不敢真的过来,只远远的,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过来。
姜染姝不忍直视的转过脸,她觉得有点点恶心,小孩子应该是干净明媚的,可眼前的孩子都不是,他们脸上全是一道道黑泥,鼻间凝结着鼻涕,不时还去舔一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埋汰的幼儿,想到他们身上破烂的灰青棉袄,心里又生出几分悲哀来,这尚是京郊呢,若是远处呢。
战火初歇,那些地方,又该是什么样子。
她沉默了,康熙已是。
两人在心里头对比着胤祧、明瑞和这几个孩子的区别。
一个不过半人高的孩子背上,还用麻绳缠着一个小婴儿,对方怏怏的趴在他身上,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而胤祧二人呢,他们吃穿自然不必讲,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尽数在怀。现下在上书房混了年余,已经会背诗经了。
“农桑一事,事关重大啊。”只有吃饱穿暖了,才能叫盛世,如今这满目疮痍,如何称得上盛世。
这一次出行,还没有到地方,就给姜染姝上了一课,原本就是去游玩,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能去村里瞧瞧吗”
亲眼看看,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免得做起决定来,屁股决定脑袋了。
康熙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不大赞同的,禧贵妃金尊玉贵的,哪里能贵脚踏贱地,村里头他是见过的,必然埋汰的紧,若是污了眼,又该如何。
看着她眼中晶亮的光芒,要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成。”他说。
既然这么说,马车一个转弯,就往村落里去了,这是一个大村落,瞧着有两里地方圆,房子高高矮矮的,一眼就能看出贫富差距来。
马车一进村,彻底便轰动了。
村长、里正赶紧过来,看到随行的下人都穿着锦衣,顿时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贵人,贵人来此不知道有何事”颤颤巍巍的老村长跪在地上,看着他一跪,围观的人也赶紧跪下。
康熙皱了皱眉,回身撩开马车帘子,轻声道“下来吧。”
村长起身,就看到一个女人穿着汉家衣裳缓缓下了马车,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神女,老年人纳头就拜“竟不知神女驾临,罪过罪过。”
姜染姝挑眉,赶紧叫起“老爷子客气了。”
在这个时代,人均寿命三四十,那么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着实是个宝了,理论上来说,他活到这个岁数,是可以见官不拜的。
村长拄着拐棍起身,带领着贵人往村里走去,他有些犹豫,却还是求道“您瞧瞧我们村,个个都是踏实能干的,这是赵麻子家,他家里头艰难,婆娘老早就没了,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大八个孩子,还能建起来这房子,全靠起早贪黑的干活,那是他家大儿,今年十五了,端的叫个眉清目秀,可惜了,一直说不上媳妇。”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看到人,就介绍一下。
姜染姝发现,他没有说过村里可曾出过秀才,一般有这种人,那是叫个大加赞赏的,就跟见到市状元一样,过个许多年,也都值得吹嘘的。
“村里,可曾有人识字”她问。
村长摇头“以前村里穷,现在日子起来了,却也出不起束脩,娃们都不识字,不是整日里疯玩,就是上地干活。”
光宗耀祖的事,谁不想呢。
姜染姝沉吟片刻,跟他商量道“若是我出钱建一座学堂,这村里有多少人能少呢”她想到扫盲班了,不管如何,简单认几个字,学几个数,还是很简单,问题这能帮上许多忙,日常生活会变得便利起来。
只是古代奉行愚民教育,想到这里她看向康熙“可以吗”
康熙直直的盯着她,眼神意味不明,在姜染姝忐忑以为,这事情已经不行的时候,就见他点了点头。
村长登时跪下,涕泗交加的呼喊道“神女一片菩萨心肠,老朽拜服。”说着深深的作揖,高兴的手舞足蹈。
姜染姝命人将他搀起来,客气道“村长不必如此,只有了学堂,大家都要勤学奋进才是。”
要不然白费她一片心意了,我种花基建狂魔的基础,不就是无数人才累积而成,办众人所不能办,为众人所不能为。
等到姜染姝说要离去的时候,村长带着村民夹岸送她,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皇上,您介意吗”她直白的问。
康熙摇头,诚恳道“会有一些麻烦,但是朕能承担。”
必然当禧贵妃做了这样的事,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收买人心的,这些事最后都会化为好感,让她五个孩子上位的更方便。
可现在孩子都还小,压着禧贵妃连点事都不能做,未免太过残忍。
“你放手去弄,朕给你兜着。”她看着一张白纸一脸懵,其实比谁都通透,只往村子里走了一遭,便能一阵见血的看出来症结,着实让他心仪。
姜染姝随口应了一声,开始在心里头盘算,这最难的是招募西席,这对她来说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村民愿不愿意放手让孩子们读书,毕竟农活忙的时候,能帮着看个场也好。
就怕遇上这样的糊涂爹娘,可转念一想,有这样糊涂的,自然也有不糊涂的,没道理为着几个糊涂的,把所有人都一口否定了。
“我想了,建个大学堂。”姜染姝浅笑,其实现下书院不少,村里一般都是小学堂,她想了想,左右学校多少都不嫌多,能多来一个都是好的。
“这学生入学堂,可以不拘男女吗”姜染姝咬了咬唇,带着试探问,“左右农人不讲究这个。”
都要下地干活,礼教大妨根本立不住脚,而且,她担心缠脚之风的问题。
在现代的时候,她有幸见过一次,着实触目惊心。
这样女孩子可以读书,可以下地,自然就能自我些许,不被家里头愚昧的思想控制。
康熙皱眉,颇有些不赞同。
姜染姝细细说道“其实这教导孩子,大多数都是女人来的,女人自己都大字不识目光短浅,能教出来什么好孩子”
她循循善诱,偷换概念,叭叭的小嘴不停,念叨的康熙头都大了,只好妥协“成成成,只是形成默契,不要明文规定,朕暂且瞧瞧,还没想好呢。”
姜染姝笑吟吟的点头,感谢她穿越来的是康熙朝初期,很多制度都还不完善,礼教也没有后期严苛,初初建朝三十多年,打从祖宗上带来的习气还未完全汉化。
汉化。
这两个字,一时竟让人槽多无口,不管多爱这个名族,封建礼教对于女人的压迫都是实打实的,由血泪组成。
希望从这个小小村落开始,大清的女人,能活出不一样的自己。
“到了。”康熙打破她的沉思。
姜染姝回神,看向面前的山道,有些窒息的问“要爬上去”
看着对方含笑点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若是论最不爱哪项运动,非爬山莫属,这时候可没什么缆车,也没规律整齐的青石板,山路崎岖难行,就算是护国寺门前的也不成。
“爷。”她眨巴眨巴眼睛,软乎乎的撒娇“背背”
背背两个字一出口,她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毫无心理负担的接着撒娇“玄烨哥哥,背背嘛”
康熙沉默,有些艰难的拒绝“朕拉着你,乖,背着太危险了。”
一个人走都要小心些,这再背着禧贵妃,他心里就没谱了。
“我相信你呀。”她声音更软了,眼神紧紧的盯着他,暗暗送着秋波。
山风有些凉,吹的姜染姝小脸红红。
她素来娇嫩,哪里见过这样的风,康熙望了望她纤瘦的腰身,在她期盼的眼神下,转身蹲下,淡淡道“上来吧。”
姜染姝怔忡,她不过随意撒娇罢了,玩一点可爱的小情趣,皮一下,然后两人说说笑笑的就上山了,谁知道对方真的俯身静候。
她一时喉头就像是哽住,那些伶俐尽数褪去,只剩下老老实实的羞赧“嗯。”
他的背很宽阔,结实紧致的曲线很好看,姜染姝小心翼翼的附上去,忍不住笑了“走吧。”
康熙用手托住她,细细嘱咐“抱着朕脖子,仔细些。”
风很大,吹的衣袍猎猎作响,姜染姝抿嘴轻笑,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柔情万分,带着似水温柔开始轻哼低吟,胡乱的唱着小曲。
“这是哼的什么还挺好听。”康熙静静的立了片刻。
这山坡陡峭,一个人走都很累,更别提他背上还背着人,那更是每抬一步都是考验。
“随意哼的,就很开心。”姜染姝坏心眼的挠了挠他耳根,被康熙拍了“别闹。”
两人在前头倒是玩的开心,渐渐的笑声越来越愉悦,是在宫里头不曾有的放肆。
康熙听着,忍不住也跟着朗笑出声,这是他的女人,听着她笑,就觉得世界都跟着明媚起来。
“还有多远啊”都说望山跑死马,此话果然不假,明明已经爬了许久,回头一看还在山脚下。
梁九功手搭凉棚看了看,给出准确距离“才走了一分,还有九分。”
康熙听了腿就是一软,听到身后那娇媚的声音问“行不行”
男人就没有不行的时候,康熙龇了龇牙,将背上的小娇娘又往上托了托,狠着心道“你说朕行不行”这就是个送分题。
姜染姝闷声轻笑,柔声道“您自然是行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再背一截。
不得不说,男人宽阔的背能给百分百的安全感,那用力箍着她的双臂,也让人愉悦极了。
姜染姝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在不知不觉间,那座难以攀登的山峰已经过去了。
护国寺近在眼前,到底是国内第一寺,巍峨磅礴的大门,门前是长长的白玉阶梯,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康熙稳了稳有些酸软的腿,一点都不愿意失面子,走的脚下生风。
“您累不累,要不我背您”她问。
快到人前的时候,她就喊康熙给她放下来了,这时节男女在外,并肩立着就是最亲密的姿态了,这若是敢搂搂抱抱牵个小手,那就是有伤风化了。
在康熙眼里,不说面子大过天,那也是非常有偶像包袱的,他骄矜的抬了抬下巴,肃声道“朕不可能累。”
他不可能累,不是不会累。
作为帝王,他没有喊累的资,世人都说皇帝好,比神仙还多几分尊贵,可谁又知道,皇帝的辛苦难言、孤寂无双。
两人并肩走入护国寺,主持早已经候在大门口,见两人过来,赶紧行礼,寒暄过,这才往里走。
“带贵妃出来走走,主持不必客气。”康熙含笑挥手,意思让他不必跟了。
主持看了姜染姝一眼,这才离去。
皱了皱眉,她觉得这个眼神有些不大友好,试探着开口问“主持他”
康熙自然也看到了,跟着皱眉,他带禧贵妃来是散心的,不是来找不痛快的。
“去查。”这么说着,到底让侍卫跟紧了些,若是真出点什么问题,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山上总是以青绿为多,时下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一片茂盛的绿叶中,有那么一片粉红的云,外的好看。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姜染姝眉目盈盈的回眸,笑道“我们去山上找找有没有嫩荠菜,回去包饺子吃。”
康熙无言的看着她,诗句她知道的比他还多,两人方才还即兴来了一场关于花的飞花令,怎的这会净想着吃。
“朕短你东西了”他问。
这宫里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短东西,唯独景仁宫禧贵妃处,那是皇帝没有,她都有的,康熙什么都紧着她来,从不曾短过东西。
“不曾。”她连忙摇头。
康熙运了运气“那朕带你出来看桃花,你竟然要去挖野菜,这跟焚琴煮鹤有什么分别。”甚至还过分些。
姜染姝歪头瞅他“你不想吃啊,那算了。”省的她费工夫了。
她本来还想让他尝尝她的手艺呢,自打当上贵妃以后,这事务着实繁忙许多,像是往常那般闲暇时间特别多的去做饭,那是不曾有了。
康熙听到这话,略微有些意动,好像焚琴煮鹤没什么不好。
“既然你苦苦哀求,朕便应了你吧。”康熙大义凛然的开口。
姜染姝横了他一眼,率先打前头走,荠菜漫山遍野都是,这时候吃已经有些晚了,但她这会儿想吃,晚了也成。
两人往偏僻处走去,让侍卫远远跟着,自己在前头走,这山上已经清场过,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从小生活在平原的禧贵妃没有上过山,看到一朵野花一束野草都高兴的不得了,兴奋的询问着。
康熙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有些比较大众的他也认识,这种山上野草,实在无能为力。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快就找到一大片荠菜地,欢快的蹲下身,姜染姝冲他招手“来一起挖。”
她手下虽然不熟练,但是也知道怎么挖的,而且这荠菜根系不发达,就是薅起来也行。
康熙就完全不会了,每年春天的时候桑蚕礼,也都是扶着犁摆摆样子,真要他下地干活,他就抓瞎了。
捏着荠菜,一捋就断根,手里头一把零碎的叶子,显然是不能吃的,他发现开花的荠菜比较容易薅,连连薅了一大把,得意的向禧贵妃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你瞧瞧比你快多了。”
姜染姝刚想夸他,看了一眼笑容就凝固了“您薅的都开花了,到时候咬都咬不动,这一头在牙上,那一头已经进嗓子了,吞你吞不下,吐你吐不出。”
她话还未说完,就把康熙恶心的够呛。
像是被烫到一样,把手中开花的荠菜扔掉,老老实实的找细嫩的幼苗。
两人穿着没个百两银买不来的衣裳,蹲在地上挖一个铜板一筐子的荠菜,梁九功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你说你们都在辛苦挖荠菜,他这么个当奴才伺候人的,站着合适吗
问题他也不敢上前挖,若是坏了万岁爷的兴致,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这么想着,他有些唏嘘,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看到皇上背着女人上山的情景,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他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挖野菜,而他在一旁立着呢。
人生无常,不外如是。
这样杂七杂八的想着,就听一声冷喝“狗奴才”
梁九功茫然回神,就见康熙一脸怒容的看着他,条件反射的往方才发呆的方向看了一下,忍不住又呆了呆。
禧贵妃半弯着腰,细韧的腰肢曲线毕露,他发了这么久的呆,难怪皇上发怒。
“什么”梁九功茫然的回眸,显然眼神还有些未聚焦的恍惚样子。
他觉得,幸而他见过盲人,无意间还模仿过,要不然今儿就算是交代了,这世上再无梁九功了
康熙冷哼一声,没多说又勤勤恳恳的薅野菜去了。禧贵妃布置下来的任务,怎么也得完成。
姜染姝想着,龙凤胎现下也能吃,就多薅点,凉拌一盘也是个菜,让他们都尝尝。
直弄了一大背篓,这才罢手。
“要不,再摘点桃花”这东西用处就大了,做花酱、花茶都得宜,还能做鲜花饼吃,比荠菜可有用多了。
康熙隐晦的揉了揉自己的老腰,他今天背着禧贵妃上山,纵然再怎么甜蜜,这腰也受不住。
“略有些扰民了,赶明去庄子上摘。”他做出承诺,总之今儿不成,反正带禧贵妃出来一次了,再出来一次,好像也没有什么。
听他这么说,姜染姝顿时兴奋了“成,都听您的。”
出来玩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就算没有桃花摘,她也甘之如饴。
只要哥哥一声走,掂腿就跟上。
康熙目光悠悠,一脸宠溺,心里却松了口气,幸而她不坚持,若是等会儿下山还让他背,那他撑得住吗
今儿出来玩,吹着山风,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又摘了这么多荠菜,了解一番民生,过的特别鲜活,在她脑海中久久不曾散去,真想永远都这么的自由。
“走吧,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这么久没看到三胞胎,心里挂念的紧,总觉得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去。
看了一眼陡峭的山路,姜染姝笑吟吟的看向长身玉立的某人,含笑开口“玄烨哥哥。”
康熙大踏步往前走,他听不见他听不见他不可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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