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司马得了令一刻也不敢停地下去了,阿素躲在人群里,望着王妃沈元娘扶着身边的嬷嬷缓缓上了四抬的肩舆,带着两位婢女向着王府前厅所在的第二进院子而去。
她实是好奇今日阿兄到底来是做什么,略微思索了一番便对身边的琥珀道:“你且在这里看着些,我去一去就来。”
阿素原以为琥珀没那么好打发,定还要跟着自己,正想继续编排一番说辞,却没想到琥珀倒干脆利索地应下了。阿素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来不及多想,便在远远在后面跟着那肩舆。
只是她人小步子也小,紧赶慢赶走到第二进院子的时候,主宾都已落了座,众人都在前厅伺候。阿素悄悄从供仆役出入的偏门闪身走进去,躲在十二折的雕花屏风后面,便听元娘微笑道:“世子且坐一坐,你三表兄方下了朝,想来也快归家了。”
说完便有婢子上前奉茶,另有四人端上了鲜果与四味茶点。元剑雪今日只着一身素白滚银边的圆领袍,虽清减了不少,但抿起薄唇更显英气逼人。他接过煎好的茶粥,却未入口,只是随手搁置一旁,淡淡道:“三嫂太客气,今日并非来与表兄叙话,只是听闻五娘也病了一场,这几日大好了便来探望。”说完便有侍从上前捧出两个乌沉沉的檀木匣子,送到元娘面前打开,顿时厅上便隐有啧啧之声。
阿素猜想匣子里应是些名贵的补品药材之类,看来阿兄此番上门醉翁之意不在酒,大约还是要审一审她落水那日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娘听他直点五娘之名,微微变了颜色,勉强笑道:“岂敢劳烦世子挂怀,莫折煞了她,此前虽大病了一场,但太医署的医正来看过了,说再养上一两月,也就好起来了。”
阿素在屏后听着暗笑,此言一出倒是将她病已好之事推脱得干净,想来元娘并不愿阿兄见她,这也正中她下怀,她实是不愿意阿兄再追查落水之事真相,既然人都没了,就不能得过且过么。
她正出神,背后却忽然贴上一个人来,阿素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却被扯到了一旁。她仔细打量,发觉来人竟然是三娘。万万没想到这闺阁里娇养的小娘子竟也与她想到一处,大着胆子来这屏风后面偷听。
三娘见她望着自己,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妥,羞红了脸,轻声道:“阿妹怎么在这里?”
阿素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还想问你呐,然而她未开口,只是对着三娘做了个噤声的表情,便听到厅上阿兄道:“……却不知方便不方便与五娘一见?”
阿素知道元娘必不会答应,果然听她叹道:“昨日还烧了一场,恐怕今日还下不了床,是她没这个福气。”
阿素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就对了,等再过两月,阿兄心情平复了,也就不整日想着追究那天的事情了。想到此处,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以免再被发现了身影,便拖着三娘一起往外走,三娘虽有些犹豫,但也不好独留,便恋恋不舍同她一道离去。
只是她们刚走出第二进院子不远,阿素便见珊瑚急匆匆而来,见到她像见到救星一般奔上来哭道:“可找到娘子了,娘子快些随我去看看吧,再晚些恐怕琥珀要被郑嬷嬷打死了。”
阿素一惊,也顾不上三娘,只随珊瑚匆匆而去。
走了一段阿素才发觉她们是向着王府的偏门而去,果然走了不远便围了一圈人,中间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一旁有位管事的嬷嬷正掐着腰做茶壶状喝骂。
阿素拨开人群走上前去一看,地上的人可不正是琥珀,只是跌在尘土里,头发也散了,只流泪,不说话。
见她来了,郑嬷嬷气势更盛,狠狠踹了琥珀一脚,从她怀里拽出一副金钏,高声道:“五娘子来一看看,这贱婢私自偷了府上的东西去卖,可不是人赃并获。”
阿素见到那金钏便是一怔,这正是原先五娘留下那一副,她曾嘱咐琥珀好好收着,不曾想她竟私自拿去了。
见阿素不说话,郑嬷嬷高声得意道:“今日我见这贱婢悄悄出门鬼鬼祟祟,就知道她不干好事,果然一搜便搜出来这个。”
阿素知道她有意大声要将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一口一个“贱婢”实是指桑骂槐,又见琥珀被她揣在地上只是哭,叹了口气,想将琥珀唤起来问清原委,却见自己的乳姆冯嬷嬷匆匆赶了过来。
冯氏一见这情景便气得直抖,这郑氏本是陈孺人身边的嬷嬷,因王妃嫁进来五年无所出,宫里德妃便赐下了几位官女子封为孺人,陈孺人不过是生下了位小娘子,就不把王妃放在眼里,若是生位小郎君,还不要上天去。王妃的两位妹妹入府,身边的人想必是早被盯上了,不然今日也不会这么巧刚好被郑氏撞上,要闹得王妃失了体面。
她既生气被郑氏挑了错处,更生气自己没管教好琥珀丢了王妃娘家的脸,偷窃依律要砍手,她也只能丢卒保帅,把琥珀交出去受处置了。
然而此时却听阿素糯糯开口道:“琥珀姐姐又偷懒,不是说让你拿着我的金钏去金银铺子濯洗,怎么现在还未去?”
此言一出,郑嬷嬷举着金钏顿时愣在那里,阿素顺势望着她软软道:“阿嬷拿着我的金钏做什么?”
就在此刻远处来了一架四抬的肩舆,元娘在其上望着人群冷道:“出了何事,如此吵闹?”
阿素知道她送走了阿兄后路过这里,听到喧哗便来一看。郑嬷嬷见到王妃俯身一福,倒不敢再大声喧嚷,低声道:“方才见到这婢子偷偷出门,拦住搜身,搜出一对金钏,断不是她自己的东西。”
阿素望着元娘怯声道:“因过几日是喜庆日子,我有对金钏想拿出来戴,发现藏得久了有些旧,便让琥珀拿去金银铺子里打个光。没想到竟生了这样的误会。”
元娘望了一眼便知是什么情况,淡淡道:“既是误会,便散了吧。”说完冷冷望了琥珀一眼便坐着肩舆回去了。围观的人听王妃发了话,也都慢慢散去。
阿素松了口气,忙让珊瑚扶着琥珀回去,刚一进屋,冯嬷嬷便抄起掸子要打,阿素将她拦了,琥珀流着泪跪在地上,阿素知道她不过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品性也是纯良,不知为何走到这一步,便望着她低声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琥珀含着泪讲了半个时辰,阿素方知她原并不是家生的奴婢,而是良人,只因家贫才典身为婢。她的阿耶原是丝路上贩茶叶的商人,过葱岭雪山时落下了风湿,回来后便不能走路,今年冬天病得越发重了,就只剩一口气,实是看不起病没法子才做了这样的事。
阿素望着琥珀哭花了的脸,沉吟片刻道:“到东市的药铺里请个闾阎医工给你阿耶看看病吧。”
琥珀一脸茫然地望她,却听阿素继续道:“只是这金钏不能给你。”因着那是五娘留下的,阿素自觉不能随意处置。
琥珀臊得没脸,低声道:“怎么敢要娘子的东西,今日全凭娘子救我。”阿素望着冯嬷嬷道:“阿嬷去把我那银壶拿来吧。”
冯嬷嬷狠狠瞪了琥珀一眼,只是她也是个心软的,还是去把那日在猎苑得的那个装擦身酒的银壶找了出来。
阿素将雕着奔马的银壶交给琥珀道:“你去将这壶绞了,找个钱铺兑些钱来。”
琥珀惊得呆,磕磕绊绊道:“这是贵人赏的,总不好……”
阿素笑道:“不是说贵人多忘事,哪记得这一出,难不成以后还要找我讨要么?”
琥珀抱着壶,含着泪望着她,郑重磕了个头道:“奴婢日后自当报娘子大恩。”
了此事阿素方觉得松了口气,过了午她便到元娘处与三娘一起帮着抄几卷《法华经》来凑那一百本经书,平日里便罢了,今日她只觉得三娘望着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又想起今日她也躲在屏风之后不知是做什么,回望她的目光中不由带上犹疑。
三娘子果然又是晕生双颊,低声道:“今日靖北王世子来说是想见你,你可愿意和他一见?”
阿素一惊,这可是了不得大新闻,难道兄长竟和三娘有私,只是她从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似是知她所想,三娘忙摇头,叹息道:“我见他这几日消瘦了不少,便想帮帮他,阿妹万不要误会。”
阿素叹了口气,看来三娘一颗心都扑在阿兄身上,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只可惜帝甥尚主乃是常例,阿兄注定是要娶一位公主,原本定下的是十三公主,但元家出了事,这婚事也不做数了,也才有了自己与那人的婚事。
阿素在内间一边抄经一边沉思,却听外间元娘喜道:“三郎回来了。”之后便透过琉璃屏隐约见李静玺踱步走进来。
元娘迎到他身前道:“今日靖北王世子来访,已按照夫君说的没让五娘与他见面。”说完又嗔道:“夫君为了她,居然愿意得罪姑母。”
李静玺叹了口气道:“妇道人家,整日只知拈酸吃醋。”
元娘犹自不服气,只是手下不停,替他解下蹀躞带,又拿来便服。李静玺任她伺候自己更衣,低声道:“这些时日太子和六弟斗法,偏赶上永宁抢了六弟的马之后落水,死得不明不白,恐怕太子脱不了干系,当日五娘也在车上,难保不知道些什么,握着她,就是握住一张牌,需要用的时候,自然打得出去。”
元娘听了这话才转嗔为喜道:“还是三郎思虑周全。”
阿素听得目瞪口呆,她就知道,这王府里的水也是深得很。
阿素正出神,三娘却仍旧等着她回话,目光殷切,阿素只得推脱道:“即便我想见世子,也是见不到的。”
三娘犹豫了片刻道:“若你愿意,我自有办法。”
阿素好奇道:“什么办法。”
三娘道:“阿妹忘了么,每月望日阿姊都要去慈圣寺祈子,上个月时从那位神通广大的王仙人处得了个偏方,说这月再去时身边带一对童男童女,男要十二岁,女也要十二岁,这事便成了。那男童找的是燕王世子,而女童找的是崔侍郎家的三娘子,如今阿妹不正好十二,我去提醒阿姊一句,哪还用的着崔娘子。到时候阿妹自可在寺中与世子一见。”
阿素未料到还有这样的事,继续推脱道:“既然都找好了人了,又怎么好再换。”
三娘子犹自不放弃道:“阿妹若想得通,再遣人来知会我一声,我好做安排。”
阿素并未答应,她终于抄完了经,懒洋洋地回屋去,却见琥珀苦着脸,可怜兮兮道:“钱铺掌柜说这银壶精美绝伦,普通客商贩卖的绝没有如此高超工艺,应是波斯皇帝派使送给陛下的礼物,想来从宫里流出来,断不敢收。”
阿素叹了口气道:“不是说让你把壶绞了,再去换钱?”
琥珀目瞪口呆道:“哪里使得,婢子哪能糟蹋这好东西。”话音未落,又带上哭音。
阿素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没事,我还有办法,你去和三娘子说一声,她说的那件事我应了,让她准备吧。”
阿素托着腮想,只是她虽有法子寻些钱来救琥珀,但却要去一趟慈圣寺方成,只是此前听说耶娘在慈圣寺为她起了佛塔,又请僧人做法事,倒好奇谁会来祭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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