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接到信时,正和洛阳公主坐在临窗炕上说话儿。
洛阳公主对福姐儿不大看好,她和苏皇后多年姑嫂,便也不避讳,直言道:“模样太过了。皇上虽不是那等眼浅的庸俗之辈,可到底是个男人,我瞧那丫头也不是个没心眼儿的,万一她和你不是一条心,你抬着她上位,不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么。你想要个孩子罢了,生母是谁重要么?便是徐贵人如今肚子里那个,你想抱过来养在名下,皇上又岂会不同意?他对你多好,你是知道的。”
苏皇后笑而不语,饶是她的心思世人皆知,尊严仍叫她不得不闭紧了嘴巴,好似只要她不承认,这件事就不能被认定。她才能继续做个风风光光的皇后,而不是一个没有子嗣没有盼头的可怜人。
“你瞧我们家老三如何?”苏皇后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洛阳只得直言来意,“身子骨顶好的,年岁也相当。养护的太好,自个儿没什么主意,听话,胆小,不会生外心。将来若是有了,男的你养在膝下,女的给她自己带着,远远抬到别苑去住着‘养病’也行……”握住苏皇后的手,诚恳地道,“不比那半路接来的可靠些?”
苏皇后顿了顿,旋即回握住她的手:“这怎么好?外头传的如何本宫管不了,福姐儿如今在宫里伺候本宫,尽心尽力,至于君瑜你说的孩子……本宫真没想那么远,皇上若肯抬举,那是她自己的运道和福气。不然就这么在身边陪本宫说说话儿,本宫也承情。”
洛阳公主叹了一声:“你呀,连我都要瞒着,把我往外推,当我是外头那些人?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你?璇娘,我若有旁的心,直接将丫头打扮一番送到皇上宫里去,皇上难道会打我的脸不成?抑或一个月后悄悄送去选秀,冷家出身的闺女难道会落选不成?”意思再直白不过,是瞧得起你,看得起你,这才来和你商量。
苏皇后温婉笑着,伸手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你一心为着我好,可三丫头不是已经定了亲事么?怎好又反悔送进宫来?”
洛阳公主眼神瑟缩了下,强挤出一抹笑来:“嗳,没什么,什么能比你和皇上的事儿重要,这……”
话没说完,就见岳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岳凌眼眶发红,走近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来龙去脉。
苏皇后大吃一惊:“如今人在何处?”
岳凌神色尴尬地偷觑了眼一旁的洛阳公主,沉声道:“被黄德飞押送到了皇上的紫宸宫。”
苏皇后心里一急,当即就想站起身来,明黄袍服一闪,不及站直就跌坐了回去。以手扶额,虚弱地道:“去!去把光华给本宫传进来!”
洛阳公主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皇后眼前发黑,掩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无法应答。
不一会儿,光华和长宁携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缩手缩脚的冷五姑娘。
洛阳公主问道:“三丫头去哪里了?”
冷五目光闪烁,长宁口快道:“三姐被那苏婉柔推到水里,裙子都湿透了,光华殿下叫人帮她更衣去了。”
转瞬便轮到洛阳公主眼前发黑:“你说什么?三丫头在宫里湿了裙子?可有人看见?”
长宁不明所以地看着洛阳,支支吾吾道:“看……看见?就我们几个,和皇帝舅舅……看见了啊。”
“噹”地一声,洛阳手里的茶杯握得不稳,直接从掌心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这声巨响似乎惊动了苏皇后,不知她从哪儿升起一股力量,撑着炕桌站了起来。
“走,光华,随我去紫宸宫!”
光华疑惑地道:“去那里做什么?母后,这个时候,您还想护着她不成?”
苏皇后本已扶着岳凌的手走到她前头,听见这话,苏皇后猛地回过头来,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光华光洁的脸蛋上。
“蠢货!你还敢说!”
光华吓傻了,长宁等人也都傻了。岳凌扶着她,其他宫人都纷纷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息怒!”
洛阳把光华护在身后:“璇娘,有什么事好好说。”
苏皇后转过头来,凝视着洛阳:“好好说?怎么说?说她给人当了垫脚石懵懂不知还沾沾自喜?还是说她自掘坟墓将我这个生母推入两难之地?洛阳,本宫今儿将话撂在这儿,别说冷三姑娘今天御前失仪不可能进宫,就是她有通天的本事能进来,本宫也能叫她接近不了皇上!”
洛阳公主闻言色变,当即不悦地道:“璇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皇后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扶着岳凌的手一步步朝殿外走去。“……只是希望有些人莫忘了,如今坐在中宫凤位上的,还是我苏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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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换了幔帐,层层朱红色云纹纱委垂在地。雕梁画柱,粉彩碧绣。昨晚她本该歇在此处,替他宽衣铺床,他没给她机会进来。
今天却全然换了另一个情境。她是被提来待审的犯人,本是跪在外头大殿上头,因临时要与朝臣议事,赵誉打个手势叫她滚进这里。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昨夜没能安睡,今早又闹了这么一场,她肚子还饿着,又累又困又饿,着实有些跪不住了。揉揉发痛发酸的膝盖,她回想着今日的事,深深替自己不值。分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却一个两个的都来刁难她欺负她。好在她今儿反应快,不然给人退下了池子,弄湿了衣裳要闹笑话不说,说不准就在她更衣时把那什么“人偶”给她塞到身上来。届时人赃并获,她可就有理都说不清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并不乐观。四个人指认她,她一人独执一词,她要如何让赵誉相信她的清白?
厌胜之术自来都是宫中明令禁止的,前朝的皇后都能因这等罪名被扯下位来……
福姐儿思绪一顿。
某种可怕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压制不下。
若今日这件事,并不是单纯的针对她,而是连皇后也一并被算计进来……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有些刻意的咳嗽声。
福姐儿心里一紧,连忙重新跪好,转过身去行礼:“皇上……”
赵誉手里捏着一只布偶,颀长的身子立在她面前,遮住大片窗外洒下来的阳光。
那只布偶被扔过来,丢在她身旁的地毯上。
布偶上头挂着一张布幅,用朱砂写了几个大字,戊戌年腊月初十辰时一刻。
福姐儿仰头看向赵誉,迷离的大眼睛被晶亮的水光沁着,越发衬托得明眸善睐。
赵誉几不可见地攥了攥掌心,负手绕过她走到后头的榻旁坐了。
福姐儿膝行上前替他倒了茶,将茶杯举到头顶,小声地道:“皇上,臣女是冤枉的。”
赵誉接了那茶,目光落在她莹白如玉的一截腕子上。
手腕侧缘有擦伤,雪白的肌肤上渗着鲜红的血点子。
赵誉搁下茶,转过眼来,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福姐儿呼吸一滞。
手腕被扯住,一只宽大的手掌将她薄绸绣兰花的袖子掀了上去。
赵誉握住了她的手,将她腕子转过来,轻轻吹了下她的伤处。
福姐儿心脏漏跳了一拍,紧张得脸呼吸都忘了。
赵誉眉目深深,眸光幽黯不见底。
薄唇轻启,喷出温度灼灼的呼吸,那么近……
她的脸蓦地红透了。眸子似乎越发的水光潋滟。
半仰起头,低而娇怯的唤他,“……皇、皇上……?”
“疼吗?”赵誉伸指抹去玉腕上头的血珠子。
福姐儿整个人懵住了,忘了如何回答。
赵誉并不在意,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拿起一旁的茶水轻啜,沉默了片刻,方道:“刚才皇后来过,说你小孩子不懂事,求朕不要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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