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一年。炎热的夏日, 这天福姐儿刚刚过了三十岁生辰。
她匀了淡妆,抬手卸下钗环, 沉重的凤冠戴了整日, 接受各地外命妇的献礼,此刻头颈有些酸痛。
华阳和颍川在偏殿中,围着赵誉送过来的一些珍宝首饰挑挑拣拣,不时赞上几句。
今儿有外国的使臣来朝,赵誉在前面陪宴。福姐儿想了想, 喊云岫进来,叫她去知会黄德飞, 进酒的时候叫把赵誉御壶里的酒换成白水。
赵誉的病不能饮酒,任何刺激都可能叫他呕血不止。
福姐儿得时时提醒着, 他是个太不听话的病人。
外头传报, 瑾煊来了。
福姐儿忙起身出迎“皇儿今天不是和父皇一块儿宴外国使臣”
瑾煊口渴得紧, 进来灌了三杯茶, 才抹了把汗道“那北戎蛮子简直无礼, 听说父皇骁勇, 竟提议殿前比试儿臣忧心父皇病体, 偷偷凑过去劝了两句, 被父皇斥责了。”
福姐儿一听“什么蛮人与皇帝比试他是疯了吗”
又喊云岫“去找苏煜扬陆佰颐孟子秋,问问他们怎么做人臣子的。一个附属小国, 也敢跟皇帝叫板臣子们就这样看着”
瑾煊忙劝“母后, 您听孩儿说完啊。父皇没下场, 两边都喊了贴身护卫代为比试。徐汉桥您还不知身手好着呢, 保准输不了。”
福姐儿这才放了心。瑾煊吐了吐舌头“母后,若是父皇下场了,那也是他自个儿高兴,才会答应。您还真准备去骂几个重臣哪有您这样的骂自个儿父亲连名带姓的。”
福姐儿不愿在孩子面前提起过去的恩怨,虎着脸道“你少管。”
瑾煊笑道“母后,您真没觉得您脾气,越来越大了上回给父皇脸色瞧,父皇找儿臣诉苦,说”
福姐儿冷笑“瑾煊,你还说”
瑾煊不敢说了,笑嘻嘻地过去与姐姐妹妹坐一处,拿过颍川手里的东西一瞧“怎么,又到母后这儿搜刮好东西了父皇赏母后,不赏你,眼气么”
福姐儿摇摇头,进里头接着忙她的事。
过了会儿,赵誉到了。饮了几杯酒,怕福姐儿察觉,在紫宸宫洗漱了才进来。
撵了几个孩子走,赵誉牵着福姐儿走去里头。
赵誉捧了只带锁的盒子,道“这是朕为你备的礼。”
福姐儿道“不是送过了早上才赏了那么么多的东西。”
“这个是紧要事。”赵誉拍拍盒子,笑道“这里面,有朕的几个旨意,朕亲手写的。落了印的。”
福姐儿吓了一跳。“皇上,您要干什么”
赵誉笑道“你别怕,朕随手写来,保护你和孩子的东西。”
福姐儿还想问,赵誉摆了摆手“钥匙,在正阳殿龙座下首第三朵云里头。朕也知会了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到时候,他们会帮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 第1页共5页
当前章节内容来自“21格格党”。不存储任何章节内容文本。所有文字内容均为实时转码显示百度快照。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福姐儿不喜欢他说这些不祥的话,总像是在说,他即将不在她身边似的。
她缠着赵誉,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
赵誉顺势拥着她,反客为主地欺上。
纠缠许久,她才得以呼吸。
赵誉在她耳畔,用沙哑的声音倾诉“朕说过要护着你,什么时候,都会护着你的。你这辈子,怎么开心怎么过,朕不会容许任何人给你受委屈。”
福姐儿知道,没人能比他待她更好了。
赵誉低声道“你记着,你做什么,朕都支持,不会怪你。你还年轻,若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很多年以后,有人偶然发现这只木盒,才知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朕将顾淮生调回京城,朕知道他待你是真心。可亲之信之。徐汉桥孟子秋可用”
“朕年长你十八岁,病体愈发沉重,恐时日不久”
“你还年轻,无需穷尽一生为朕守着虚名。顾淮生在宫中,你可常召之,隐秘为之,无伤大雅。朕只愿,福儿吾爱,永世安乐”
“誉笔。”
他早早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即使自己有一日会不在了,那个曾经许下的要保护她一世的诺言,也不能忘却。
随着这张信笺一起装入匣中的,是一张遗诏,上面寥寥几字不论苏氏婉柔罪犯何事,都可免死罪。
穷尽这一生,她都在找寻一个真正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一个温暖不必担惊受怕的港湾。这个人早就在她身边。这幽冷广袤的深宫,是她归处,是他们的家。他为她,打算得何其长远,很早前,他就已经开始为她铺就他离去后的路了。
好在,他没有如他担心一般,早早离她而去。他尽可能地坚持下去,努力的求生。在这宫墙墙之下,相伴数十年。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赵誉抚着福姐儿的黑发,柔软、顺滑,海藻一样缠在他心上。这温柔乡里,他一醉三十年。面对病痛,死亡,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却怕她余生难度。
福姐心里头涩涩的难过,如果她能早点相信他,对他更好点,该多好啊。
她将头枕在赵誉臂弯,轻声地道“皇上,咱们安寝吧。明儿我给皇上调蜂蜜琵琶露。”
她仰起头打量他。五官深邃的面孔线条硬朗英俊。他鬓边生了白发,病痛将这个人折磨得瘦削了许多。
她暗暗地想,我应该对他更好一点。再好一点才是。
永和三十九年,华阳开始议亲了。福姐儿替她左挑右选,总拿不准该选哪个。怕她受委屈,怕自己替她挑的人不可靠。赵誉进来,在后拿书盖住了她桌上那些名单。
赵誉低声道“何必如此,不若问华阳自己的意见。”福姐儿下意识反驳“这怎么能行,哪个孩子能自己做主婚事”
福姐儿气结“这不一样。”
那些人是为了利用她推她去死才会送她进宫,华阳是她亲闺女,她怎可能害她
赵誉叹气“你没想通,福儿,日子是她自己过,人应当给她自己选。华阳沉默寡言,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但她心里有成算。”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试探“华阳和景融走得颇近”
福姐儿登时火起来“景融您常召他进来,莫不是”
福姐儿腾地站起身来“我去问这丫头”
女儿身为公主,与一个侍卫走得近,那还了得这事瞒她至现在,说不准早有人传扬出去,单瞒着她。万一坏了名声,华阳可怎么办
再说那景融才多大能护好华阳
福姐儿一百个不同意。
赵誉从后拦住她“福儿,你先别激动。你听朕的话”
“皇上,您怎能如此纵着她还用您的名义召那毛头小子到宫里来单凭着他这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路数,我就瞧不惯”
赵誉扯着她不让走,苦笑“你啊,福儿,孩子们有自个儿的想法,强扭的瓜不甜,很多夫妻走到最后不过是怨侣罢了。你想你父亲和王氏,家里硬生生撮合到了一起,又如何再是相敬如宾,总不不比情投意合来得幸福。”
福姐儿脚步停住,蹙眉看向赵誉“皇上赞成”
“赞成的,华阳在宫里给我们宠着,她当不了大家宗妇,她的性子,不会喜欢那种钟鸣鼎沸的喧闹。嫁给景融,小两口自个儿过着小日子,有咱们给她撑腰,谁敢欺负她”
福姐儿不说话了。赵誉知道她心思活泛开了,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别操心那么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途。”
赵誉搂着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初见的那回。
那年,她和他相遇在苏皇后房中。少女惊惶地倒在地上,他淡淡瞥去,那张脸,印在心里头,怨过,厌过,怜惜过,迷恋过,深爱过至死,他都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圆满了。没什么遗憾。
如果有,想必就是,相识太晚了。
大学士府门前,孟麟脸色平静地下了马,若非身穿红黑相间的喜服,胸前缀着红绒花,从他脸上,根本瞧不出这位是新郎。
他未免太淡定了,光华透过凤冠垂下的珠子流苏偷觑他,有些赧然自己的忐忑。福姐儿给她操办了极完满的婚仪,她无疑是最体面的公主。但她心里仍难免会怕,怕所嫁非人,怕此生错付。
公主身份之下暗藏的内里,不过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
赵誉为她修建的公主府,在孟家隔壁,中间打通了小门,方便夫妇二人常见。
婚床摆在公主府内室,十步之阔,深深殿宇,金碧辉煌,人人赞孟家得了个富贵不凡的皇家媳妇。
对于打趣声,和些许酸言酸语,孟麟仍是淡定的。他全程都没什么表情,按照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婚礼。
适才在宫门前,帝妃给光华送嫁,赵誉在孟麟耳边嘱咐,不得给他的闺女气受。
孟麟此刻还记得,适才皇上那威胁浓浓的语气。他嗤地笑了开来。光华一抬头,见到晴光乍现的一张脸。
孟麟生得未免太好看了吧
光华忽地坐立不安起来。
吃了合欢宴,孟麟敬酒回来,光华已经卸去凤冠,重新输了牡丹髻,簪着明晃晃的紫金步摇。
她是长公主,品阶最高。孟麟与她一处,却并没拘束。
他他取了一杯酒在手,将另一杯递给光华“殿下”
他顿了顿,“以后,我喊你的名字,光华”
光华紧张无措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眸中带了几许促狭,好像故意逗她,想瞧她羞涩的样子。
光华板起脸,假模假样地斥责“你无礼”
光华下意识地接过酒,他凑近,臂弯绕过她手臂。
光华僵了一瞬,对上孟麟含笑的眼“这会儿咱俩在这儿,我才觉得心安些。你不知道,早上我进宫迎你,这一路多紧张。”
他紧张他不是一直面无表情
光华没遇过这样的男人,他一点儿奴性都没有,没自称小人卑职什么的,还张口就喊她名字。
孟麟把空了的杯盏从她手里接过去,不一会儿又回了来,手里端着只果盘,问她“光华,你饿不饿”
光华下意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抬手要拈一只葡萄,孟麟已经取了在手,喂到她唇边。
光华脸蛋忽地红了。
这太暧昧了吧
偏生孟麟好像觉不出似的,还朝她挑挑眉,示意她张开嘴。
光华僵硬地启唇,冰凉地葡萄送了进来。孟麟轻声笑“光华,你生得真美。”
光华那粒葡萄还没嚼碎,忽地喉咙一梗,整个儿吞了下去。
她连连咳嗽,脸颊涨的通红。孟麟忙递水给她,喝了几口才缓过来。
她横眉晲他,怎么觉着这个人模狗样的人私底下有些轻佻
孟麟又递帕子过来,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替她擦了擦嘴角。光华全程说不出话,她不自在,不习惯,还害羞。孟麟已经站起身来,道“光华,我一身酒气,先去洗漱下。”
光华目送他绕过屏风,两个侍婢从外进来,端着巾帕等物,给光华行了礼,进去伺候孟麟梳洗。
光华坐在床沿,心里头莫名有点儿不自在。公主出嫁前,宫里要送两个宫人来“试床”,日后开了脸,就摆在屋里
想来就是适才那二个
想到孟麟那张脸,白皙干净得像个少年。又想他适才的种种行为,莫不是游惯花丛的
光华明显有些不高兴。孟麟出来看见,目光沉了沉。
先皇后早逝,光华与琰贵妃不大对付,在宫内的日子想来大不如前。皇上又有了旁的儿女,必然对光华有所冷落。虽婚事盛大,那也是长公主的身份之故,孟麟对光华有些了解,知她曾给人利用,拿来在宫中争斗。心中不免对她心疼多几分,凑近试探地伸出手,抚了抚她发角。
“光华,安置吧”
光华猛地抬眼,眸中隐有泪光。
孟麟俯下身,抹去她眼角的水意,声音无限柔和地道“光华,我会好生待你,你不要怕。”
孟麟伸手扯开她襟带光华无助地攥住他手腕,目有乞求之意。
孟麟收了手,轻轻抚她脸颊“我什么都不会做,别怕。”
莫名有些安心,光华和衣躺下来。
孟麟很快躺在她身边,伸手过去,一点点将光华挪近自己。
身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光华抬眼,见他闭着眼,睫毛长长的,弯起好看的弧度。
她一瞧,就失了神。这个夫君,比女人还俊俏
光华忽然又想到适才那两个人。心里头抓心挠肺的难受起来。
这一晚,迷迷糊糊只睡了约莫一个多时辰。
清晨起身,孟麟已不在了。
光华今日要接见孟家一应人。孟大学士和夫人以及孟家家眷要过公主府来给她请安。没错,不是她向公婆请安,她是帝女,是君,是公婆来与她见礼。
收拾完毕,光华穿着繁复的礼服来到殿前。孟家人早候在那儿了,内侍唱喏,说是公主殿下驾到,众人伏跪下去,口称“公主万安”。
光华叫起,赐座赐茶,孟麟坐在孟学士下首,从始至终没有与她对视。
光华心里泛起丝丝异样。这人,怎么隔了一夜,又变个样子
在座序了长幼,轮到光华行家礼。孟麟才走到她身边,一一替她引荐。
喝了许多茶,众人终于告退。光华叫人收了众人送的礼,想回房睡会儿。外头就传报说,孟麟过来了。
光华心里难免紧张,抿了抿鬓发才叫传人进来。
孟麟跪地拜道“小人死罪。”
光华吃了一惊,“你你作什么发生何事”
孟麟禀道“小人昨夜醉酒,胡言乱语语,殿下您”
光华心里空落落的,昨夜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也不反感他那样的他今天煞有介事来道歉,反倒叫人怪不舒服的。
光华不答,孟麟也不起身。两人这般僵持着,许久许久,光华才喃声道“我本宫没怪你。”
孟麟眉头一扬,笑了起来“谢过殿下若殿下不介意,那小人”
孟麟如逢大赦“那小人这便告退。”
他起身就走,叫光华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一连两天,孟麟都没有再来公主府瞧她。光华毕竟脸皮薄,也不好意思传见。
下一日就要回门,也就是和孟麟双双入宫谢恩。
孟麟在马上回眸瞧她好几眼,终是没说什么。
进了宫,孟麟留在御书房陪赵誉说话儿,光华去给太后磕头。
赵誉敲了敲桌案“孟卿应的事”
孟麟脸色通红,跪低下去“微臣微臣谨遵皇上旨意,会会等到公主十七”
赵誉抿了口茶“善,孟卿实合朕意,苏皇后没有瞧错人。”
孟麟慌慌张张地跪地拜了拜。皇帝丈人怕自个儿姑娘受罪,不叫他圆房,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只是这话,还得瞒着公主,他可太难了。
赵誉回到后宫,得意洋洋地跟福姐儿炫耀,说那孟麟是个乖觉的。福姐儿忍不住瞪他。
当年他说愿等自己长大,结果呢他自个儿办不到的事儿,却拿皇帝的身份给人家施压。
赵誉凑过来扭着她手臂“怎么,爱妃好像不大高兴”
福姐儿红了脸“别别,皇上,是我错了”
宫墙内,春风拂开柳条,吹绽了杏花。
福姐儿偶然路过花枝下,听见身后有人喊她乳名。回过头去,树上花瓣被风吹落,雪片似的,粉白颜色沾了满头。
赵誉在后负手缓步朝她走来。
时间停驻在这一刻,他眉深目明,高朗温和的面容印在她心底,自此记了一辈子。
涓涓漫过花千蔟,回眸恰是一斛春。
走过那么多的路,原来最美的一段春光,早已握在她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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