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黑林错觉【6】

小说:兵者在前 作者:斑衣白骨
    40E的订房人叫明凯,手机尾号3514。与闵成舟的手机尾号3574,只有一个数字之差。

    丽都宾馆的服务员被带到警局重新录口供时都被吓哭了,抽抽噎噎地说:“我当时问那个女人是谁定的房间,她说的就是闵先生啊,我又问她手机号,她也说对了。我才按照规定把门卡交给她的啊,真的不关我的事。”

    夏冰洋叼着一根烟坐在电脑前打笔录,烟雾遮住他半张脸,薰的他右眼微眯,看起来颇像个不近人情的恶棍。他看也不看服务员哭花妆的小脸,声音又冷又静:“你问的是闵先生,冉婕说的是明先生。闵成舟的手机尾号是3574,明凯的手机尾号是3514。如果你在把房卡交给冉婕之前让她看一眼订房信息,冉婕就不会死。不管怎么说,是你工作失职。”

    服务员一脸怔愣地看了他片刻,捂着脸哭得更加厉害。

    任尔东有怜香惜玉之心,圈着服务员的肩膀递上一杯水,安慰道:“别自责了,是冉婕看错房间号在先,和你没有直接关系。”说着指了指正在敲电脑的夏冰洋:“这个人情商为零,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办案机器。他已经被架空啦,现在说话没人听,心里憋着火乱咬人。你放心,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好啦好啦别哭啦。”

    夏冰洋敲完最后一个字,把笔录打印出来甩在任尔东身上,冷笑道:“等你爹死了再说你爹的不是。”

    他走出滞留室,黎志明向他迎了两步,道:“组长,我和娄姐……”

    夏冰洋抬手打断他:“等会再说,人带回来没有?”

    “带回来了,在会议室。”

    夏冰洋埋头细想片刻,往后掳了掳有些凌乱的刘海,道:“把他带到四楼大办公室。”

    “好。”

    任劳任怨的黎志明往楼下去了。

    夏冰洋往楼上走,推开四楼大办公室的门,这间办公室已经焕然一新。

    这间办公室很大,本来是技术队的办公区,后来技术队搬到楼下,就一直闲置。夏冰洋向上级要了这间办公室用作小组的办公区,房门已经挂上了‘复查组办公室’的牌子。

    此时办公室里摆了四张办公桌,夏冰洋的办公桌原封不动的从楼下搬上来摆在靠窗的最优位置,那些零碎的小东西一样不落的搬迁了过来,还有那盆石生花,依旧站在桌角。办公室正中间还添了一张长桌,椅子配置齐全。墙边摆了两组黑皮沙发,茶几和文件柜等物俱全。

    楼道里响起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有序的响声。夏冰洋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掐着腰,扭头看到娄月端着两只洗干净的果盘从洗手间出来了。

    夏冰洋扶着门框冲她懒懒一笑:“月姐,这活儿干的真漂亮。”

    娄月垂着眼皮看他,见他站没站相,还流氓似的叼着烟,便不加掩饰斥责的白他一眼,道:“年纪轻轻,一身恶习。都是跟谁学的。”

    说着从他身边走进了办公室。

    或许是被他叫姐叫习惯了,加上夏冰洋实在没个官威和偶像包袱,导致娄月训他就像训儿子似的,不当着外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夏冰洋留。

    娄月习惯了,夏冰洋也习惯了。夏冰洋在门外扔掉烟头,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晃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里转了个圈,叹了声:“世外桃源呐。”

    不一会儿,黎志明领着一个梳油头、穿西装,中等身材,脸色虚白,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进来了。

    “组长,这位就是明先生。”

    黎志明给明凯拉开一张椅子,安排傅明坐下,对夏冰洋说道。

    夏冰洋拿着小水壶正在给石生花喷水,闻言偏过头了一眼疑似约冉婕去丽都宾馆的明凯,‘哦’了一声,道:“先坐一会儿。”

    明凯很紧张,一进复查组办公室就开始不停的出汗,镜片很快起了雾,他低声念了句‘不好意思’,然后掏出手帕细细地擦拭镜片,向黎志明道:“麻烦等一等我的律师,谢谢。”

    他的汉语讲的很拗口,夹杂着浓郁的英伦口音。

    娄月往果盘里放着买来的桃子,看他一眼,道:“没关系,可以等你的律师到了再开始。”

    明凯用英文向她道谢。

    娄月很敷衍地冲他一笑,继续摆弄果盘。

    黎志明看了看忙着浇花的夏冰洋,又看了看忙着摆果盘的娄月,又想起此时在滞留室忙着泡妞的任尔东,最后看了看一脸焦灼等待着的嫌疑人……

    他打心眼里叹了口气,觉得他们这个复查小组真是无药可救了。

    夏冰洋看似在不务正业的侍花弄草,其实在打量明凯,把明凯晾了几分钟后,终于搁下水壶坐在明凯对面。娄月在会议桌中间的一盘粉红色的桃子,夏冰洋看到那盆桃子,脸色微微一变,把桃子推倒一旁,然后拿起一个橘子,垂着眼皮剥着橘子皮平地一声雷式的开始了对明凯的询问:“明先生刚回国?”

    明凯显然不习惯夏冰洋这一单刀直入式接近傲慢和无理的交流方式,擦拭着额头的薄汗,即斯文又冷淡道:“不好意思,我想等我的律师……”

    夏冰洋抬起头朝他淡淡一笑,兀自打断他:“别紧张,简单聊聊而已。在你的律师到场之前,我不会问你敏感的问题。”

    明凯神色戒备,思索片刻,道:“好吧,你想问什么?”

    “你两个月前刚回国?”

    “是的。”

    夏冰洋掰开橘子,撕下一瓣扔到嘴里,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有女朋友吗?”

    “……没有。”

    夏冰洋看着他一笑:“男朋友?”

    明凯皱眉,眼神中露出些许厌恶:“没有。”

    夏冰洋点点头:“那你谈过几个对象?”

    明凯的脸彻底垮了,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夏冰洋无动于衷的坐在椅子上吃橘子,给黎志明递去一个眼色,黎志明追出去安抚明凯。

    娄月抵着额角问:“怎么样?”

    夏冰洋摇摇头,道:“白皮白心儿的香蕉人,在社会高层阶级被保护的太好了,三十多的大男人还像个单纯易怒的毛头小子,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待会儿你来问,十分钟内让他全吐出来。”

    娄月点头:“明白。”

    两分钟后,明凯被请回来了,新添了一名左护法,和黎志明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拥着明凯走进办公室。

    “组长,娄姐,这位是苏星野律师。”

    黎志明道。

    夏冰洋正在低头剥橘子上的橘络,听到‘苏星野’三个字,手猛地一顿,然后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抬起头朝苏星野看过去,脸色微微一僵,眼神瞬间就变了。

    苏星野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和白衬衫,裤管笔直,皮鞋油亮。发型精心梳理过,鬓角都修剪的整整齐齐。他站在夏冰洋对面,和夏冰洋隔着会议长桌向夏冰洋伸出手,连指甲都修的圆润整齐,笑道:“你好,我是明先生的律师,怎么称呼?”

    夏冰洋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意思性地碰了碰他的指尖,笑道:“贵姓夏。”

    “哦,夏警官。”

    苏星野在夏冰洋正对面坐下,放下公文包,打开录音笔,道:“夏警官,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夏冰洋和娄月对视一眼,娄月拿出一份资料放在长桌中间,看着傅明问:“明先生,我们查到你在7月12号中午1点23分在丽都宾馆定了一个房间,房间号是40E。这是订房记录,如果您有异议,丽都宾馆的服务员就在隔壁,我们可以让她——”

    “这就不用了。”

    苏星野笑着打断娄月,道:“越少人知道明先生到警局越好,就不用让服务员和明先生当面对峙了。我们承认在丽都宾馆——”

    娄月秀眉微蹙,指关节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桌面,扬声道:“苏律师,虽然你有权力在场,但是如果你干涉警方的侦查工作,我们照样可以把你请出去。”

    苏星野眼神微讶,似乎没料到娄月的态度如此强硬,于是陪着笑说:“抱歉,您继续。”

    夏冰洋见到苏星野,心里本来沉闷又酸涩,此时看到娄月怼苏星野,心里顿时觉得爽快,手摸着嘴唇低低笑了笑。

    苏星野余光瞥见夏冰洋低头偷笑,一片刘海垂下来遮住夏冰洋的眉毛轻轻搭在他眼睫,他低垂的眉宇间清蔚又深秀。

    他心中微微一颤,这个角度的夏冰洋,让他想起一个人。

    娄月哗哗翻了几页,找到粉色玫瑰的照片,点着照片对明凯说:“这束花是你在‘哥罗多’花店定的,订花的人是你的助理,你的助理让花店的人把它送给了冉婕。”

    这一次不再是问讯的口吻。

    娄月说完瞥了一眼苏星野,故意道:“如果你不承认,我们找花店的员工和你的助理来对峙。”

    明凯国语不好,被问急了只会点头,说:“是是是。”

    娄月又问:“是你约冉婕去丽都宾馆。”

    苏星野笑道:“警官,明先生才回国不久,还不习惯用国语交流,我可以帮他回答这个问题。”

    娄月道:“那你说说。”

    苏星野道:“明先生和冉婕小姐是朋友,明先生回国后想和冉婕小姐聚一聚,所以在酒店订了一个房间。他不止约了冉婕小姐一个人,还约了其他几个朋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写有几个人联系方式的名单,正要递给娄月,忽然改变主意递给了夏冰洋,笑道:“您可以亲自向他们询问。”

    夏冰洋扫了那份名单一眼,折起来放到一边,看着苏星野道:“看来你有备而来。”他避开苏星野直视自己的眼神,对娄月说:“继续。”

    娄月便道:“好,我们现在不讨论明先生约了几个人。明先生,你定的是40E房间,对吗?”

    明凯又拿出手帕擦汗,道:“对。”

    娄月忽然把印着花束照片的资料推倒他面前:“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卡片上写的是40F?”

    夏冰洋身子往前一倾,单手撑着下颚,目不转睛的盯着明凯。

    明凯愣了愣,低头细看卡片,脸色更加虚白,额头转眼又出了一层汗,慌道:“这,这不会,这不可能……”

    说了几个蹩脚的中文词语后,明海龟急的飙英文,一改之前的口吃,语速劲道又流利。

    夏冰洋皱了皱眉,问娄月:“这假洋鬼子说什么呢?骂我?”

    娄月盯着明凯,冷冷道:“他说他在卡片上写的是40E,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变成40F。”

    苏星野按住激动的明凯,向夏冰洋道:“夏警官,我的当事人明凯先生约冉婕小姐去的是40E房间,这一点,明凯先生的助理和花店的员工,还有被明凯先生邀约的其他几个人都可以证明。至于为什么冉婕小姐没有去40E,而是进了40F房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苏星野停住,人畜无害地笑了笑,道:“或许,冉婕小姐和别人有约吧。”

    夏冰洋被他这句话恶心到了,他当然听得出来苏星野在撇清冉婕和明凯的关系,为此,苏星野不惜作践死去的冉婕的名誉。

    夏冰洋转头看着透亮的阳光下的石生花,阴郁着脸默默地往心里咽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时笑容爽朗道:“有道理。”说完向门口大喊了一声:“任尔东!”

    很快,任尔东拿着一份文件小跑进来。

    “呦,这么多人。”

    任尔东笑呵呵地走到夏冰洋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把文件递给他:“看看吧,组长大人。”

    夏冰洋翻开扫了两眼,掀开唇角,冷笑道:“明先生,你的卧室里是不是有一台座机?”

    明凯一惊,神色慌乱地看了看苏星野。

    苏星野正要说话,夏冰洋抬眼冷冷的看着他:“如果明先生说不好国语,那我们可以陪他说英语。苏律师,不劳烦你做同声翻译。”

    任尔东向明凯挑眉笑道:“德、美、英、法、俄、日、意大利和匈牙利。该死的八|国|联|军您随便挑。”指了指黎志明:“我们志爷奉陪到底。”

    黎志明推了推眼镜,咽了口唾沫:“我不会说日|本话。”

    苏星野脸色难看,只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夏冰洋看他吃瘪,心情很爽,转而把矛头指向明凯念了一串号码,问:“这是不是你房间的座机?”

    明凯硬着头皮说:“YES。”

    黎志明呆头呆脑的翻译:“他说‘是’。”

    娄月朝他扔橘子皮:“闭嘴。”

    夏冰洋又念了一串号码,道:“这个号和你房间座机的号码是绑定在一起的号码,想必明先生很熟悉。”

    明凯低头不语,连连擦汗。

    夏冰洋冷笑道:“也就是所谓的情侣号,这对情侣号,一个装在你的房间,一个装在冉婕的卧室。并且用你的身份办理。我们查过两个号码之间的通话记录,几乎每天晚上你们都会通话,每次都超过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你和冉婕用一对情侣号,几乎每晚都会通话,你还给她送花,约她去酒店。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和冉婕只是普通朋友,12号当晚还约了其他人去酒店,而且冉婕走错房间和你无关,因为她和别人还有约会……明先生,你真是作践了冉婕也恶心了你自己!”

    ‘啪’的一声,夏冰洋把文件扔到明凯面前,明凯眼神发直的看着桌面,嘴里不停的重复‘No’这个单词。

    苏星野拍桌而起:“夏警官,请注意你的态度,明凯先生的确和冉婕小姐保持着联系,但是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夏冰洋挥挥手:“东子,带苏律师出去上个厕所。”

    任尔东把苏星野连拉带拽地拖出办公室。

    房门呼通一声被关上,明凯像是终于爆发了一样,捂着脸默默流泪。

    夏冰洋拖着椅子坐在他正对面,道:“明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吗?”

    明凯点了点头。

    夏冰洋便问:“你和冉婕是什么关系?”

    明凯说完,黎志明向夏冰洋翻译:“我和冉婕是情人。”

    “刚才为什么不承认?”

    黎志明:“因为我家里人不同意我和冉婕交往,他们一直阻挠我们。直到冉婕死后,他们才知道我和冉婕的关系。他们不允许我和一个死的不明不白的女人扯上关系,那样会对我们的家族企业形象造成恶劣的影响。而且冉婕死在我和她约会的酒店里,他们担心我会受到牵连,所以让我和冉婕划清界限。”

    这个理由真是让人无FUCK说。

    夏冰洋问:“你写给冉婕的卡片,到底是40E还是40F?”

    黎志明:“40E,我向上帝发誓,我写的是40E。”

    夏冰洋想了想:“你写好卡片之后,花都经了谁的手?”

    黎志明:“只有花店员工。”

    夏冰洋又问:“12号那天晚上,你并没有到酒店赴约,为什么?”

    黎志明:“我去了,当我到酒店的时候冉婕已经死了,警察把酒店封锁起来,我害怕极了,就让司机来接我,之后就回家了。”

    这么说来,这位家族企业继承人、一直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男人真是……够胆小,够怕事,够窝囊。

    冉婕为他死的真不值。

    窝囊的继承人先生在口供上签字后就失魂落魄地走了,夏冰洋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悲。

    “明凯不像在说谎。”

    娄月略有所思道。

    夏冰洋点了一根烟,讪笑道:“他连说谎都不敢。”说着,烟圈点了点任尔东:“去把送花的员工带回来。”

    任尔东道:“你怀疑是花店员工在卡片上做手脚?”

    夏冰洋道:“现在还是有两种情况;一,是花店员工做了手脚,这一点很好求证,查查案发时花店员工有没有不在场证明就行了。二,冉婕自己不小心擦掉了字迹,这可就难求证了。”

    娄月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冉婕有给花朵洒水的习惯,或许她不经意的破坏了字迹。出门时确认了一遍房间号,但是那个时候字迹已经被她破坏了。”

    任尔东心里一阵森寒:“你们是说,是冉婕自己害死了自己?”说完打了个哆嗦:“靠,这也太变态了。我还是去找送花的那小子吧。”

    任尔东把黎志明拽去作伴,办公室里只剩下夏冰洋和娄月。

    娄月看着趴在桌子上剥橘子吃的夏冰洋,观察着他的脸色,道:“刚才你有点反常,认识那个律师?”

    夏冰洋实话实说:“算不上认识。”

    “那就是认识?”

    夏冰洋低头沉默,把整只橘子都剥光了皮,才轻飘飘地说:“很多年前见过一面,对他还有点印象。”

    话音刚落,房门被扣了两声,随后,苏星野走了进来。

    夏冰洋见到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像一只懒散的猫竖起了毛发,拱起了脊背,做出随时准备进攻的模样。

    苏星野慢慢朝夏冰洋走近,笑道:“我刚才一直觉得你有些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直到刚才看到桌上的这盘桃子,我才想起来……”

    他看了一眼夏冰洋右手边有序摞在一起的一盘鲜红的桃子,拿起一个桃子放在夏冰洋面前,笑道:“原来是你啊。”

    夏冰洋垂下眼睛看着表皮鲜红的桃子,清楚的看到桃子表面那一根根白色的绒毛。这么多年过去了,夏冰洋发现他仍然对桃子‘过敏’,依旧不敢看,也不敢碰。

    他双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来,慵懒又冷漠的目光在苏星野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星野的眼睛里,道:“纪征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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