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短夜长的初春季节,卯时一刻(5:15)的天空仍然漆黑一片,太阳未曾升起,就连每天准时打鸣的公鸡也还在休息。
即使淑子心中对源陵君即将要做的事非常不赞同,但是她依然在卯时一刻的时候叫醒了源陵君。
从未起这么早的源陵君满脸懵逼,整个人都是呆的,昏昏欲睡的神情好似下一刻就会趴下睡着一样。
淑子想,她已经完成了昨天源陵君给她的任务,如果接下来源陵君撑不住睡着的话,那也不算她失职。
所以淑子没作声,只是沉默的低头跪坐在一旁,看着源陵君摇摇欲坠的纤细身板晃了晃,像是随时要倒下。然而,源陵君并没有如她所愿的重新睡着,反而艰难的从周公怀抱里挣扎了出来。
源陵君在与源赖光作对这一件事上,意外的有毅力。
想起自己要给源赖光一个“惊喜”的源陵君努力清醒后,就吩咐淑子:“淑子,我要洗漱,尽快。”
淑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她将准备好的源陵君今日要穿的衣物放到源陵君身边,应声后从屋里退了出去,
洗漱完后源陵君整个人已经彻底清醒了,他迫不及待的将外衣匆匆披上就要出门,淑子连忙拦住他,帮他把仪容整理好,才放他出门。
一走出屋子,与室内温度相差有点大的冷空气就让他打了个哆嗦,淑子递来用手帕包着的冰块,源陵君小心翼翼的捏着手帕的四角兜起冰块,而后斗志昂扬的朝隔壁源赖光的卧室走去。
源陵君远远望见院门口正打着哈欠走进来的五郎,未免五郎撞破打断他的计划,源陵君当机立断朝淑子挥手让她躲起来,自己则是拉开源赖光的屋门,鬼鬼祟祟的冲了进去。
“咦?”五郎迷惑的揉了揉眼睛,此时太阳虽然还未升起,但是人的眼睛也能看清一些事物,刚才他好像看到有一个黑影进了赖光少爷的屋子?
应该是他看错了吧,源氏可是阴阳师的大本营,哪个不长眼的妖怪敢在这里作祟?再者,敢挑赖光少爷下手,怕不是要被赖光少爷大卸八块。
所以五郎很放心的没当回事,身为赖光少爷手下最能干的仆人,五郎每天的事情可是很多的。
而成功侵入源赖光屋子的源陵君,正得意洋洋的拎着手里的冰块,一步步磨刀霍霍的走向源赖光。
此时的源赖光呢?平时的他一定会在源陵君闯入的第一时间苏醒过来,然而今天却不一样。
……火,到处都是大火……
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火的海洋,所有可以燃烧的东西上,都覆上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源赖光拄着刀半跪在火场中央,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些火焰的温度,还有火焰灼烧时的疼痛,他身上的衣服上留有火焰燃烧过的焦黑痕迹,就连身体上也有被火焰烧伤的伤痕。
往日里风光无限的源赖光,此时此刻狼狈的恍若丧家之犬。
“光哥……”伴随着建筑不堪火舌侵蚀的倒塌,一声微弱的呻、吟声也响了起来,在听到声音时源赖光猛地转动脖子,然后拔腿朝声音传来的地方——那片因为房屋倒塌而掀起的更剧烈的火场中冲去。
源赖光奋不顾身的用刀劈开那些熊熊燃烧的木板与桩柱,更毫不畏惧的亲手扒开冒着火焰的废墟,他拼命的想要救出人来。
他听出来了,那个声音是弟弟赖亲的声音!
当源赖光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搬开最后一块木板,露出被压在底下满面鲜血奄奄一息的源赖亲时,竟然情不自禁的呜咽出声。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触碰源赖亲半阖的眼睑:“赖亲,大哥来救你了……”
源赖亲勉强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他,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救救我……光哥……”
那双总是对他敬仰信赖的眼睛很快彻底黯淡了下去,源赖亲的头也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啊——————!!!”
目睹所有亲近之人接连在大火中痛苦丧命的源赖光颤抖的握紧双拳,歇斯底里的嘶吼出声,语不成调!
天皇、皇太子、源氏族人、父亲、母亲……
熟悉的面孔一一的在源赖光面前被火焰吞噬失去性命,他们临死前的哀嚎与求救声在源赖光耳边不断回响,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与不甘,可源赖光却无能的没办法拯救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整个世界都被大火占领,那夺去众人性命的凶手就在源赖光面前耀武扬威,源赖光举刀砍向它们,却被一瞬间高涨的火焰击倒,无比狼狈的躺在地上。
他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的冲向烈火,再次被击倒……
源赖光每一次倒下,身上就会多出一道伤口,他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血人,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伤口,眼中只有那些红色的烈火。
可是,突然间,有人从身后拽住了他。
“源赖光!”
源赖光惊愕的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脸气愤的源陵君。
源陵君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神情也是熟悉的愤怒:“源赖光,你不要命了吗?!”
源陵君狠狠的将他拽回来:“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你都流了这么多血,你想死是不是?!”
源赖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源陵君,他一把抓住源陵君的手:“陵君,你还活着……我还有你!我还有你!”
源陵君很不满的皱眉:“我当然还活着!你那么盼着我死啊?”
源赖光笑了起来,眼泪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他贪婪的看着源陵君:“没有,我很高兴,陵君你还活着,没有比这更令我开心的事了。”
在所有人都离源赖光而去的现在,他还能见到活着的源陵君,源赖光没有去想其中的阴谋诡计,他只是单纯的对源陵君活着这件事而高兴,如同遇到了救赎一般。
源陵君瞪了瞪他,气闷的鼓起了脸颊,像是被源赖光的话噎到,又因为源赖光此时的表现,开不了口骂他,反而被自己的心软气道。
源赖光抓着源陵君的手按到自己脸上,握紧他挣扎的手不让他抽回去:“陵君,你不是很想打我吗?现在你做什么都可以。”
源陵君闻言,气得踹了源赖光一脚:“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蛮不讲理吗?!而且谁要打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陵君心软了吗?没关系的,陵君怎么对我都没关系,陵君是特殊的。”身处绝境的源赖光,对唯一朝他伸出手的希望如此说道。
源陵君几乎是将他从崩溃的深渊中一把拽了回来,所以无论源赖光如何优待都不为过。
明显源陵君脸色扭曲了一下,像是被恶心到,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努力甩开源赖光的手,嫌弃的斥道:“谁心软了?你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嬉笑怒骂充满生机的源陵君,仿佛令这场铺天盖地的灭世之火都染上了一层温柔,源赖光也因为他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备受摧折的内心得到了安慰。
然而,这抹温柔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更加浓重深沉的绝望!
源陵君身后,披着温顺假象的烈火突然撕碎伪装,猝不及防的从源赖光眼前将源陵君吞噬!
被残忍打破温情,只能面对残酷事实的源赖光睁大眼睛,立刻怒吼着冲向卷走源陵君的大火,却被如同海浪一般的大火掀翻在地。
这一次,源赖光身上沉重的犹如压了一座大山,他再也爬不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困在火焰中的源陵君惊慌的向他求救,那些可恶的火焰仿佛戏弄一般折磨着源陵君,硬是让源陵君在恐惧与痛苦之中永远的闭上眼睛……
源赖光听不到他自己发出的惨烈的嘶吼,也感觉不到自己因为剧烈挣扎而鲜血淋漓的身体,他的眼中只有闭上眼睛再无声息的源陵君,再也不会对他生气、不会骂他无耻、不会叫他名字的源陵君……
折磨源陵君到死的那些火焰逐渐演变成了人的形状,那些在源赖光眼前死去的人们从烈火中得到了新生,他们兴奋的发出不似人的吼叫声,争先恐后的朝源陵君的遗体扑了上去……
他们在源赖光眼前,在源赖光绝望的视线中,将源陵君分开、一点点的吞吃殆尽!
“不————!”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令源赖光瞬间挣脱了身上的束缚,疯狂的朝那些残害源陵君的火焰怪物杀去!
“赖光!我是父亲啊!”
“啊!赖光,你为什么要杀母亲?!!”
“快住手!源赖光!你这是谋逆!快来人,来人啊!救救朕呐!”
“光哥,我是赖亲!你弟弟源赖亲啊!”
“赖光哥哥,好疼啊,我好疼啊!”
“你疯了吗源赖光!”
“源赖光!”
“源赖光!”
……
……
现实中,蹑手蹑脚终于走到源赖光床前的源陵君露出一抹坏笑,他小心的蹲下身,看着源赖光眉头紧锁满面不安的睡颜,心中的兴奋到达了巅峰。
源陵君捏着手帕四角,目标对准源赖光露在寝衣外的脖子,将冰块放下去,但就在他目的即将达成的前一刻,源赖光如同诈尸一般突然坐了起来,吓得源陵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源陵君手里的冰块自然也掉在地上了,计划失败的源陵君在源赖光扭头看过来时恶人先告状:“啊好痛!源赖光都怪你!吓死我了!”
源陵君假装揉着后腰,半晌没听见源赖光说话,定睛一看却发现,源赖光的神情很不对劲。
源赖光的目光也很可怕的样子,源陵君后知后觉的想跑,然而他已经迟了。
被源赖光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的源陵君有些懵,原来他不是要打我啊?
回过神后,靠在源赖光胸前的源陵君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并且觉得非常不自在,于是他推了推源赖光的肩膀:“喂,源赖光,放开我。”
“嘶!”话一出口,源陵君就感觉腰上的那只手臂立刻收紧,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后就已经连忙放松了力道,然而被惯得无法无天的源陵君习惯在源赖光头上撒野了,得理不饶人的他顿时胳膊往后伸拍打源赖光的手臂,一边挣扎一边叫嚣道:“疼死我了!源赖光赶快放开我听到没有!”
源赖光按住源陵君的所有挣扎,暗红的双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阴郁。
他低声对源陵君道:“陵君,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是示弱吗?源陵君半信半疑的想,紧接着源赖光证实了他的猜测:“我做了一个噩梦,很,可怕的梦。”
平时非常霸道可恶的源赖光突然对他示弱,就像是凶猛的野兽突然朝猎物翻身露出柔软肚皮一样难以置信。
“原来你也会害怕啊……”源陵君故意道。
“我也是人,当然会害怕了。”源赖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也有些闷。
那些讽刺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源陵君生气自己的心软,你难道忘记了他是多么恶劣的人吗?可心底却有声音在说,他也是为了我好,而且,他的为人除了比较恶趣味以外,也很不错。
只恶趣味这一点就够差劲了!
源陵君忿忿不平,却还是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源赖光的后背,毕竟源赖光为他做的事他都看得见,对他好是真的好。
如果真的不是关心他,源赖光没必要在他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源赖光感觉到背后的触感后,眼中有些惊讶,又听到源陵君别扭的声音:“梦都是相反的,你别当真,做了噩梦反而会遇到好事的。”
“是吗?陵君,谢谢你安慰我。”源赖光闭上眼睛,含笑说道。
“谁安慰你了!”源陵君不肯承认,源赖光将下巴枕在源陵君肩膀上,宽容道:“好,不是陵君,是我怀里的人。”
“哼!”
源赖光平复好心情后,才将源陵君放开。他转身去穿衣服,源陵君赶紧背着他收拾掉在地上的冰块,因此没有看到,源赖光深邃的眼神。
最近,源赖光已经开始涉及占卜之术,源氏长于咒术,对占卜其实并不精通,能教导源赖光的人不多,所以他向侍奉当今天皇的大阴阳师羽茂忠具请教。
羽茂忠具看在天皇的面子上教导了他一些占卜之术,并告诉他,阴阳师,尤其向他这样修为有成的阴阳师,有时候会从梦中得到一些预兆。
噩梦,并不一定只是一场梦。
也许,那是未来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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