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击鼓(5)

小说:汉贵女 作者:三春景
    桑弘羊在陈嫣这里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家虽然是洛阳一等一的土豪人家,但也不能和皇家相比啊皇家经常动用驿站的邮传作用从全国其他地方运送各地土特产,其中最为有名的大概就是水果和一些水产生鲜了这两样的保存都很是问题, 在古代条件下,异地的人是很难吃到其他地方新鲜的水产和水果的。

    枣、杏、李、桃、梅等等的北方大地流行的水果, 这些都不算什么,桑弘羊肯定是见过的,可是那些来自南方大地的特产那就真是一脸懵逼了。

    事实上不只是桑弘羊像是荔枝这种南方早就有了一定名气的水果,运送到长安来,有见识的皇室成员也大都知道。但苌楚、甘蕉这些,即使是皇室也摸不着头脑了啊

    每年运送至长安的各种特产是很多的, 饱受认可的会送的多些, 长安贵人不知道的会送的少些。

    若是后者突然得了青眼, 那就是下一个爆款了。

    考虑到这个时代其实是大量野生农作物开始转入栽培的时代,国人自己也在不断进行尝试, 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被送到长安, 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像是陈嫣让人拿来做果脯的苌楚和甘蕉,其实后世者应该是比较熟悉的,一个就是猕猴桃,而另一个则是香蕉了不过,味道和外形与后世差距还是很大的,一开始陈嫣都没有认出来其实不只是苌楚和甘蕉, 大多数古代水果都和后世经过各种技术改良了的天差地别

    杂交、优选优育、培育技术提高这才有了后世大家人人习以为常的各种水果

    还是那句话, 人总是容易将自己生活中看到的、一直如此的事物当成是古已有之, 其实哪那么容易每一样事物的演变与发展其实都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史诗

    水果也是如此野生水果真是少有优秀的,之所以有日后那些好吃的,那是无数人努力的结果大家培育的方向基本上都是让水果越大越甜照着这个思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大概就是西瓜了。

    据考证,最早的野生西瓜大概只有拳头那么大,而且果肉并不甜,简直就是丑小鸭到白天鹅级别的转变。

    香蕉也是如此,此时的甘蕉才指头长短,吃起来是脆的敢信

    陈嫣一直都对各种水果很感兴趣,这是长安很多亲人都知道的,不过大家都当她是爱吃而已,并没有往别处想。刘启知道此事,最多就是令地方贡献特产的时候多多捎带地方水果罢了。

    其实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陈嫣是看到了这个时代农业的大有可为

    有些人假设来到古代之后,从政从政不行,因为政治这个东西还真不是你领先时代很多就能玩的转的政治的特殊性在于他有自己的一套,你来到其中只能按照他原本的逻辑来。在政界,适当的特别与优秀是可以的,但到了标新立异的程度等死吧

    读书读书也不行说到底,就算有现代的基础,来到古代做学问,显然也是要付出相当努力的。不是说无法付出努力,而是明明有办法更加轻松地脱颖而出,为什么要费那个劲儿

    所以大家往往都是选择两条路,发明创造和经商,两者还往往是相辅相成的。发明创造出划时代的好东西,投入生产、做生意,一条龙服务啊

    而做的生意呢,要么是工业生产的产物,改进各种生产机器,以此增强对其他商人的竞争力。要么就是弄出这个时代没有,但确实被人需要的好东西。再不然就搞点儿后世才有的金融手段,比如银行以更先进的思维打败古人。

    很少、很少有人会设想来到古代之后在农业上下足了苦功夫的

    而陈嫣真的身处古代才会发现,大多数被现代人所看不起的行业,可能才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最有前景的产业

    肥皂、玻璃、常见的穿越者发明确实很好,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都不是最紧要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连吃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呢

    陈嫣并没有对那些先进工业品有歧视的意思,实际上有机会的话她也会尝试着去搞。但真的让她选,当然还是农业这方面最重要,以这个时代而论,也是最能够极大改变这个时代的。

    别的不说,陈嫣就算造出了肥皂,也只会让使用着宫廷配方、皂荚、无患子之类洗涤产品的贵族改用肥皂,以及让中产以上的人家也用得上洗涤产品。这当然是有利于国民生活条件的好事但和农业进步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不说陈嫣利用一些自己的先知先觉,提高此时的农作物产量,又或者搞出新的、有价值的瓜果,光只是陈嫣弄出面粉就会很可怕了

    和公孙弘、桑弘羊吃着蜜饯,天南海北地谈天说地的时候,陈嫣的脑袋里分神想的正是这些她都快被自己的认真给感动了

    相较于她,公孙弘和桑弘羊就投入多了

    大家的聊天固然开始于公孙弘提出的儒门问题,可是之后的发展往往如同脱缰野马,完全是收不住的

    一方面是大家都比较随性,没有想法去收。另一方面,公孙弘虽然是老师,但这方面缺乏权威,往往很自觉地不去收束他的确是陈嫣和桑弘羊的老师,但他自己很清楚自己这个老师是怎么回事。而他又是一个很灵活、很有分寸的人,自然不会拿大。

    一般的老师遇到这种情况恐怕会觉得颇为受辱,但公孙弘的人生经历已经够跌宕的了,他这辈子受辱的时候多了去了,如今根本连毛毛雨都算不上也正是因为这样想得通,所以他现在才能以一种很平常的心态面对陈嫣、面对桑弘羊,和他们探讨各种话题。

    而一旦不将两个孩子看成是孩子,而看成是一个已经成年的、真正的读书人,那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了,至少公孙弘是这样觉得的。

    在公孙弘的眼里,桑弘羊绝非一般小儿看上去不过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子罢了,比起一般的豪富人家公子还显得聒噪了很多但此子并不简单,其实他内里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并且常常能够出其不意

    可以想见,他咋咋呼呼,或者表现平庸的时候,那只是他在想、在等,一旦他有了想法,总是有一针见血之感

    与之相比,他那令其他人都震惊的算学天赋,于公孙弘看来倒算不了什么了。算学好确实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但也就此而已,找几个算学不错的人也顶的过他一个了但他原本的那些特质才真是出类拔萃,能够做出大事的前提是他能够顺顺当当地走到高位这就像是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即使他是良种,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成材,中间有太多意外了。

    至于陈嫣公孙弘依旧坚持原本的看法,这真是一个早慧而奇怪的贵女。

    若说桑弘羊是神童,是这个时代也很少见的天才少年,可那也是有先例的、能够被分析的。但陈嫣这种,公孙弘没有见过,也看不透。

    陈嫣大多数时候都不像是个孩子,普通的孩子,特别是出身很高的女孩子,她们根本不会如同她一样勤奋刻苦

    而且陈嫣还很懂事,这种懂事并不是小孩子的那种,更接近成年人他们完完全全理解了之后,会对事情有所体谅,这是理性所主导的,和孩子那种先天直觉所主导的懂事,完全是两回事儿。

    相比起陈嫣什么都能说上一说的广博见识,以及总是与众不同的独特观点,公孙弘一直觉得她身上的性格特质更加难以理解。

    要因为陈嫣的早慧所以认为她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成熟的孩子,或者她就是一个成年人了么这当然也不是

    最让公孙弘觉得百思不得其解的也在这里了陈嫣并不是一个年纪很小的成年人,事情才没有那么简单

    公孙弘曾经见过一些豪门贵子,这些人因为自小生活优渥,所以容易走上两个极端,要么因为生活无忧无虑、无所事事而堕落,成为家门不幸的象征,似乎最多的就是这样的子弟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而有的人则是因为有好的生活环境,而且所见的都是好人好事,所以比普通人有着更强的道德感,其他方面也更加优秀这种人往往成为他人口中的理想主义者浪漫主义者,一方面揶揄,但内心来说确实是让人佩服的。

    陈嫣表面上看是后者,但实则不是

    一者,她并没有这类子弟常常不切实际的问题,有的时候她实在是务实的过分了从这一点上来看,不愧是当今天子养大的,倒是很有刘氏风范。

    二者,在某些问题上,她又软弱的过分即使是那些不知世事的豪门子弟,他们心思纯洁,可也无法像她这样啊

    在这个问题上桑弘羊和公孙弘算是不约而同了

    他亲眼所见,新来到陈嫣身边侍奉的小婢女,年纪才十来岁,性情活泼,有一次犯了错陈嫣习惯服用汤药之后以清水漱口的,而不是喝什么蜜水压味道。

    这可能是陈嫣的口味问题,桑弘羊好奇问的时候她也只是道“又是苦又是甜的,黏黏糊糊,实在是”

    本身这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小婢女一回准备的是蜜水,而不是清水大概是一时不小心犯下的错误吧。

    按理说,陈嫣只需让人换下就是了,偏偏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弄错蜜水这件事。

    在一旁的桑弘羊实在是不解了,问道“难道翁主换了口味”

    陈嫣摇了摇头“方才傅母在旁,若是让换蜜水,那小婢女必定要受责罚的。”

    桑弘羊自然不是陈嫣这样的千金贵胄、皇亲国戚,但是洛阳桑家的小公子,那也是从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对待身边侍奉的人,他倒不算十分古怪,但在这方面他就和普通的公子没有什么两样。

    皱了皱眉“让翁主傅母饶了那小婢女就是了,何必如此”

    陈嫣对身边奴婢也平易近人,这是桑弘羊逐渐看出来的真没想到金尊玉贵的不夜翁主会是这样的人。桑弘羊也不觉得陈嫣是在演戏,对于不夜翁主来说,这般演戏图什么

    “行不通的。”陈嫣到底已经是成年人的思维,解释道“小婢女犯了错,傅母罚她是常理,我若是阻了傅母,就是坏了规矩,其他人有样学样、怠惰起来,该怎么算”

    桑弘羊更不解了“可是翁主这般难道不是纵容”

    陈嫣微笑着摇摇头“她也是无心之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错,又哪里知道纵容”

    见桑弘羊一脸的一言难尽,陈嫣又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吾平白装好人罢了。吾自知天底下多的是苦命人,远的不说,就说身边的奴婢吧,给人为奴为婢,性命都不是自己的。我若真是好人,该放了他们。我若是好人,随便自己俭省一些,就不知道能救多少人了。”

    说着指了指桑弘羊手中的蜜饯“这蜜渍果脯,用的果子是吴越之地的,蜂蜜更不必说,得这样一瓮需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吾也没因此说过不要只不过是吾这人伪善,既无法对这些事儿视而不见,又不肯为了这些事损害己身。”

    见陈嫣坦然自若地说出这番话,桑弘羊才是最惊讶的那一个

    嫣翁主自己难道不知,她所说的那种,恐怕就连圣人也做不到

    他很想告诉陈嫣,她这样想是错误的人活当世,也就是一个个普通人而已就算是圣人也只是尽力做好事罢了,真要做到如陈嫣所说的那种,就算是墨家最忠诚的门徒也做不到吧

    然而墨家已经很让人惊恐了没错,是惊恐按理来说,太平盛世的,墨家的政治理念对于其他人来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攻击性了,毕竟反对不义战争什么的,在大争之世会显得幼稚,可在太平年间,也就只是显得幼稚而已,却不会碍着谁。

    但即使是这样,也少有赞同墨家的按照墨家的说法,得先苦了自身,然后拯救他人。这显然违反了很多人的第一本能,于是天然的就让人畏惧起来了。

    想起陈嫣喜欢墨家这一点,桑弘羊其实有些怀疑她已经信奉墨家了。

    从本心来说,桑弘羊其实是有些反感墨家的因为他骨子里是一个很法家的人,即使此时他拜了一个儒家老师。

    再加上商人家庭出身,让他对利益、律法、秩序那一套奉若铁则这样的他对于墨家那些东西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排斥。

    法家和商人重利,喜欢以利益来调动,这恰恰与墨家的东西南辕北辙了。

    一个是理性为主导,另一个则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纯粹的自我奉献精神。墨家的行事依托于一个人的良好品德、出于自觉才能做到让一个法家将希望寄托于人的自觉这太反常识啦

    但面对陈嫣的理想主义,说着自身伪善,实际上比谁都心软。桑弘羊表面上有些笑她,可心里一下就倒向了他。

    这就是人的复杂之处了,一个人哪怕说着自己只相信利益,不相信人情,再是冷硬不过,但其实内心之中都是渴望温情的。

    那些对其他人能利用则利用的家伙,真的和其他人交往,也希望对方是个真君子。

    有些人或许会被其他人表面上认为是笑话,但剥离掉这一层,是无法不去喜欢他们的。

    “嫣翁主你真是个宝贝”桑弘羊纯粹是有感而发,在他看来陈嫣之所以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一个是她本性纯良,另一个就是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只见得到好事,看不到世间的坏事。

    天下有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例外中的例外从物以稀为贵这个观点来看,她确实是个大宝贝了。

    “嗯”陈嫣没有听清桑弘羊的嘟囔。

    “没甚,不过是在下胡言。”桑弘羊笑了起来,侧头看向马车窗外道路两旁的田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很好很好

    陈嫣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儿小事,跟着看向了窗外,笑了起来“离不夜县的庄园路程不远了早则明日,晚则后日,必定能至一路奔波,我虽然没受什么苦,但赶路还是累人的。”

    “嗯。”桑弘羊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其实此时车队里已经有先遣者二人,先快马赶到陈嫣在不夜县的庄园了。这是为了通知庄园原本的人,做好相关准备总不能等陈嫣一行人来了再急急忙忙地入住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半路休息了一会儿,身为老师的公孙弘也上了这辆车。

    正准备讲解一篇公羊传中的内容,陈嫣却因为感受到自己脸颊温度正在迅速上升而摆了摆手这是她发病的征兆之一。若是一般的小孩子恐怕只会哭闹,但陈嫣又不是小孩子,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发病中变得熟练起来了。

    这时候是发病开始,她还能相当镇定地安排一应事。

    “老师与桑师弟烦请先下车,利,你来安排,清,你去找侍医”婢女清和婢女利伺候陈嫣多年,陈嫣发病的事情自然清楚的很,此时悚然一惊,立刻行动起来。

    婢女清立刻让车夫停了车,自己跳下车去找侍医。婢女清则是招好几个婢女过来,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盒中取出应急的丸药,倒了温水给陈嫣服下。

    “还不快安排人手在外头设帷帐”扶着陈嫣服药,婢女利转头就指挥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婢女们。

    陈嫣这个病很重视透气的,马车里不能呆了,自然要转移到外面。而且围上来的人也不能太多,这同样会影响她的呼吸。

    桑弘羊和公孙弘被请下了车,他们此前只知道陈嫣身体不好,需要经常吃药,但对于不好到什么程度,是完全不了解的。就当成是贵族女子常见的体弱,这也算是一种富贵病了,没太当回事儿。

    这是陈嫣在他们面前第一次发病,这才知道全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其实陈嫣如今的身体比之以前已经好了太多了,今年春末以后这其实不是第一次犯病,但此前犯病都很小,忍耐、休息、规律吃药,基本上问题不大。到今天,这才有些以前犯病的样子。

    车队整个停了下来,陈嫣被送到了车外的帷帐之中,有侍医提着药囊急急忙忙入内诊治。气氛紧张起来,看的出来陈嫣犯病真的是大事可能造成很大后果的那种。

    桑弘羊忍不住看向身边一个婢女“嫣翁主如此多病”

    婢女满脸担心“翁主的身体这一年来已经好了许多,过去春末回暖开始,日日都是鬼门关,今年却还是头一回这样实在是、实在是”

    说着这婢女着急地跺了跺脚。

    桑弘羊再次见到陈嫣是在第二天的傍晚了,听说陈嫣缓过来了,桑弘羊便过来探望她。

    小小的女童,面色雪白,最后一点红晕都没有了。桑弘羊这才切实感觉到这是一个小孩子,而过去两人交谈、相处,他虽然知道陈嫣是个小孩,但感觉上却很难有这种常识。

    桑弘羊心里很难过,但又不知如何说。发挥自己的特长,给陈嫣说了很多诙谐笑话,逗她开心,等到陈嫣真的笑起来了,自己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翁主好些了吗”

    陈嫣微笑着点点头“已经好多了别看我瞧起来不太好,也就是看着吓人罢了”

    还比划道“我小时候比如今凶险多了,每回都是奔着要命去的。那时候浑身都疼,还喘不上气来现在就这么一点点疼。”,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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