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一夜的大雨之后, 云开雨散, 早晨东方天空开出一朵又一朵金色花瓣,庄重又美丽,即使是宫中不需要冒雨的宫人也高兴地四处通知这个好消息不管怎么说,晴天总是让人更加积极。
陈嫣轻声念书, 并且时时刻刻观察着大舅的情况,发现他睡着了便慢慢压低了念书声。直到手上这一篇念完, 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卷。对一旁的宫人们摆摆手, 宫人们会意,更加一动不动,不再发出任何一点儿微小的声音。
陈嫣蹑手蹑脚地离开内殿, 吩咐朱孟道“朱常侍,吩咐所有人安静一些。”
朱孟知道,这就是天子已经休息了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 他也是欢喜的不得了天子最近休息是很差的,所以现在也不用去想白日休息了会不会影响晚间休息,能够休息的时候就多休息一些吧
“是。”答应下来之后朱孟又道“翁主早起之后一直陪着陛下, 奴才让人送些小食上来。”
陈嫣其实不饿, 或者说她就算饿也不太想吃东西。自从回到长安之后, 她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大舅的事情,只觉得心脏都坠到胃部了, 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恶心感。即使美味佳肴放在面前,也完全不想吃。
但如果现在的她不强迫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的话, 很快她也会垮下来。她的身体她还是有点数的,根本经不起折腾现在大家已经够焦头烂额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大舅担心
“嗯日后让养室多进一些羊奶,用杏仁煮过去膻,再放些蜂蜜。”陈嫣想起来这件事,所以多说了一两句。
她其实没有什么心思这个时候还弄些吃吃喝喝的,只不过这些日子不想吃东西,又要强迫自己补充营养,没有办法了才想起可以喝奶、吃白水煮蛋
朱孟当然也不会追问陈嫣是怎么知道放杏仁可以去膻味的,只是无比迅速地答应了下来。此时汉人除了靠近游牧民族区的百姓,几乎没有食用奶制品的习惯,也就是说,养室里原本是不准备羊奶的。但那又怎样呢,嫣翁主只不过是要喝点儿羊奶而已,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说是小食,实际上养室送来的食物非常丰盛,而且都是符合陈嫣饮食习惯的,太过油腻的,或者生食那种,都是没有的。但面对琳琅满目各种食物,陈嫣根本没有胃口。
最终只能喝两口鸡汤,勉勉强强吃两块黄米点心,就这样还是觉得压在心里有些反胃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太好,神经紧张已经引起其他方面的问题了,但她不能说和别人说根本没人能懂这种病,而且说出来又有许多人会担心。在这个多事之秋,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给其他人添麻烦。
特别是大舅还病着,到时候反过来要为她的病操心。
一份几乎没有动过的食物被撤了下去,天子身边侍奉的宫女正好过来禀报“嫣翁主,陛下醒了”
陈嫣下意识地看了婢女利一眼,婢女利立刻会意地去看更漏,回来后道“陛下休息了一个时辰差两刻。”
那就是一个半小时左右了,那还算不错的。陈嫣猜测,大舅其实是忍耐着病痛的,不能休息不只是不想休息,更重要的是疼痛难忍,根本不能休息。现在能够休息,本身就说明至少这一个半小时是安稳的。
能安稳一会儿对于现在的大舅都是难得的
不过相对的,之所以会醒来,就应该是疼的厉害了。陈嫣自从侍疾以后别的什么都没有做准确的说,她是做不了。她不能弄出青霉素,更不可能弄出对症药她甚至不知道大舅到底是什么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大舅难受的时候做一些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特别是这种疼的厉害的时候。
陈嫣回到内殿的时候,刘启已经醒来一会儿了。见到陈嫣回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阿嫣,过来,刚刚去哪里了”
从表面上看,刘启似乎一切如常,甚至不像个病人。但陈嫣不会这么轻易地做出判定,她了解她这个大舅大舅是一个很在乎天子颜面的人,所以很能忍痛,即使很疼估计也看不出来。
但陈嫣知道,这不能挑破,事实上挑破了也没什么好处,疼痛又不会因此消失。所以陈嫣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着走过去“用了一些小食大舅饿了吗饔食想吃些什么呢”
“照旧就是了。”刘启本来对于饮食就没有太多享受的心思,大概是从小好东西吃习惯了,也就自然没有太多感觉了。更何况如今生病了,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太好,平常还喝那么多药,胃口更差了
这一点和陈嫣倒是很像,而且相同的是,即使不想吃,他也会吃一点儿阿嫣回来了,看到了之后恐怕会担心他可不会觉得阿嫣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能够忽悠。实际上阿嫣什么都知道,照顾人的时候也是真的照顾人,细节都是清楚的。
这会儿离用饔食还有一会儿,陈嫣想了想便道“昨日阿嫣想了一个游戏,这游戏无论是玩儿的人还是看的人都有些乐趣,今日演给大舅看吧”
这些日子陈嫣想各种办法分散刘启的注意力,就是希望他能不把注意力都放在病痛上面,能够舒服一些。
陈嫣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过这些至少还能逗人一乐,既然是如此,也就不算没用了。
“哦,那阿嫣让人来演一演。”刘启想起昨日陈嫣安排人演的手偶戏,都是一些故事很有意思的戏,他确实有些看进去了。没有对人说的是,有些东西,还有阿嫣陪伴在身边,那些疼痛确实没有那么明显了。有的时候没注意,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就过去了。
在这一点上,陈嫣回来之前也在照顾天子的朱孟其实更有发言权嫣翁主当然不是医者,无法治好天子,但她让天子比之前休息的更好,少了疼痛,饮食也规律了很多,朱孟打心底里感激陈嫣他甚至有过小小期待,说不定陛下真能渡过难关呢
今天并不是手偶戏了,陈嫣对旁边的傅母益点点头,傅母益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带来了五个宫人,既有宫女也有宦官,相同点大概都是能说会道的那种类型吧,婢女清也在其中。
陈嫣接过傅母益递过来的匣子,打开之后道“这个游戏换做间者何人,大舅挑一个锦囊。”
刘启没有听说过这个游戏,所以只是笑呵呵地按照陈嫣的意思,从匣子里拿了一个锦囊出来。
锦囊中有五个卷起来的布片,这就是签,那这个给那五个参与游戏的人抽。
其实就是谁是卧底的游戏,这个游戏的话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学校搞班级活动的时候陈嫣也玩过。很考验玩家的口才和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而旁观者也能体验那种青铜玩家被王者玩家带跑了思路的乐趣
耍人或者被耍,都很有意思啊
陈嫣没有向刘启解释这个游戏,至于游戏规则,昨日已经和这五个人说过了,甚至还预先排演了一遍,确保每个人都清楚明白。现在来玩这个游戏,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一开始刘启还不懂这是个什么游戏,但随着游戏开始,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种游戏即使是在后世,也是有趣的,何况是在现在,刘启不一会儿就入了神。等到宫人送来饔食的时候才恍然惊觉哦,竟然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之前他一直觉得身体疼痛,精神疲倦,但刚才的注意力都被游戏吸引走了,别的感受相对就微乎其微起来了。
受好心情的影响,饔食都多用了一些。旁边的朱孟看在眼里,更加欢喜真心觉得嫣翁主就是天子的灵丹妙药
用完饔食之后游戏继续,刘启看了看婢女清之外的几个宫人,觉得颇为眼熟,大概都是平常自己身边侍奉的吧。不过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有这样能说会道、口舌伶俐的人这不奇怪,他毕竟是天子,这些年行事也愈发端方稳重,这些能说会道的人在他身边都不吃香了。
“你们几个倒是机敏,朕从来不知今日倒是不错,赏吧。”刘启说的随便,这对于天子来说也算是日常操作了。
身为皇帝,学会罚人和赏人算是基本操作了。不会惩罚和奖赏,如何建立起权威真以为几句忠君爱国之类的先贤道理就能够驭下了这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刘启自己也算是学了半辈子才明白了一些。
这些得赏的人自然高兴,物质奖励本身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这份被天子点名说好的体面
之后玩儿游戏的时候就更加卖力了。
看他们玩游戏,刘启摸了摸陈嫣两个包包头“阿嫣要什么奖赏”
“昂”陈嫣疑惑地看过来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刘启看着陈嫣疑惑的样子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其他人都有奖赏,阿嫣要什么奖赏”
陈嫣这才反应过来大舅说的是什么,想也不想“阿嫣不要奖赏。”
“真不要”刘启逗她,“大舅私库里有的是好东西。”
陈嫣听了就笑,“阿嫣想要大舅私库里的好东西用不着奖赏,想要去拿就是了,大舅难道不给”
这是大实话,虽然陈嫣从来没有行使过这项权力,但她若真的尝试去做,必然是能成的,这点自信陈嫣还是有的。
刘启一听,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嘛也觉得好笑。然后就见陈嫣继续道“且天下所有的宝贝,阿嫣什么没有呢阿嫣能够要到的宝贝都是已经有了的,得不到的东西,向大舅要也要不到。”
说到最后,陈嫣已经有些低落,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从这种低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笑了笑“对呀对呀,要不到的”
刘启何等敏锐的人,他知道陈嫣所说的要不到的东西是什么他是天下之主,拥有一切,但该得不到的东西依旧是得不到若是天子便能有求必应的话,他也想要多陪伴阿嫣,至少看着她长大。
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不能戳破。刘启顺着陈嫣的话笑道“你这小丫头就敢说这样的大话那你来说说看,什么东西大舅拿不出来”
这种级别的应对陈嫣也是张口就来的,立刻笑着道“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火苗六两气,雪花儿晒干我要二斤大舅如何寻得来”
这些都是戏曲杨八姐游春里面的唱词,因为爷爷爱听戏曲,每天家里咿咿呀呀都是这些,陈嫣虽不会唱,但偏偏记得一些有意思的唱词,此时都不用想的
“你这丫头,就是歪理多”刘启听了直笑。
陈嫣自己也笑,她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有意思,纯粹只是跟着刘启笑而已。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能逗得大舅开心一点,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天子精神上的好转这是有眼睛的都看的到的,陈嫣就像是抓到了某种希望,更加卖力地照顾她大舅。以至于全部的精神投入了进去,其他什么也注意不到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生活中已经没有其他东西了。
又是一日,晚上歇下的时候傅母益忍不住劝她“为陛下侍疾固然要紧,翁主也该多多在意自己的身体啊”
“傅母,我知”她知道傅母是为她好,但有些事情现在真的顾不上,正准备安慰傅母几句,忽然外面有小宦官急步闯了进来。
“翁主,不好了陛下”
陈嫣猛然回过头去,正好外面再次下起雨来,窗边站着个小宫女,正在关窗。此时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雨丝飘落下来,浇灭了窗边的一盏灯。
此时此刻,整个温室殿,不,整个未央宫全都发动起来了
太医们齐齐整整地被请了进来,主殿则是正在奔忙的宫人。其他人都没有入内的资格,只能守在外面。
紧张、沉默完全蔓延了这座宫殿,整个场面充满了戏剧才有的反差和张力一边忙碌地像是战争,另一边则井井有条地伫立,没有一个人说话。
说到底这还是宫廷,不可能混乱地如同后世急救室外面的家属区。
最开始等在外面的只有陈嫣一个人不,还有一个本来在轮班侍疾的后妃,不过大家都将她忽略了。然后该来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首先到的是未央宫各殿的后妃,王皇后也来的很早。
然后才是住在长乐宫的太后,最后才是住在宫外的陈嫣母亲刘嫖这一批。
殿内的治疗一直在进行,太医们最精通针灸之术的已经在用针了也有擅长汤药的,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汤药药性过于刚猛的问题,直接让人去熬以前没胆子用的药。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也不可能更坏了
相反,这个时候再不做点事,事后肯定会被太后、皇后责难
“如何了”这个时候坐镇的人当然是窦太后,等到魏太医和另外两个太医出来,立刻被拿住了问话。
魏太医心中叫苦不迭,这个时候答话可不是个好差事但太后都发话了,他也不可能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到“赵太医已经用了汤药,臣则施了针。只是只是”
支支吾吾半晌,魏太医终于还是一咬牙,低着头道“陛下已沉疴在身多年,到如今积重难返,早已不是汤药、针灸能够返转太后臣等也只能尽心竭力而已。”
这样说话,其实就是摆明了说没办法了,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说实在的,魏太医并不看好所谓的听天由命天子这种多年积累下来的病症最是难治,好比是一块被蛀空了的朽木,外表或许还是完整的,实际也已经不堪一击
这种潜台词窦太后又怎么会听不懂不只是她听懂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窦太后沉默了半晌,魏太医和他身后的两位太医一时之间都汗湿了中衣。
“三位太医先回去救治天子吧。”窦太后固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但她也不是什么傻子,这个时候处罚太医根本于事无补,只能让他们更用心地救治天子而已。
这一场救治持续了很久,等到太医宣布天子脉象已经稳定,但但依旧昏迷不醒,一切要看接下来什么时候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得到这个消息,窦太后几乎站立不稳。刘嫖赶紧去扶,直到摸到老母亲的手,这才发现老母亲捏在手上的一条丝帕早就湿透了。
“阿母阿弟这里也急不来,您先休息休息,不然阿弟好了,您却倒下了”这就纯粹是在安慰了,在古代,病人昏迷不醒、口不能言之类的症状就是病危通知书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也有没什么希望了。
晚一步的王皇后也跟着道“太后保重啊如今宫内宫外只能指望您来安定了”
窦太后没有说话,只是原地闭上了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会儿她心里想了多少事,总之她确实从一个即将崩溃的母亲,变成了汉帝国的太后。
是的,在这个天子病危的时刻,宫里宫外都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不然即使是短暂的混乱,也有可能造成大麻烦
太后暂时住在了未央宫温室殿,皇后和长公主则就近侍奉天子和太后,也搬了过来。至于其他的后妃公主之流,则没有这样的便利,都被送回各自的宫中了。
这一夜是漫长的一夜,也注定是不能安眠的一夜各自回宫的后妃也不免有各种盘算。为天子担心的只是少数,更多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前程。
有儿子的后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子去世也不要紧,反正这些年天子也很少来后宫了,她们过的日子和守寡也差不多。等到天子山陵崩,她们也能跟着自己的儿子去封地,至少也是一个诸侯国太后。
没儿子有女儿的也没有那么慌乱,太后当不上,至少未来也是有靠的。唯有无儿无女的后妃,此时惶惶不可终日起来。汉代没有儿女的后妃倒是没有殉葬的传统,但也要迁入陵园,为天子守陵。
听起来还算可以,好日子过不上了,但总比去死好吧。然而这个话还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
一旦进入陵园守陵,就意味着这些后妃再也不能活着出来了,一辈子就被在了陵园。而守陵的日子是很苦的,吃穿用度很差也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些曾经也算是贵人的后妃,会被管理陵园的宦官欺负
所有人都很清楚,她们这些人将来都是出不去的,欺负了也没地方告状就算是死了,往上报个病逝,又有谁会来追究呢
守陵后妃日子难过,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翁主休息吧,天将明”傅母益低声劝说着陈嫣。
陈嫣从知道天子不好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过,从正殿回来时也和游魂一般无二,是被傅母益抱回来的刘嫖要照顾窦太后,也顾不上她。
此时有婢女端来了热水,傅母益叹了一口气,拧干了热帕子给陈嫣擦手擦脸。等到摸到陈嫣脸上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对,连忙用额头去贴,只觉得滚烫一片脑海里过了无数种可能,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站起身时带翻了旁边盛热水的铜盆,其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平常以严谨敦肃闻名的傅母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去,去请小儿科的侍医来翁主、翁主风寒”
一时之间,温室殿再次乱作一团,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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