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源赖光被天皇封为左近卫少将,左右近卫两部身居护卫天皇巡视皇宫的重任,源赖光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殊荣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思及源赖光武艺高强,数次在天皇面前献艺毫无败绩,小小年纪竟然多次将宫中以武功著称的将领打败,他能被天皇另眼相待赋予厚爱,也并非无稽之谈了。
皇宫中亦有校场,源赖光曾经就是在这里挑战他人时,被偶然经过此地的天皇发现他的不凡,从此平步青云。后来天皇偶尔也会带领皇太子到此处,和他一起检阅将士们的武艺,于是这处本来因为贵族们之间流行风雅而无人问津的校场就成了热闹之处,常有人在此练武,以求能与源赖光一样,得到天皇的青睐。
校场之中,在一群大冬天里挥洒着汗水锻炼的热火朝天的男人们中,穿戴整齐好似随时都可以面见天皇的源赖光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源赖光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其他人,手持训练用的木刀,一次次的凭空挥下,木刀划破空气,发出尖利的啸声,引得其他人为之侧目。
在他的全神挥动下,木刀居然渐渐挥出了刀气,将石板铺成的坚固地面划出一道道痕迹来,令其他人不由得露出了看怪物的眼神,他周围的人也顿时减少,害怕被误伤的人纷纷离他远远的。
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看似正在全神贯注练武的源赖光,其实早就已经走神了许久。
源赖光在得到源满仲与源陵君给予的阴阳术,开始修行之后,他逐渐的发现一点,武功与阴阳术并不是无法相融的,或者说,两者合一的威力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寻常的阴阳师需要降服妖怪,将它们收服成为自己的式神,而在降服这一过程中,不仅需要准备很多的符咒,更要花费心思想办法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将妖怪降服。
因此,大多数阴阳师都是团体行动,三三两两的互相协助,等他们拥有了式神当助手后,方可独当一面。
源满仲也有式神,但源赖光在见过那些式神之后,就对所谓的式神失去了兴趣。
源氏的阴阳师对待妖怪是驭使,他们将妖怪降服收为式神后,妖怪的性命就在阴阳师的掌控之中,所以妖怪不得不服从阴阳师的命令。
源赖光不相信这些怀有异心的妖怪会全心全意的成为他的左膀右臂,更对源满仲口中无比牢固的式神契约嗤之以鼻。
即使已经迈入阴阳道一途,源赖光最相信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力量,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
源赖光开始尝试着将阴阳术的运用融于他的武道之中,这条前无古人的道路需要他自己一点一点的摸索开拓,最初确实遇上了困难,但也只是一时的,源赖光很快就找到了将阴阳术完美融合的方法。
于是,源赖光更进一步的寻找,将阴阳术的画符念咒代替为他的一刀一式,想想看,以后退治妖怪时,其他人让式神顶在前头,自己在后面磨磨唧唧的画符念诵咒语,源赖光却直接提着刀上去,一刀砍下妖怪的头,岂不是更加干脆利落?
源赖光的心神已经沉浸在改良阴阳术之中,对外界不大关注的他未曾发现,当今天皇已带着皇太子驾临校场。
等源赖光察觉不对回过神来时,天皇与皇太子就站在不远处皇宫侍卫们组成的人墙后。
源赖光立刻收起太刀,朝天皇恭敬行礼:“参见天皇陛下,皇太子殿下。”
骇人的刀气消失后,天皇挥手令侍卫们离开让路,他带着皇太子走过来,伸手抬起源赖光行礼的手臂,而后温声道:“赖光的武艺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年近四十的天皇保养再好也露出了老态,身体不如以往的他看待年轻人时,态度总是非常亲切和蔼,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而是家中慈蔼的长辈。
皇太子殿下今年刚满十四岁,虽然已经行了元服礼,但因为天皇的放纵,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他踮脚抓住源赖光的袖子,眨着眼睛惊奇道:“刚刚赖光哥哥手里的刀好像在发光!!”
天皇性情实在温和,将源赖光当成了子侄一般看待,皇太子称呼源赖光哥哥也是他准许的,并不认为这是臣子的冒犯。
源赖光笑了一下,随后为天皇与皇太子解释:“陛下,实不相瞒,臣如今正在学习家传的阴阳术,殿下所看到的刀在发光,正是阴阳术的原因。”
皇太子瞪大了眼睛:“赖光哥哥,是不是就是灵力?”
源赖光欣然颔首:“对,就是灵力。”
“那我能不能也让刀发光?”皇太子期盼的问道。
“这个啊……”源赖光沉吟道,“殿下,因为我也是初次接触,并不熟悉,所以要等我完全熟悉后,才能教给殿下让刀发光的办法。”
皇太子倒是很懂事,听完源赖光的话后,就点头道:“好,我就等赖光哥哥你教我。”
“嗯,那就一言为定。”
天皇含笑目送皇太子与源赖光相携远去,皇太子暂时跟随源赖光学习武艺强身,源赖光年纪虽轻,但天皇对他非常放心。
一阵寒风吹过,天皇喉中一痒,他低头捂唇轻咳,身后跟随的女官忙为天皇披上披风。
源赖光从皇宫归家时,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暗淡了下来,天又下起了雪。
等他走入家门后,天完全黑了,月牙高高挂在天空。
在门口等候他的仆从手里提着一杆灯笼,见到源赖光时匆匆迎了上来。
源赖光一边摘下头上挡雪的斗笠扔给仆从,一边从怀中掏出从皇宫带出来的一卷宣纸:“家中一切可曾安好?”
“赖光少爷,一切平安。家主大人吩咐,请您归家后前往主院书房,家主大人有事找您。”仆从将斗笠上的雪抖掉后收起来,回话道。
“父亲找我?”源赖光听后,就要将宣纸让仆人带回自己的住处,他先去见源满仲,但是他的手刚伸出,不待仆人接过,就迅速收了回去。
“伞给我。”源赖光重新将那卷宣纸放入怀中,朝仆从伸手要来油纸伞后,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告诉源陵君,待会儿我要检查他的任务完成情况。”源赖光又加了一句。
“是。”仆从低眉应后,刚要转身,源赖光又叫住了他。
“对了,等他吃完晚饭再告诉他。”
源陵君在源赖光住处待的这几天,处处都不受源赖光待见,偏偏源赖光还不会眼不见为净,反而总是挑出毛病后让源陵君改,不改就硬是强迫他改。
就譬如吃饭的问题,阴阳师是为天皇贵族们服务的,而时下贵族们流行的是食素,吃的食物越素越好,一点油腥都不能沾,吃点肉都要被单独拉出来谴责批判,日子过得比苦行僧还要苦,却还自以为很风雅,所以阴阳师也得跟着茹素。
源氏族中大多数人也都是吃素的,每天吃饭桌上都是腌萝卜之类的清粥小菜,身为武人、独断专行、不顾及他人眼光、有天皇撑腰、大鱼大肉吃惯了的源赖光第一次看到源陵君的饭菜时简直惊呆了。
他想不明白源陵君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为什么还要在吃这一方面虐待自己,难道是嫌活得太长了?
既然源满仲将源陵君交给他,源赖光就认为自己首先要保证源陵君活下去。
于是源赖光强制命令源陵君以后要跟他吃一样的饭菜,第一顿就搞得源陵君吃惯清粥小菜的胃造反,病了一场。
因此源赖光专门找出医药之类的书籍学习,不仅更加了解人类的致命要害,后来也担任了源陵君的主治大夫,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民以食为天,源赖光认为这句话很对,所以他格外注重吃饭的问题,给源陵君施加压力也很好心的放在了吃饭后,让源陵君安生的吃完一顿饭后再迎接挑战。
源赖光敲开源满仲的书房门走进去后,发现源满仲正在端详的那副赫然正是源陵君给他画的恶鬼画像。
源满仲见源赖光进来,笑着招手让源赖光上前来,他指着画像,笑呵呵道:“赖光,我听说陵君最近在为你画像?”
源赖光嗯了一声,随后问道:“父亲,这幅画你是从哪来的?”
源陵君那五十张画还没交给他呢。
源满仲摆了摆手,并谴责他关注重点偏移:“我从忠实那里拿的,这点不重要。赖光,你不觉得陵君画的非常出色吗?”
“你看,陵君将你的特点全都画出来了,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你,根本不会将其他人与你混淆……”
源满仲不断赞叹着源陵君出色的技艺,还过分的拉着源赖光一起,让源赖光这个当事人差点以为,源陵君将他画的非常英俊潇洒、神武不凡了。
可是仔细一看仍然是那副凶神恶煞可以镇宅的画像,源赖光面无表情的道:“父亲,源陵君又不在这里,无论你怎么夸他,他都听不到。”
源满仲顿了顿,紧接着又道:“赖光啊,陵君听不到,你听到了啊,你可以帮我转述。陵君年纪还小,需要我们多夸奖夸奖,说不定以后陵君还可以成为著名的鬼怪艺术家呢!”
“父亲!”你其实也觉得这幅画很凶神恶煞吧?那你为什么还能昧着良心把你亲生儿子画成这样的源陵君夸出花来?!
“咳咳……”源满仲将画像收了起来,随后从书桌上拿起一支古旧的竹简,递给源赖光。
“赖光,为父知道你想走出一条与我们都不相同的道路,但这条路注定是艰难的。我没有经验可以教给你,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摸索……”
“这是我们源氏祖上最初的阴阳术修行之法,你现在学到的是经过多年来改进增添的。这竹简里面除了最初的修行之法以外,也封印了源氏历代家主研习之后的心得,后来的这些阴阳术大多都有他们的影子在。我现在将它给你,也许你可以从中得到些什么。”
路是人一点点走出来的,前人的经验也是很宝贵的。源赖光虽然已经摸索出了未来的道路,但若能参考一下祖辈们的经验,说不定也会有更多的收获。
源赖光郑重的从源满仲手上接过那支竹简,认真点头:“父亲,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源满仲心中甚是慰贴,一时之间父子俩的气氛缓和不少。
源赖光还陪着源满仲吃了一顿没有一点油腥的晚餐,对于父亲,源赖光还挺尊重的。
虽然吃完饭肚子里跟没吃过一样,但是源赖光还可以选择回去之后再加餐一顿。
走进自己的院子后,源赖光看了眼源陵君屋中的灯火,吩咐仆人给他准备晚饭后,就先回到了自己屋中。
仆从没有源赖光的吩咐不敢擅自进入他的房间,但源赖光走进屋子后,从隔壁透过来的灯光也将他的屋子照亮了些许。
源赖光从怀中掏出竹简,手指一弹,屋中的烛台便亮起了火焰,屋子顿时变得亮堂堂的。
在现在就研究竹简和先去解决源陵君的选择之间,源赖光直接选择了先去解决源陵君。他把竹简放好,就出了门,走到隔壁的屋门前,敲了下门当做提醒,就径自拉开了幛子门。
刚一进门,源赖光就感到了与他冰冷的屋子截然不同的温暖,屋中不仅设有炭盆,角落里还摆放着设立阵法的玉石,才使得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这个房间却温暖如春。
在学会这个阵法的第一时间起,源赖光还没给自己用上就先让源陵君用了,毕竟在源赖光的印象里,源陵君很脆弱,吃顿饭都差点病死。
屋子里只有源陵君一个人,他不喜欢独处时有外人打扰,所以,当他困了保持着跪坐趴伏的姿势睡着时,也没人能提醒他。
也许是源陵君最近实在太累了,即使源赖光进来的动静也没能惊醒他。
源赖光悄无声息的走到源陵君身边,看到源陵君露出来的半张脸上沾了不少墨迹,他手臂下压得那张画已经彻底没了样子,估计没露出来的脸更惨。
源赖光坏心的伸手,抬起源陵君的脸,故意用手指戳了他的脸,还把他脸上未干的墨迹划开。
源陵君睡得不沉,或者这个姿势很难睡死,被人在脸上胡作非为了一会儿,源陵君就醒了。
灵魂在与身体彻底融合之后,虽然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已经逝去,但是残留在身体中的记忆却与源陵君逐渐融合成为一体,编号0103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他的身体会慢慢变成他意识中的样子,而他,也将抛却以往身为系统的机械性,彻彻底底的领会到属于人的悲欢喜乐。
如今的源陵君正是这样一个人:虽然看遍沧桑,却纯然如新,那些过往的经历被他逐渐忘却,只留下那些他亲手学到的知识技能,他要作为一个人重头开始。
在等候源赖光归来的时间里,源陵君便短暂的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过去那位源陵君懂事起的记忆,梦虽然短暂,但源陵君却好像实打实的跟随“源陵君”度过了他那短暂的,如同蜉蝣一般的一生。
蜉蝣一生中的美好时光极其短暂,而源陵君的命运就好似蜉蝣一般短暂,还未绽放出属于自己最美好的光芒,就戛然而止。
如今的源陵君被那些沉淀在身体里的记忆带领着,第一次如此投入的去体会生而为人的酸甜苦辣,不论是悲伤还是欢喜,他的每一份情感都那么的真实,不再像他身为系统时,那般的冰冷缥缈,若无根浮萍。
源陵君睁开的眼睛里雾蒙蒙一片,刚从过往的记忆中回神的他有些迟钝,只睁着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连对方是谁都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源赖光收回恶作剧的手指,转而扣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不是让你等我检查吗?怎么反而睡着了?”
源陵君渐渐清醒过来,眼睛也稍微睁大了些许,他刚想动一动身体,麻木的失去知觉的双腿就传来无比难捱的感觉。
“嘶!”源陵君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撑在桌子上,僵在了原地。
源赖光低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缘由,他对源陵君无能程度的认知总是随时被刷新,每当他觉得源陵君还有救的时候,对方就会再一次告诉他,这完全是他的错觉。
“活动一下,别僵住不动。”源赖光皱眉,屈膝在源陵君身边半跪,按住他的腿捏了捏。
痛觉好像在随着源陵君灵魂与身体的融合程度增加,在现在达到了巅峰,敏锐的痛觉让源陵君被双腿麻木酸痛、每一寸血肉都犹如被无数针扎的感觉折磨的难受不已,源赖光一碰他他就连声叫道:“疼疼疼!!你别碰我!!”
“你只是僵坐太久血脉不畅,活动开就好了。”源赖光解释了一句,算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做说明,表示自己不是要杀了源陵君而是为了帮他。
源赖光挪到源陵君身后,双手从他腋下穿过,直接把他从书桌前拖了出来。随后一手将源陵君仰面按倒,一手用力把他压在下面的双腿抽出来抻平……
期间源陵君痛得泪流满面,挣扎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源赖光为了给源陵君一个教训,下手按摩的力道格外重,他以往教导自己弟弟时都是这么干的,打疼了就知道不再犯错了。但这招对源陵君不太管用,因为这已经是源陵君第二次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过这一次源陵君哭得的格外惨烈,以至于源赖光按到最后都放轻了力道,并且怀疑是不是真的过了。
源陵君此时对源赖光恨得咬牙切齿,即使知道源赖光是为了他好,可他也想报复回去!
于是,源陵君恢复行动能力后,脑子一热,一旁看着摊开的手,正在沉思源陵君是否故意假装的源赖光就被源陵君偷袭,知道身边只有源陵君的他并没有防备,所以直接被源陵君一口咬住了手腕。
源陵君满脸凶狠的瞪视源赖光,却不知他现在的模样在源赖光眼里,不仅没有一点威胁力,反而滑稽的惹人发笑。
源陵君自己哭出来的眼泪,加上之前源赖光和他自己蹭上去的墨迹糊到了一起,再加上刚才源陵君的挣扎,那些墨迹彻底糊了他一脸,只看得清一双眼睛。
源赖光手一扬,咬着他手腕不放的源陵君身体也被吊了过去,手腕上微弱的疼痛被他无视,被源陵君此时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大笑声从屋中传出去,屋外守候的忠实淑子,和源赖光的仆从五郎面面相觑,他们刚才还在因为屋子里的动静而担心,尽管源陵君被源赖光欺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源陵君哭得那么厉害却是头一次。
但是源赖光为什么忽然笑起来了?难道说……
忠实淑子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惊恐的看着已经跟随源赖光多年的五郎,能在这么一个变态的主人身边待这么长时间,他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五郎一脸懵逼,等一下,你们到底在惊恐什么?为什么好像怕我的样子?我什么都没做啊?
欺负你们主人的明明是我主人而不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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