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修行与研究,都是一种孤独而寂寞的事情。
面对着这一整个的庞大的虚拟的世界,苏夜并没有沉溺于对于真与假的迷惑之中,也没有纠缠于剧情人物存在与否……因为,与其将时间花费在这样没有结果的辩证之上,还不如让自己站到更高的位置上,然后,无论真假,都让它变为真实。
于他而言,再多的瞻前顾后,都毫无用处。
烛光明亮。
窗外夜色霭霭,有稀薄的树影在冷风中摇曳。静谧的书房中,一幢书架之上摆满了各色的书籍,书桌之上,檀色的笔架和墨色的玉砚置于一侧,有缭绕不去的香篆充盈,一室之中,是一种无声的宁静。
柳激烟和虞何安静地垂手立在一边,他们低下眉眼,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呼吸声也近乎于无。尽管他们在来到这处房间之前,都有许多的事物想要禀告,但是现在,没有等到允诺,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苏夜坐在书桌的后方,他阖上了眼,右手撑住了侧脸,像是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沉思,也像只是一次短暂的假寐,乌黑的发丝从他的面颊边柔顺垂下,衬着他沉静的面容,有着一种不容让人打扰的静默。
他比从前看起来更加的年轻了,这种年轻,并非只是是气质又或者神情这之类的内在的东西,而是实实质质的外在的表象。“庄逸”的这副身体,依照他度过的时光来说,最起码也就三十往上的年岁,但是就现在来看,却更似一位如同朝露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简单舒适的白色的衣衫,没有任何的装饰品,只用丝带将拢起的长发略略系紧,一切看过去,都给人一种适宜的自然感。
一切并不属于他的气质都已经从他的周身全然消失,独属于苏夜自身的勃发的气机从中显露而出。他睁开了眼睛,从沉思中醒来,看向了到来的两位下属。
虞何往前踏出一步,将方才雷损到来一事汇报而出。
“六分半堂,”苏夜语气平缓道:“想要代替迷天盟,在京城之中一家独大?不,他们还没有这样定鼎全局的力量。”
“既然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城市里发展,”苏夜淡淡道:“朝廷便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可皇家之人,把弄平衡是他们最为擅长的一件事,和天下无关,只是他们掌控朝堂的帝王心术罢了……但显示在江湖,那便是要让他们拿命去拼的东西。”
“雷损不是关七,”苏夜道:“他还差了一些。”
他们红楼也不是迷天盟,对于京城与权势都没有多大的渴求,那种独霸天下的风范,也不是苏夜所追求的目标。
“但关七却是在这战中被雷损暗算,”虞何斟酌了词汇,慢慢说道:“他的存在对于迷天盟实在太过重要,其他人没有他那种影响力,雷损又是多有埋伏,纵然六分半堂不可能掌控京城,但也绝不会再是迷天盟了。”
“那你认为之后会如何?”苏夜赞赏一般笑着问道。
“既然是平衡,”虞何肃容道:“那么他们就很有可能会扶持起另一方的势力,如今朝堂之上,更多的是以对金国态度的不同站队。六分半堂更倾向于主和,那么被选择的,应当就是主战性质的组织了。”
“那你觉得会是哪一个?”苏夜问道。
虞何面色不动,语调缓缓道:“六分半堂之下,就是金风细雨楼了。”
而他们和金风细雨楼之间,更准确的说,是红楼之主与金风细雨楼之间,是有着一丝淡薄却真实存在的关系的。纵然顾惜朝并没有涉及到红楼的事宜,但是他被托付到了谁的手里,却是一件并没有被隐藏的事情,所以这让虞何,在对待其上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多上了一分慎重。
苏夜点了点头,在并不知道原本剧情的情况之下,能够推导出来这些,也足以说明他这位被自己培养出来属下的眼光了,纵然是在有着荆棘提升的情况下,但成长就是成长,是并不容许就此抹消的。
他并未就此多吩咐些什么,转而看向了柳激烟,在他的目光下,那位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捕神也恭敬地往前走出了一步,然后他开始报告道:“因为上一次参与了雷震雷围攻一事,刑部和六扇门对于红楼事情的查探也更为严密了起来,因为知道红楼有着子时才会‘显形’的规矩,他们仍然不死心,又一次派遣出了两名高手,是由刑部刑总朱月明统领的手下,这一次他们放弃了监视,转而试图开始收买卧底,想要摸清更多的信息……”
苏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既如此,便让他们呆在外围,之后如何用,便看你们自己的想法了。”
“是。”柳激烟应答而道。而后,他又稍稍提起了一些最近京城之中的几件事物,最后,在犹豫了稍许之后,他还是开口说了出来:“近几日,小少爷曾经前来拜访过我几次,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介入金风细雨楼楼内事物的意思……”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苏夜淡淡道:“苏遮幕对他有教养之恩,如今正当金风细雨楼处在风口浪尖之际,这位掌权人却又一病不起,他想要做些什么,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更何况,金风细雨楼也还有着一个优秀的继承人,”苏夜道:“现在还没有到它生死存亡的地步。”
“你退下吧。”苏夜挥手吩咐道。柳激烟怔了一怔,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埋下了头,在又行了一礼后,他出得门去,伸手重新掩上了门扉。
一身阴灰色长袍的虞何面貌平静地独自留了下来。
“说说吧。”苏夜手指轻扣,沉吟道:“你的问题。”
虞何抬起了头来,他注视着苏夜,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慌张,但比起之前的冷然与沉静,却是多了一缕莫名,他正了正颜色,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态度,语带决然道:“是的,大人,我想要说的是,我认为,这个天地并非真实。”
苏夜笑了起来,连话中也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笑意:“可真是荒唐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将你从前的恍惚与疑惑,堆积到了今日,居然会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看了眼神情不变的虞何,他饶有兴致道:“那么,证据呢?”
“这样荒谬的语言,”苏夜目光漠然道:“可不是你几句呓语,便能够随意编纂的,尤其还是,在面对着我的情况下。”
“这并不难以解释。”虞何十分镇定道:“我也有过许多的疑惑,但最后我还是得出了结论。”
“那大概是因为,”虞何道:“我们距离您太近了的缘故吧。”
“真实与虚假,其实是容不得对比的。”虞何的声音很低,但他的表情和动作却很肃穆,那是一种一丝不苟的庄严:“而您便是唯一的真实。”
他的目光也很真诚,这确实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话语。
苏夜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为自己下属这句过分尊崇的话语而心生意满,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否定了对方的话:“那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
“依照你的能力,”苏夜的语气平静到残酷:“是从出生到死,都不可能发现这一切的。”
这个世界也是有着太多惊才绝艳之人,他们奋发、攀高、纷争、死决,还有情仇爱恨,追亡逐野,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切就是真实,没有其他。
“你们最初的不对,”苏夜冷然道:“其实是从被种下这红色荆棘所开始的。而后的逐渐发展,才让你们有了窥破真相的基础。”
“原来,”虞何睁大了眼睛:“您都看在了眼里啊……”
他蓦然松下了肩膀,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心绪,一时之间,竟然连周身阴沉的气质也减轻了许多。对于自身的怀疑、对于自身结论的怀疑,还有来源于整个世界根本不存在的恐慌,竟让这位红楼的首领之一,如同重负了太多,如癫且癔。尽管他一直都用一种可怕的自制力来克制自己,尤其是在楼主到来京城之后——他不能有所失态。
“我之前也想过它到底是怎么来的,”苏夜声音轻缓道,他的唇边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但我现在却是有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猜测。”
会是谁需要知道世界的真实与虚假?又会是谁,需要提前埋下这样的伏笔,去提醒沉浸其中之人,一切皆虚?
对于这其中之人,他们就算知道了,又能够做出什么?
只有和他苏夜一样,来自于真实之人。只有他们知道了,意识到了,才能够从中走出来。
也就是说,在这本大书的诸多幻界中,还沉沦着某一位,需要这荆棘打破界限,将他唤醒的前任的大书的主人。
他们彼此,会在日后相遇么?
想一想,苏夜思忖到,都是觉得很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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