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手下的猎头不能打动马魁,这其实也不奇怪。马魁其人原本就是个老派的游侠, 他这样的游侠可不是如今混游侠的那些年轻人, 说是游侠, 其实就是小混混, 混口饭吃而已。
他这样的游侠是真正轻生死、重义诺的钱财算什么而且他是很自由的人, 自觉受不了管束,自然就不愿意来交通号做事了交通号做事就好比上班族, 朝九晚五、受人受规则管束,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最后还是陈嫣听说了这件事,给猎头出了主意, 果然一举将其拿下。
他这个人确实是游侠脾气, 不重视钱财,只要能够奉养父母就够了。而他原本赶车拉货已经能满足这一点,至于更高的物质需求,他其实是没有的。如果他是个耽于享受的, 当年也不会离家去关中游荡了。
但他有弱点,就是他的母亲,这就立刻被陈嫣抓住了在陈嫣的提示下猎头们并没有直接说给他多少多少钱, 而是全部折算成了待遇。
分了一个婢女送到他家,这个婢女并不是一般的婢女,是原本在医馆做事的那种, 最会照顾病人, 细心又稳重。然后又给他家修缮房屋他家的房屋早些年都拆开来卖建材了, 只余下两间偏屋立着, 当然是不够舒适的。
除此之外,还有医馆的大夫每三日一次上门给老人家问诊、酒舍的伙计日日送来已经做好的饭食。
要知道原本马魁虽然赚了一些钱,养家是绰绰有余了,但对老人精心照顾是做不到。更何况,他为了工作,常常不在家,老人家就更疏于照顾了。现在有交通号大包大揽,老人家的待遇提升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
马魁本想拒绝,做游侠的,人情最重一旦欠下了,哪怕付出性命都是要还的这就好比当年的荆轲之于太子丹,太子丹处处优容荆轲这个布衣自然是有所求的,而荆轲有什么,只能用命而已
平常的人情也就算了,马魁自可以还。但交通号的人情他之前才拒绝过交通号,本是不想帮交通号做事的。
但看着老母亲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精神也越来越足,这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而且母亲也反过来劝他去交通号做事老人家只图儿子安稳。马魁原本做游侠的时候她就担心,害怕儿子死外边,再也回不来了。儿子回来了她是高兴的,但始终觉得还不够安稳。
得给儿子找个妻再让儿子有份正当产业,不用整日赶车拉货,风里来雨里去的。
交通号她原本也不知道是什么,但从婢女派来照顾她,又有人给家里修缮房屋、送吃喝用,她就知道一些事情了。向婢女打听,她这才知道原本是交通号想请儿子去做事。
交通号做的事情她并不算清楚,就算解释了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知道,这是正经事,而且背后有贵人做靠山人家也舍得下本钱
而且交通号她不知道,泰和当铺她却是知道的。当年家道中落时,没少和泰和当铺打交道。
泰和当铺的伙计挣钱多 ,又稳定,附近人家很愿意将女儿嫁给泰和当铺的伙计所以即使学徒工时就只有一点儿补贴,而且活儿还很累,很多人家还是愿意将孩子送去学徒两年。
每次泰和当铺招学徒时,报名处都围满了人
交通号和泰和当铺背后的贵人是同一个,这在老人家心里自然而然就划上等号。
而且婢女还劝说道“老夫人,马先生和其他人可不一样,交通号这样礼贤下士总不能是为了一伙计罢自然是要请马先生去管事的只要马先生答应下来,过两日您就等着见媒人”
类比泰和系的管事们,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不会嫁女儿,可是普通的中产之家,可以说是随便他们挑选了
老人家本就觉得不错,又有婢女在旁,自然倒向了交通号这边,常常向儿子说起此事。
马魁本就犹豫,他既没有拒绝交通号给的好处,那就是承了这份人情,人情不还可不是马魁的作风。此时又有老母亲劝说,如何顶得住没过多久就答应了交通号的聘请。
要说马魁也确实有本事。一般来说赶车拉货的都是壮年汉子,这些人可不好管理实在是他们有气力,又自由,行走于市井,三教九流都有交往说的直白一些,这些人放在后世,都有些半黑社会的样子
管的太狠了,这些人不受管束,是要散的可不去管,聚了这么一帮人,那是要坏事的
这么难把握的事情到了马魁手上却变得容易起来,原本他只是个小队长,手上管着一个十几辆车的小车队。很快就被发现了才能,于是升为长安车队的总队长升迁之路顺畅无比,现在已经是交通号陆路部分的总管事了。
虽然其中有些时势造英雄的意思,但不可否认,马魁其人确实厉害
但要马魁来说这算个屁这群车夫确实难以管理,可那要看是和谁比要是和关中那些不要命的游侠相比,就连弟弟都算不上
关中游侠,至少马魁混的那个圈子,那真是不要命的狠人遍地都是。砍手剁脚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舍掉性命也不皱眉头对这帮连命都不要的人,怎么管束一般都是以义气联结。
而当时的马魁就能不单纯以义气行事了,而是有组织地管住身边的游侠,让他们不做一些危害老百姓的事情。
现在这些车夫么,基本上都有家庭牵绊。就算没有家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既然能来做车夫,没有去做游侠什么的,那也属于胆子没那么大,好管束的了。
落到马魁手中,管起来不要太容易
而且马魁还是一个很聪明、很擅长学习的人,所以即使是做车夫他也能比同行做的好得多。
自从做了交通号管事,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复杂,不只是市井中人,还有很多有学问的人。这里的有学问的人不只是学者,有些管事是优秀的经理人,他们或许不读圣贤书,但却也是有自己的知识积累的。
这个时候马魁开始反思自己的前半生,开始能够更客观地看待游侠这个群体。
在脱离了热血沸腾的时期后,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游侠早就不是当年那回事儿了,甚至就连当年的游侠也没有自己曾经想的那么美。
之后他甚至开始自学,但他没有拘泥哪一派的学说,而是觉得好的就学一点儿,成为一个杂家。
从这些知识里他学到了很多,最终能够做到交通号陆路运输部分第一号人物,也不止是会管理车夫而已,实在是方方面面都提升到了另一个层次。
马魁的年纪比王温舒大了十几岁,但两人在陈嫣的集团内是差不多时间出头的,算是新人中蹿升的最快的了,所以也常被拿到一起做比较。王温舒因为好奇还去看过他,回来后也很感叹。
“这人有大才,放在地方足以治一州,在长安封个两千石又何妨”他自己也是有本事的人,不过他和马魁的特点不同。马魁是大局很好的人,统率力超强,战场是就是将军。
他是有奇招、有冲劲,擅长抓住要点,算是先锋官吧
马魁以前做游侠的时候确实有些名声,早白头中年男子听说过他。只不过这种名声只是一时的,在他回家侍奉母亲后,这份名声也就渐渐消散了,现在大家也淡忘了关中曾有过这样一个一呼百应的角色。
早白头男子心中还感叹,没想到马魁竟然做了交通号的管事虽然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但他现在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交通号的管事对于达官贵人当然什么都不算,但对于商贾来说绝对是大人物
那些贵人们从来目下无尘,不会将眼睛往下看看,自然不知道交通号是什么样的存在,只当是商队之流,最多就是做的大一些而已。话说过去又不是没有做这种生意的。
洛阳人师史经营有数百辆车,借助洛阳居于天下中央的地理条件,往天下各地输运,积累下巨资。
师史的财富已经很多了,多到贵族也不一定比得上,成为一时的致富榜样。但落到真正的贵人眼里,不过是商贾而已而且说到钱,真正的贵人和空有贵人之名的贵族其实也在两个生态。
后者只有祖上传下来的贵族名头,但没有权力,自然也无法借助家族获得什么好处,最多就是自家子弟发奋上进后,比真正的贫寒子弟更容易出头。这种贵族,就算是商贾也看不起他们,可以类比落魄凤凰不如鸡。
而另一种贵族,他们有实权,而在当世,只要有权,还愁没钱吗如长安新贵武安侯田蚡,他家原来是什么样的自从天子登基,光是投献的商人就不知道多少这些商人讨好他,希望他能成为自家的保护人。
仅仅是投献所得就是几个师史了
为什么古代的官僚阶层、贵族阶层鄙视商贾,除了社会习俗如此,也不全是他们妄自尊大商人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可那又怎样在这个社会里,有权力的人想要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为什么看古代小说觉得奇怪,觉得贵族们既垂涎商贾的钱财,又鄙视商贾这是精神分裂吧实际上很简单,前者是落魄贵族,而后者则是有实权的贵族。
陈嫣知道自己的交通号和此时一般的流通业绝对不同,她要搭出一个完整的物流体系,要完成整个大汉的运输脉络图一旦成功,其意义非凡。但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很难懂这和师史之流的产业有什么不同。
不过这也好,可以闷声发大财。
贵族们满不在乎,但商人们却不能够。交通号的建设才完成了草创,但几个交通号影响比较深的大城市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嗅觉灵敏的,现在已经着力于和交通号搞好关系了
“原来徐大人认识,”招风耳青年有些不耐烦这两人之间的寒暄,在他看来,这两人一个商贾管事,一个是少府最没用的斗食小吏,尽是浪费时间,“既然这般,在下就有话直说了”
“马先生能否告知柘饧作坊所在何处,所有者何人”招风耳青年背靠少府,真是什么都不带怕的。
马魁面无表情,他这个人一惯严肃。点点头道“这本是商贾之家该保密的事,长安寻柘饧的商贾太多了,但既然是少府的大人问询”
“大人有话直说,某也就快人快语无可奉告”马魁说的轻描淡写。
“好,嗯”招风耳青年原本以为事情就要圆满结束了,却没有想到听到对方这样干脆回绝话说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少府来的就算是不夜翁主撑腰,也没有和少府对着干的道理吧不夜翁主也有找到少府的时候,从来也是有商有量的。
区区一个交通号管事,他竟敢
只能说招风耳青年弄错了一个问题,陈嫣确实和少府有商有量,少府也确实很厉害。但,他能代表少府么他根本就是少府推出来试探的棋子,折损了他又算什么
“好好甚好”招风耳青年被气笑了,怒道“阁下倒是快人快语,在下竟从没见过阁下这般人物告辞”
说着率先往外走。
早白头中年男子已经觉察出了,马魁能这样硬气,绝对不是妄自尊大,绝对是有自己的底气所在的。心中暗暗叹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向马魁拱手道“年轻人,性子急躁了一些,马先生见谅”
多的话也没办法说,只能匆匆跟着出去。
出了交通号的办事处,招风耳青年才没好气道“你与那人说什么有甚可说不过是一管事而已,竟然这般傲慢如今长安的权贵倒是猖狂”
“慎言”早白头中年男子听不下去了,制止道交通号的背后是不夜翁主,不夜翁主是能随便说的吗少府的人都知道宫中看重不夜翁主,而且这种看重可比外面传说的要更夸张。
再者说了,长安和皇室关系紧密的女性贵族向来是酷吏们管理的盲点。普通的贵族自有这些人下手整治,从来都是不虚的。但这种女性贵族根本没有人整治,她们似乎就不在整治的范围内。
所以说,抱怨也没用
青年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对方指出来虽让他更加难堪了,却也没有反驳。只是哼了两声,甩下一句回少府再说,这就急匆匆往回走。
回少府后青年便急着找自己的上官,既是为了禀报这一趟差事的结果,也是为了告状。
谁知被上官身边做事的小吏拦住了,笑着道“孟大人,尚署大人今日事忙,吩咐了谁也不准打扰。您看这”
招风耳青年心中埋怨,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道“既然是这样,在下明日再来吧”
等到招风耳青年走远了,几个做杂事的小吏互相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青年回到自己的公署,心中烦闷,见早白头还在那里无所事事,便皱了皱眉“徐大人算了,在下来动笔。在下属意将今日事记述下来,也好呈送尚署大人查阅,徐大人到时附名罢”
早白头中年男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同事,摇了摇头“附名吾是不附的吾劝孟大人,此事不要太上心了,最好是就此不要再提”
青年却不懂他的意思,只当他是躲清闲。心中觉得自己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多年也出不了头了一个时时刻刻都不想着露脸的家伙,怎么可能出头
态度又冷了几分,“既然徐大人无此意,在下便自己来就是了。”
早白头中年男子呵呵一笑“孟大人便是写了又如何谁会收呢纵使有人收,又有谁会阅,阅后当回事”
见小青年一脸懵懂的样子,早白头只得说的更直白一些“孟大人难道当我等被派遣去办此事,是尚署大人看重”
“我等啊,也就是试试交通号的意思,若是交通号顺水推舟应下也就算了。若是不应,还能强交通号不成人家可是贵人的产业,不是那等无根浮萍一般的商贾。”早白头依旧是很平静的样子。
小青年愣了一会儿,显然受到了很大冲击。最终只能干涩道“这几日白跑了那马魁出言不逊也不能管”
早白头给他一个你说呢的表情,乍见这年轻人这样受打击,还有点儿心软。便教他道“现如今别想这个了,只望不夜翁主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然不夜翁主自觉受到冒犯,对皇上皇后、太皇太后,随便一说,你说说,挨罚的会是谁”
小青年虽然有些幼稚,但这点儿官场常识还是有的,一下就脸色发白了起来。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早白头安慰小青年,“不夜翁主的性子好,行事作风从来不是那种不留余地的。刻意告状估计不会,只是事情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事情到此为止那可没有呢。”陈嫣在王温舒关心这件事的时候,随口回道。
“柘饧之事我打算与姐姐姐夫说一声,让少府也去闽越之地种植甘蔗。”陈嫣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王温舒却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嫣虽说并没有把少府来人放在眼里,但完全不去处理也是不可能的。不过她首先做的却是打听少府为什么会做这件事众所周知的,交通号是她的产业,少府没事找她的产业做什么
就算柘饧确实很火爆,但少府本质上是官僚,又不是商人柘饧赚钱不错,可管理着少府的官员对此动力不足啊若是不费什么劲就能拿下油水丰厚的柘饧生意,他们自然会去做。
可是要和陈嫣的产业扯上关系如果柘饧生意和陈嫣关系匪浅呢虽然只是有可能,但想到这背后的麻烦,少府的人也知难而退了
少府有的是钱,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资源,不知道比国库富多少这个状态里的少府,实在没有多少开拓进取之心。
这样看来,少府的这次行动就很可疑了。陈嫣想知道的是这到底是意外,是某个不着调的少府官员拍脑袋想主意弄出来的,还是有人故意的。前者无所谓,后者就有说头了。
后者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有的严重,有的无足轻重,是哪一种也说不好。
结果很快出来了陈嫣从聚宝阁起就和少府有各种各样的合作,对少府的渗透是很深的,想要追踪一条情报是很容易的。
少府外有一股力量,少府内也有他们的内应,这股力量动了起来,几经操作之下,少府办了这件有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至于追踪少府外的这股力量,这倒是有点儿难,因为他们隐藏的挺不错的陈嫣手上也有一些情报人员,她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不想再各方暗流涌动的长安做个睁眼瞎而已。人手是从自家母亲和姐夫那里弄来的,少而精,反正是够用了。
当自己手上这些专业人员都无法轻易追踪到的时候,陈嫣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她不是一个头脑有多复杂的人自觉自己可能陷入到某种麻烦中了,这个时候怎么处理都是错,干脆交给别人来处理。
要知道她本来还打算当此事没发生过,现在也不能了,她决定去一趟上林苑。
嗯,是去告状的长安是大汉政治的中心,这里各方势力都有,朝堂上的各位大佬,地方诸侯、豪强的代言人这种情况下湖面底下早就暗流汹涌了。但即便是如此,有一股陈嫣手上专业人士完全陌生的力量,这也不是小事了。
说的大一些,这必然与政治挂钩,参杂着很多阴暗面的东西。
丢给刘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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