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深夜, 空无一人的书房里, 只有桌上一盏台灯孤零零地亮着。
终于在课本最后一页写完了批注,白山放下笔, 摘了眼镜,揉揉酸涩的眼角。
睁开眼, 望见窗外墨蓝色的天空,橙黄的月亮已经被薄纱一样的轻云笼罩。
他站起身, 走过去把窗推开,秋夜的冷寂趁机钻入屋内。
同样的秋夜, 同样是寂静祥和的校园。
白山脸上泛起一丝怀念,三十年前的夜晚, 同样如此美丽。
他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一贯刚毅的线条有了些许柔和。
他弯了唇,突然想起什么,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四处翻找。
他最终在柜子最底处找到一本厚相册, 小心地抖掉灰尘,他坐回到书桌前,把相簿放在台灯照射的正中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慢慢戴上老花镜,手指刚刚搭在相簿的边上, 正要打开, 却敏锐地听到书房外的异样。
学校师生都知道这里是中将白山的地盘, 轻易不会靠近, 加上天色已晚,来这的会是谁?
白山按灭台灯,书房里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彻底暗了下来。
白山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配枪,贴在手中。
他是雄虫,体能从来比不过雌虫,多年来,随身带枪已经成了他习惯。
枪口对着地面防止走火,他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凭声响判断来人已在右手边站定,他猝然踹开门,枪口分毫不差地指向对方,冷冷道:“你是谁?”
伴随着声音落地的是一声闷响,轻云游离了月亮,明亮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来者的轮廓。
白山这才发觉他的枪举得太高了,对面是举着双手,一脸错愕地盛安。
白山皱了皱眉,把卸了弹夹的枪放在一旁,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若无其事地递给盛安,道:“又来我这干什么?”
盛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的确,是他在和白山吵架后放言不再来的,可谁让祖父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勒令他必须道歉,可盛安这辈子没向谁低过头,把厚厚的书在腿上一砸,昂着头,道:“书落下了。”
白山:“现在找到了?”
盛安依旧昂头,“找到了。”
白山转过身去,“找到就赶紧走吧。”
仿佛对面是什么讨人嫌的东西,一秒不想多看见。
盛安脸色黑了一层,他推着轮椅,迅速绕到白山面前,仰着头,质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拿书?”
白山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又是这种态度,仿佛他与他毫无瓜葛,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个体,谁也挨不着谁。
一股火窜上了盛安的脑海,他声音尖锐,“这书是要送给你弟子,宋白的生日礼物。”
终于见到白山脸上的诧异与错愕,盛安脸上露得意的笑,“还说喜欢他,连他今晚生日都不知道。”
他把厚重的书在手上掂了掂,头仰得更高了,语气不疾不徐:“他确实招人喜欢,相识四个月,他几次三番地帮我,这次更是帮我把平从军部哄了回来,但老师你呢?”
月光下,白山抱着臂,目光仿佛穿透了盛安。
盛安脸上的笑消失了,他讨厌这种无视,他冷冷地回望过去:“老师,你我之间除了师生的称呼,还有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六年了,就是只流浪猫喂它几月也知亲昵,可是你,你的心根本是石头做的吧!”
似乎是诧异于盛安的幼稚,白山终于把盛安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拿起一旁的枪,径直向书房内走去。
“说完了,那就走吧。”
书房门砰然关闭,房中只剩下盛安一个人呆呆地望着门。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盛安发疯地把手边桌上所有书籍资料通通扫到地上,纸张在空中翻飞、落地。
“白山,你是不是有病!!”
书房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
白山稳稳地坐在书桌前,翻开相簿,对门外一声崩溃压抑地哀鸣充耳不闻。
终于寂静了。
白山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张照片,在灯光下仔细观看。
这是一张三十年前的老照片,拍照地点在天府山上。
两个英姿勃发的成年雄虫托举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年亚雌,他们脸上还没有岁月的痕迹,每个都笑得那样开怀。
白山的手指轻轻抚摸艳丽少年的笑脸,轻柔得仿佛生怕惊吓了他。
那一年,肖容才十五岁,小小年纪没有一点亚雌的文静样子,从来爱跟在他们兄弟屁股后面,哥哥来,哥哥去地叫。
只是,自从肖容出嫁后,他们就二十年再未一见。
一种烧灼的煎熬突然强烈起来,白山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的听见自己心咚咚狂跳的声音,难受,越发难受。
他连忙放下照片,熟练地找到药瓶,吞下了药,才感觉心脏好受了些许。
只要一想到他已出嫁……
白山苦笑着,把相片重新夹回相册。
看了看时间,白山这才想起他忙于批改萨丁少将的书稿,连军事新闻还没来得及看。
摸到遥控器,打开了家庭终端的卫视频道,正要换台,却因为熟悉的面孔愣住了。
画面上,年轻的宋白在鲜花围满的话筒的席后坐定,丝毫没有年轻的青涩。
“宋先生,您说‘我们的社会需要反思’,请问您这个‘反思’是指您对现有的雄虫保护制度不满意而作出的批判吗?”
老于记者套路的白山知道,如果宋白直接回答是或否,那么后面就会落于记者给出的两极对立的陷阱里,到时记者可以顺理成章借由“雄虫抨击现有保护制度”而大做文章。
镜头前的宋白没有一点青涩,他微微一笑,道:“我和所有的公民一样,希望社会能越来越进步。而进步就需要更多有识之士参与进来,一同为创造虫星的美好未来而共同努力。”
记者被这官方的话语弄得哑火了,后面记者们的问题或尖锐,或下暗套,年轻的雄虫都镇定自若,挥洒自如。
果然是个潇洒的小子,白山笑着想。
电视上,镜头突然来了个近距离特写,雄虫年轻的面容毫发毕现,白山笑容僵在嘴角,他连忙起身,重新翻开相册,抖出照片,对着电视上的宋白反复看了几遍。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震惊。
“怎么可能?”
他喃喃着,那张照片滑落在地,照片最左侧,年长雄虫的眉眼间神韵,与电视上的宋白,竟有七分相似。
……
灯火通明的尤宅,客厅。
牙签挑破紫色的葡萄皮,露出饱满丰盈的果肉,一咕噜就滚进了碗里。
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从茶几前滑过,肖容头也不抬,道:“过来,帮我把这串葡萄剥了。”
尤申急不可耐:“你去找小风,我飞机要来不及了。”
小风是尤家四个生活助理之一,专门用于满足的肖容挑剔的需求。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尤申握着行李把手的手紧了紧,碍于过往二爹的恶劣行径,终于还是放下了。
肖容用湿巾擦了擦手,慵懒地躺在长型沙发上,“要把小碗堆满,一个也不许扔哦。”
尤申停住了往茶几下扔葡萄粒的手,咬了咬牙,继续剥。
肖容懒懒地开了电视,画面上正是宋白接受记者采访,尤申急着赶飞机,瞥了一眼不感兴趣,念叨着“做什么戏”又转了回去,手上却是一刻不停。
院落传来熟悉的引擎声,接着是保镖的问好声,尤申脸色变了,他站起身就要走,肖容道:“别动!”
常年受二爹淫威压迫,尤申真的一动不动,等回过神,想避开的雄虫已经走了进客厅,和沙发上躺着的肖容抱了一下。
“小尤,把葡萄给你雄父端来。”肖容道。
尤申脸色沉了下来,“你拖着我就为这个!”
“怎么和你二爹说话!没礼貌?!”尤家主不轻不浅地呵道。
尤申摔了葡萄,站起身道:“反正我就一外虫,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拎起行李箱向门口走去。
“回来给你二爹道歉——”关门声震天响。
肖容不满意地拍了一下尤家主,“你怎么又说他?小尤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还不赶紧和他修复一下父子感情。”
“他翅膀硬了,爱滚哪儿滚哪儿,”尤家主埋在伴侣颈侧。
肖容推开他,瞪他:“一把年纪了,怎么和你儿子一般见识?”
“你待他如亲子,事事想着他,他干什么冲你嚷?”
肖容翻了个白眼,一牵扯到他身上,尤家主心眼比针尖还小。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反正出国后不许再为难小尤,你上次调的什么破地方,他回来黑了一圈?!”
“行,你说话,为夫都听。”尤家主心里已经定好了个比上次更恶劣的地方。
“真的?”肖容不信。
“你说的我那次不听?”尤家主睁眼说瞎话。
肖容还要说什么,尤家主连忙转移话题:“电视上这是谁,怎么有点眼熟。”
“萨丁他雄主,上回来咱们家吃饭,我一逗他,汤洒了一身,傻了吧唧的。”肖容嗤笑,看电视上发表专情言论的宋白,点点头,道:“勉强有点靠谱了。”
尤家主知道,这是别扭的伴侣很满意地表现,说明他心情正好。
用平常语气道:“刚才路上有人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找你的。”
“找我的?那他怎么不直接给我打……”肖容的笑意潮水般褪去,他坐起身,盯着尤家主,道:“我早和你说过,把他拉黑名单!你怎么就是不做?给我,我帮你拉!”
肖容上来就要抢尤家主终端。
尤家主捂住终端,退后一步,态度平和道:“毕竟都是老朋友了,这份情谊不容易。”
肖容不听,他赤着脚下地,张牙舞爪追尤家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绕茶几走。
“我和你说过,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肖容终是追不上尤家主,他拄着膝盖喘气,些许狼狈,却不妨碍他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尤家主仗着身高优势,手一直举得高高的。他看向肖容缩着的脚,微皱眉,道:“他说这次有要紧事找你,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
“尤承梧!终端你给不给我!”肖容直直伸出手来,脸上微怒。
“你得和他见见,”见肖容真怒了,尤家主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毕竟盛白山现在是萨丁的直属上司,又是萨丁雄主的老师,要想为难萨丁,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
肖容表情松动了。
尤家主再接再厉:“你就去和他见见,实在不行,我着陪你,不愿意了咱们马上回来。”
肖容沉默一会,终于点头:“行,我去见!”
肖容一点头,尤家主终于松了口气。
“但你终端得给我!”
知道伴侣脾性,尤家主立刻摘了终端递给他,肖容当着尤家主的面亲自拉黑了白山,扔回尤家主手里:“没有下次,否则别想再上我的床!”
赤足走回卧室。
尤家主苦笑了下,被伴侣如此威胁的雄主,这虫星上,怕只他这一份了。
能让肖容放下,白山,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
月升中空,京大不远处的一家唱吧还在开放。
包间里,红绿的霓虹灯交错辉映,打在歌唱者的清秀的脸上。
“萨丁,很晚了,该回家了,”宋白试着夺走萨丁手中的话筒,被萨丁打了手背。
“你……走开,别碰我!”萨丁脸颊红红的,身上一股淡淡酒气。
“就不应该让你喝酒。”
宋白叹道,他手上发红,火辣辣的,萨丁用力很大,显然醉迷糊了。
记者招待会结束,直播也就结束了。
但是现场受邀的校友对着萨丁态度突然狂热起来,宋白摆脱了前来攀谈的层层合作者,萨丁则被狂热的亚雌们簇拥着,在疯狂的鼓掌与叫好声中一次又一次地掷飞镖。
那酒就是亚雌送的,回家路上就被萨丁干完了。
上次在江城的舞会上,萨丁只喝了点红酒,就有一点醉态,但神智清醒。这次,萨丁却连神智都丢得一干二净,大晚上的要来唱歌。
宋白还能怎样,当然是顺着啊。
“谁喝了?我只、只喝水了,”萨丁把头甩回去,继续切歌:“喝了,你也、管不着!”
宋白扳住萨丁肩膀转过来,对视他的眼睛:“告诉我,我是谁?”
“管……你是谁?”萨丁不耐烦扫开他的手,“你不是雄主,不许碰!”
得,刚才好歹还认识,现在连人都不认识了。
见过酒喝多了不认人的,没见过萨丁这样只喝一瓶,越来越不认人的。
宋白一把夺下话筒,把萨丁麻袋似的扛在肩上,萨丁手脚并用地锤他:“放我……下来!”
不愧是军雌,还挺有劲。
宋白嘶着把萨丁扔到沙发上,转身大跨步取回架子上的风衣,萨丁蹭地站起来就要跑,被宋白张开风衣,给不安分的萨丁反绑上,抱着出了包间。
“喂,那雄虫,你给我停下!”走过大厅,一个前台亚雌
拎着警棍从后面追了上来,他满脸严肃:“把你怀里的放下,这地方不是让你们来糟蹋亚雌的,你给我站住!就说你呢!”
宋白无力,只好停下解释:“这是我雌君,他喝醉了,你要看我们的结婚证吗……”
眼前的前台一副呆滞的表情,宋白只好再次提醒:“结婚证?”
前台瞬间醒悟过来,他连忙把警棍关掉,脸上是狂喜,语无伦次道:“你……你是宋先生吧,我刚才还看你重播呢,特喜欢你,对了你抱的一定是萨丁先生?我也喜欢他,能、能不能合个影,你看……”
留完了合影,宋白走出唱吧,怀里的萨丁终于安分了下来,沉沉地睡着了。
宋白不满意地颠了下萨丁,“你可差点让我挨上一警棍。”
萨丁哼了一声,仿佛是在抗议。
月光下,雌虫睡颜恬淡,雄虫眉眼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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