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 撩动了额前的碎发。
贺宙站在窗边,深邃的瞳眸里倒映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他眉心微拢, 面色冷峻,修长的手指在窗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良久后,他忽然动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号码拨了过去。
“帮我在铂翠度假村定一家酒店,要靠近南山公园, 有露天泳池,还有”
“嗡嗡”声响起,显示有电话打入。
贺宙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他挑了下眉, 再接电话时言简意赅道“总之定最好的位置,把整个国庆的时间都包下来,其他的你看着办。”
就要挂掉电话, 却又想到什么似的补了句, “两个人住。”
说完, 电话挂断。
贺宙点开那个中途打进的电话, 手指顿了顿, 回拨过去
“爸。”他道。
隔壁。
季屿正在专心地做着计划。
医生跟他说手术可以提前安排, 让他考虑一下,他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甚至打算明天就跟学校请假, 这个礼拜的课都不上了。
比起学习, 他现在更想把这个闹心的标记去掉。
因为他觉得这个标记就跟古代奴隶的卖身契一样,象征着没有自由,没有自我,不仅受制于他人,还毫无反抗之力。
实在太膈应人了。
所以,洗标记的手术肯定是越快越好。
不过洗标记前,有些事情他也得先计划好。
医生跟他说这个手术做完大概三到五天就能回家,但期间最好是要有专人照顾,因为创口虽然小,却是人体中地位非常重要的腺体,它影响着整个生理系统的正常运作。
季屿首先想到的就是让月嫂和小宇宙一起过来陪自己。
他还记得之前检查的时候医生提醒过,手术做完信息素的味道会发生轻微的改变,可能会影响到小宇宙对他的认知,所以他想让月嫂和小宇宙来陪床月嫂可以照顾自己,而小宇宙可以在这个期间多熟悉熟悉自己的味道。
可脑子再一转,又觉得不行。
那地方毕竟是医院,病菌太多,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还是不去得好,小宇宙不去,月嫂自然也不好来。
季屿思来想去,本子上画得一团糟,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上手术台。
“啊,好悲惨。”
没想到健康了十八年,头一回做手术连个陪的人都没。
不过能洗标记他就高兴,所以第二天,季屿起了个大早,洗漱完后心情愉悦地跟班主任请了假。
在这个世界,即使是高三也很好请假得很。
大概是因为oga有发情期的关系,即使注射了抑制剂也需要时间调整,所以班里经常有人请假。
请好了假,季屿抬头就见贺宙从楼上下来。
他心情颇好地冲贺宙打招呼“早啊。”
贺宙点了点头“起这么早”
“是啊。”
“你看你来心情不错,有什么喜事吗”贺宙走到桌边坐下。
季屿没把洗标记的事情说出来,他咬了口包子“马上国庆放假了,当然高兴。”
贺宙哦了声,状似无意地问“你国庆有安排了”
季屿顿了下“没。”
“那跟我一块儿去铂翠度假村怎么样”
贺宙抬眸看着季屿,表情语气都很随意,“那里有泳池、草地,附近还有跳伞,国庆期间会举行烧烤趴和演唱会,还挺不错。”
“就我们两个”
“不行吗”季屿有情,自己也有意,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正好
不过贺宙揣摩了一下季屿的神色,又自然地改口道,“当然不是,我有几个朋友也去,是他们邀请我的,既然你没事,不妨跟我一块。”
季屿点了点头,道“到时候再看吧。”
到时候再看就等于会去。
贺宙心里有了数,又道“我这几天有点事,要回家住,就不能陪你了。”
季屿“”不是你自己过来的吗谁要你陪了
他顿了顿,还是把心里的吐槽憋了回去,开口道,“嗯,好,你忙你的。对了,今天我请假了,你一个去学校吧,我要带小宇宙去医院复查。”
“好。”
吃完早饭,贺宙离开,季屿转身上楼收拾东西。
他只带了两身衣服,其他没多拿什么,反正医院都有,没带的也能现买。
“陈姐,我有点事要出去几天,你在家好好看着小宇宙,我每天都会跟你视频。”
季屿没把自己要做手术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只说是有事出门,离家前他抱了抱小宇宙,跟他亲了亲脸便士气高昂地踏出了家门。
别说,还挺激动的。
也不怕,也不觉得恐惧,甚至想到无形的镣铐马上就要解开,心里就一阵阵的激动。
这种激动持续了一路,在到达医院看到医生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季屿“医生,我来了”
医生整个人愣了愣。
不是,怎么会有人来医院这种地方还这么高兴的
他反应过来后低咳一声,从抽屉里拿了份资料出来“这是你的体检报告,所有数值都显示合格,只是你的孕囊内部被检查出了一块直径一公分的肿瘤,是良性的,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影响,这个情况你要知道一下。”
季屿点点头,双手接过资料“没影响就好,谢谢医生。”
医生又道“今天就一个心理检查,让护士带你去做,做完之后把报告给我,然后去登记住院,今天可以自由行动,但别睡太晚,今天晚上九点以后就开始禁食禁水,准备手术。”
季屿认真记下,再次点头“好,谢谢。”
道完谢后季屿跟着护士去做心理检查。
心理检查主要通过问答进行,医生大概问了他二十多个问题就结束了,报告也是当场生成,季屿只等了十分钟就拿到了报告,测试下来他心理素质极佳,可以随时上手术台。
“难道这个检查不合格还不能做手术了吗”季屿把报告交给了他的主治医生。
“那倒也不是,就是会麻烦很多,不合格的话我们一般会建议再观察两天。”
医生大致地跟他讲了讲其中的缘由,主要因为腺体手术会直接影响人体的激素和内分泌。
术后二者会短暂地紊乱失衡,一般三天左右就能恢复正常,要是这时候心里状态不稳定,那么术后会有很高的概率引起抑郁等精神病症,甚至情况严重还会引起休克等情况。
季屿笑道“那我觉得我应该没什么问题。”
医生也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你的手术一定会非常顺利。”
“那就借您吉言了。”
当晚,季屿办理了住院手续,换上了病号服。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笑吟吟地跟月嫂和小宇宙视频。
“小宇宙今天有乖乖的吗”他问。
孩子越宠就越娇,季屿还记得刚见小宇宙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一个人躺在小床里乖得要命,现在完全变了个样,两只小手总是举得高高,一醒过来就要人抱,还喜欢跟人贴贴脸贴贴额头,讨喜又黏人。
“啊呜哦咿呜”
小宇宙眨巴眨巴眼,整个小脸都快怼到手机上。他对视频充满了好奇,大概是因为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在这个小方块里面,所以又是上手摸,又想拿嘴巴咬。
季屿笑了起来“啊,你不乖哦。”
陈姐也笑得开心“哪有,我们小宇宙可乖了对不对”
说着她把手机往远处挪了挪,再抽张纸巾给小宇宙擦擦嘴角的口水,小宇宙伸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地还想抢手机。
季屿看着电话里的小宇宙,心情轻松得很。
尽管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尽管病房里的另外两张床上躺着两个不时发出低低苦痛呻吟的人,他也仍未觉得有一丝慌张。
激素水平失衡,内分泌失调,是挺可怕的,但没关系,三天而已,他能扛得住。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又有人来探望病人。
季屿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也没注意听动静,直到人来到了他床前,他才抬眸看了过去,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手上还捏着一张小卡片。
那人愣了愣,道“季屿”
季屿“”
这人又是谁怎么每次出来都有人认识自己
他想了想,先挂断了视频,目光直直地看向来人。
“哈哈,你不认识我,我叫谢优,我们一个学校的。”
说着,谢优把卡片递给季屿,“这个是我饭店的菜单,有需要的话可以打电话下订单,不加任何调味料,非常健康,医院里很多人都在我这儿订餐。”
季屿点点头,接了过来“谢谢。”
“不用客气。”
谢优摸了摸头,问道,“你怎么住院了啊啊,不好意思,我就随口问问的,那我不打扰你了,我继续去送餐。”
季屿挥了挥手“好,再见。”
他没把谢优太放在心上,转而看起了卡片。
卡片是折起来的,一拉开菜单更全更长,全是适合病号吃的。季屿心说这饭菜不错,比医院里的好了十倍都不止,看着看着他就不由琢磨起了术后的菜单。
而不被季屿放在心上的谢优,一出病房就拿出了手机,走到角落打电话。
金碧辉煌的酒店包厢内,坐在上位的长辈们交谈甚欢。
“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哈哈哈,你家的不也很优秀吗”
被长辈谈及的两人皆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吃菜。
过了许久,谢祈才放下了刀叉,主动开口道“上次为什么没来”
他压低了声,只有坐在他旁边的贺宙能听到。
他们俩都是坐的最下位。
贺宙回道“临时有点事。”
谢祈嗯了声,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地问道“你和他真的在一起了吗”
贺宙抬眸看了他一眼“当然。”
谢祈闻言笑了笑,手上轻轻舀动着羹汤“那这次为什么还过来你难道不知道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他们的意思吗”
贺宙面不改色“只要你知道我的意思就可以了。”
谢祈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恰好这时手机响起,他松了口气似的赶紧站起来,笑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然而一走出包厢,脸上的笑容就整个垮掉。
谢祈快步走到楼梯拐角的窗边,深呼吸了一下后接起电话“喂。”
“哥,你猜我刚刚在医院看到谁了”
谢祈蹙了蹙眉“你怎么在医院”
“我看中了一辆机车,还差一半钱,我问我爸要,他不给,我又不想欠人钱,就干脆拿手头的钱跟周敬一起合开了个饭店。饭店就在医院边上,我放学了就过来帮忙,生意好得很,我口才和脸皮都奥,不对,不说这个,哥,你猜我刚在医院看见谁了”
“我怎么知道你直说吧。”谢祈心情不太好,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季屿啊”
谢祈愣了愣“季屿哪个季屿”
“还有哪个季屿就你想的那个呗”
“他怎么了”
“他住院了,刚我送餐的时候看到他了。也不是生病,他是去洗标记的,他待的那个病房全是洗标记的,我清楚得很”
等到挂断电话,谢祈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胸膛不停起伏,秀气的脸红了又白。他在楼梯拐角来来回回地徘徊,只觉得脸上被狠狠地扇了几个巴掌,火辣辣的疼。
他那么那么地喜欢贺宙。
喜欢到明知他和季屿在一起了也无法彻底放下,只好跑去国外图个耳边清静,可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总是时不时地问问表弟贺宙的近况。
知道他们俩断了,他高兴得很,但婚约解除时两家闹得有些难看,所以也不好意思再主动找他,想等关系缓和一些再回来,重新靠近他。
甚至心里期盼着贺宙能主动联系自己。
但是他没能等来他的联系,反倒等到了一张贺宙抱着季屿的图片。
他按捺不住了,立刻赶了回来。
也不知道赶回来能做什么,就是脑子一热买了票,通知了家人,然后就这么回来了。
大概是心里藏着一丝侥幸吧。
侥幸地想,季屿曾经让贺宙那么难堪,让贺家也那么难堪,都这样了他们竟然还能再走到一起,那自己和贺宙之间的一点矛盾又算得了什么
他很自信,季屿比不上他。
而且他有爸妈的支持,有伯父伯母的喜爱,又跟贺宙门当户对,他和季屿站在一起,高下立见。
他告诉自己耐心一点,再等等,再等等。
结果就又等来了一个噩耗。
贺宙居然宁可欺骗自己,说他和季屿在一起了,也不愿意跟自己扯上半点关系。
原来他心里那么的看不上自己,甚至不惜用谎言来拒绝自己。
要不是表弟碰巧看到季屿去洗标记,他还要骗自己多久
谢祈嘲讽地笑了笑,低下头用力地摁着手机屏幕。
看不上我可以直说,欺骗什么的,没必要,真的很没意思,也很没格调。
对面很快发来回信
谢祈冷笑了声,继续装。
他深吸了下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包厢门,手指用力地捏着手机,关节隐隐发白。
可等了快十分钟,都不见里面有人出来,也不见手机响起。
谢祈抿了抿唇,嗤笑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干脆利落地拨通了谢优的电话。
“喂。你拍到季屿在病房里的照片了吗”
“没,不过服务台这边有房号和对应的病人名牌。”
谢祈沉声道“拍下来,找个机会散出去。”
他顿了顿,还是补了句,“不用闹太大,能传到贺宙耳朵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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