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嫣本打算微服私访一次的, 就是看看最近交通号做的如何虽然上报来的消息是哪里都顺利, 但谁知道内里是不是如此呢不过后来她又改变了主意, 打算光明正大地去视察。
长安就在眼皮子底下, 想也知道了, 这一亩三分地就算是做样子也会做出模板的样子, 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在长安微服私访有什么用还是哪天要出门了,一路上在巡视产业, 这样来的比较靠谱。
“翁主要去巡视交通号”王温舒似乎来了兴致, 再三追问起其中的细节。最后更是道“左右在下也无事,便随翁主同往罢”
他最近是有些无聊, 泰和钱庄在陇西站稳脚跟之后他又回到了长安, 陈嫣并没有给他安排新的工作或者说,陈嫣和他的顶头上司张秀给安排的都是比较和缓,比较日常的工作, 他还看不上呢
每每空闲了就往陈嫣这里跑,想着能不能蹭点儿有意思的活儿干
他可是听说了,最近交通号可热闹了已经有不少实力强的运输业商贾联合到了一起,频频动作,就是为了打压交通号这一场攻防战来的精彩和泰和系产业在全国各处拓展的时候的那种斗争又是不一样的风格。
他们那是暗战,一切都在水面下解决而这是明战,都打生打死到明面上来了
这样热闹的场面, 弄得他也心痒痒的了, 想要插一手然而跨系统搞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交通号这一块是人家马魁的一亩三分地, 他贸贸然过去, 就算是帮忙的,也会被人赶出去非得有陈嫣开口发话才行。
所以他最近正在想方设法地蹭过去呢今日听到陈嫣要巡视交通号在长安的产业,立刻积极响应起来。
陈嫣陈嫣能说什么她还当王温舒是无聊了,正没事找事做,想要去看看热闹呢无不可地点点头“行叭,同往”
没有什么大排场,但也没有偷偷摸摸地过去,陈嫣就像是平日里出门游玩一样,两三辆马车,十几名仆从,施施然地去了交通号那边。
马魁听说陈嫣来了,带着副手出来迎接。
陈嫣见他似乎在忙什么的样子,挥挥手“马先生自去忙便是,让知晓情形的人留下陪着也是一样。”
如果是别人,恐怕绝不会将陈嫣的话当真。就算自己再忙,陪领导巡视的事情能交给别人吗但马魁是什么人十几岁的时候就游侠关中的狠人他这个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做事是一把好手,可揣测弯弯绕绕就懒得去做了。
“那便让人陪着翁主”说着马魁就点了一个年轻吕姓助手的名字,“吕轻,你来带翁主四处看看”
说着拱手行礼,急匆匆的告退了。
王温舒睁大了眼睛,摸了摸下巴,语带惊讶“这位马先生实在是实在是特立独行。”
在现代,特立独行尚且难称一个好词,在古代更是微妙了。
“在下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放任了,现在看的多了才知,翁主旗下多得是放任的。这样说来,张公算是不多的老实之人了。”王温舒摇头感叹。所谓张公,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张秀。因为他做过张秀的助理,所以对张秀格外有一份尊重。
这样说着的王温舒忍不住畅想道“说起来聚宝阁的申一公也不是寻常人上回我与他见过一面,人真是寡言,都是我在说了,这样的人经营聚宝阁,还经营地如此好,让人不得不好奇不过最为好奇的还是齐地料理庶务的桑先生了,翁主的这位左右手,在下还未见过呢”
陈嫣漫不经心道“都是性格不同于寻常之人这也不算什么,本就是非常之人,还指望他们遵循常理不成”
王温舒,还有旁边的吕轻,陪着陈嫣往外走。王温舒想了想自己种种堪称大逆不道的表现,笑了起来,忍不住问道“翁主真不介意”
陈嫣这才放了些注意力在这上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古怪的问话,我介意与否,难道看不出来我要是真心介意,就不是这样了难道我是会在这之上装模作样,委屈自己之人”
“无论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只要是人才,我就会包容此人。”陈嫣用手指虚点了点王温舒,显然意有所指。然后道“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事的,向来不是这人有多少毛病,而是这样的好处。若是一人的好处足够,那么各种毛病又算得了什么”
听这话,王温舒眼前一亮“哈此话说的有理,一人能否成事,确是看其人的好处”
王温舒想到了陈嫣几个最为倚重的管事,啧啧称奇了几声,又道“只桑先生一人未见过了,不知桑先生的好处是什么。”
“唔不只是子平,还有另一位宋女郎,她专为我顾看研究所,也是我极为看重之人不过要说子平的好处嘛。”子平是桑弘羊的字。陈嫣想了想道“子平最善算学,有心算之能。不过这只是他微不足道的好处,他这人我没法说。”
桑弘羊对数字的敏感是陈嫣叹为观止的,金钱的流动在他面前简直一览无余,是财务总监的最佳人选,在后世,这样的人才是上市公司也抢着要的另外,桑弘羊的管理能力也超强陈嫣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历史上能经营一个国家,供汉武帝打仗的人物。
就算因为自己的关系,历史微微转了一个弯,这位将来的国家第一财政专家被拐来经营小买卖了,有些才能还是遮掩不住的
但这些所谓的技能,于陈嫣看来都只是微末处。对于陈嫣来说,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公孙弘门下读书的桑弘羊是一个手足一样的人物他既是陈嫣的朋友,又是陈嫣的兄弟
可以这么说,就算让陈嫣将性命托付给他,她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同样的,桑弘羊也可以将性命托付给陈嫣,不带任何犹豫的
要说为什么这么信任没有理由,哪里来的那么多理由就像每个人信任自己的父母一样,能说出个一二三点理由吗在理智思考之前本能就已经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陈嫣与桑弘羊之间正是如此在长久的相处之中,他们能感受到志趣相投、性情相合。他们已经完完全全相信对方了如果有一日陈嫣需要防备桑弘羊了,那是陈嫣不敢想象的。
真要是那样,世上也没有几个人值得陈嫣信任了
“嗯”对于陈嫣含含糊糊的说法,王温舒反而来了兴趣,好奇道“没法说那位桑先生有甚出奇”
陈嫣心里在挠头,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若真要选一个相依为命之人,子平就是我心中所愿了他就是我的手足一般。”
王温舒的笑容僵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也没想,脱口道“翁主此言倒是伤人啊桑先生深受看重,我们这些人就要低一等了不成”
“叔夜你”陈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王温舒,她是真的奇怪了。确实,都是下属,本来不应该分个三六九等。但那只是原则上而已,其实所有人心知肚明,是人就会有远近亲疏,这是无法避免的。
同样位置的人,但有的人就是更红一些,这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比如朝堂上,肱骨之臣,天子该一视同仁罢然而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
王温舒那么聪明,应该心里清楚才是,为什么会说出来呢有些事情只需要心里清楚,说出来反而不怎么好,这件事就是典型。说出来也无法改变什么,反而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
“叔夜你那么聪明为何要说这种蠢话”
陈嫣的语气非常轻柔,带着一点儿嗔怪地口吻。是的,陈嫣很少有语气严厉的时候,她这人就算是和奴婢说话也常常是商量的口气。王温舒常常会觉得她是不是太没有伤害性了一些,现在他才明白,有没有伤害看的并不是说话的口气。
就这样一句再温柔不过的话,却深深刺痛了王温舒
“不没什么,只是随口说说罢了。”王温舒恢复了平日百无聊赖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淡淡道“就是忽然觉得桑先生这人一定很有意思。”
陈嫣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她向来不擅长揣摩人心,再加上王温舒的性格真的很古怪,有的时候就是奇奇怪怪的所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交通号在长安的一处货栈,现在商路上的货栈计划才刚刚开始,别处都还在兴建当中。只有几个重点城市、重要节点,原本就是有货栈的,自然首先进行换装。
陈嫣一路来,看到的都是各种型号一样的木条箱子,箱子外面挂着木牌标签,说明其中是什么货物,以及一些别的信息比如说产地、经手人等等等等,这些信息对于管理也是很有用的,省了好多事儿呢
旁边的吕轻低声道“翁主前些日子吩咐交通号日后要用一样大小的木条箱装运货物,初时无人明白翁主之意,如今却是上下心服了有了这样的木条箱,再加之吊装机,省了好多事”
吊装机陈嫣也看见了,正在货栈后院忙乎呢吊装机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很普通,就是利用杠杆、滑轮,还有简易绞盘弄出的用于吊装木条箱的机器。可以用人力,也可以用畜力。
这也是研究所出品的,不过陈嫣给了很多提示就是。不是研究所没有提示就弄不出这么个玩意儿,这种东西里面蕴含的技术在这个时代全都已经有了只是没有普及到民间而已,国家做工程、做军械的时候,用的可溜了只是陈嫣恰好知道,这东西又要的急有简单的路,何必要走复杂的呢
这些木条箱以集装箱的尺寸来看,无疑是小的不能再小了,连弟弟都算不上。但其实这也是如今大车车厢的大小了是为了配合运输用马车设计的大小。这个大小,如果是比较有分量的货物,靠人力上下绝对是个难事
所以才需要吊装机
有了吊装机后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不只是货栈上货、卸货变得省力,节省了时间,让整个运输系统加快了运转考虑到此时以畜力运输,跑完一路之后必定是要休息的,说加快了多少运转,其实是不成立的,只能说是有一定的帮助。
相比之下,方便管理上显得突出的多
最开始的时候将木箱钉死封口,许多零碎的、乱七八糟的货物就简化成了一个木箱,省去了每次装卸都要从头清点的功夫。过去人们往往是一辆马车从跑到目的地,中间不必换车,没有这方面的麻烦可是交通号和从前不一样了,中间经过货栈这样一个站点就要换车,麻烦可多了
但陈嫣依旧要推行货栈制度因为这样做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货栈制度可以帮助陈嫣用最快的速度拓展交通号过去的运输业往往要跑完一整条商路,出门的时候是春天,说不定回家的时候就是冬天了这些做运输业的从业人员往往是常年不着家
一些商业氛围浓厚的城市,比如洛阳,那还好一些。换成是保守一些城市,很少有人愿意做这一行的
而陈嫣的交通号恰好不是小打小闹,需要的人手又十分之多
货栈制度将长长的商路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短途货运,相对而言,跑短途运输就是完全不同的了。短则一两天,长则天,也就从跑到了终点。对于从业者,以及从业者的家人来说,其意义完全不同了
如果推行开货栈制度,交通号的车夫队伍就再也没有限度了,能够迅速膨胀其实还是有限度的,受限于马车的多少。不过马车的多少也是受限于钱,只要有钱,立刻就能引进大量的马车。
交通号用的马车一部分是属于交通号所有的,平常就在货栈中休息,用的时候就拉出来。但还有一部分是属于车夫所有的,这些车夫等于是带着自己的马车投向交通号,这样的车夫省了一部租车费。
没有马车的车夫不止可以向交通号租,也可以买。如果是给旗下的车夫卖车,是有各种优惠的,还允许分期付款。虽然短期来看租车比较划算省事,但很多人长期来看更青睐买车。
买车人越来越多,陈嫣也是满意的。因为这意味着这些加入交通号的马车夫是看好交通号的发展的,不然也不会从长期的角度考虑问题了。要知道一辆马车连车带马不容易,不是考虑清楚了,是不会有人轻易背负这债务买车的
然后货栈制度还加快了货物流转比如原本一条商路要走三个月,如果货栈制度在将来铺开完全了,一两天的路程就有一个站点,那么只要调配的好,三个月路程缩短一半也不奇怪
货物从马车上卸下,迅速地装上另一辆马车,由另一名可以跑货的车夫带走这中间无形之中就加快了运转。驿站有关于军事的加急信件也是这个逻辑,往往是到了驿站就换马,所以可以做到日夜兼程,始终维持比较快的速度。
加快了货物流转,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陈嫣的成本并没有什么变化,收到的报酬也没有因此增多因为陈嫣并不打算运的快一些就提高价格。但这无疑会给交通号带来无数的生意。
因为对于资本来说,这就意味着资本的流转速度变快了
一个商人买货、运货、卖货,如果这个流程得半年时间才能走完,那也就是说半年后商人才能享受到利润。然后使用自己的财富,进行下一次的买卖。
运输速度加快则意味着半年一次的流程,或许三四个月就走完了这就等于说是一年要多做一次到两次生意
此外,货栈制度还有很多别的好处,不能一一说完。
巡视了一遍,确定长安这边建设的货栈都是模板级别的,陈嫣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见了马魁一面,主要是为了说交通号分家的事情陆路部分和海路部分是可以分家了。
以前陆路部分还没有做的这么大,海运更是没有起步,专门找个人分管反而多余,干脆挂靠在陆路交通号部分十分方便。
对此马魁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此前海运部分本来就没有他什么事,他就是一个名义上的管事人而已最大的作用就是海运方面的种种文件需要他签字盖章,走个程序而已。毕竟陈嫣的产业越来越杂,很多事情必须得照章办理,程序正确和结果正确一样重要。
而且马魁不眼瞎,只是看海运的种种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并不比陆路部分规模小的产业真要是全都交给他,这反而不能了他连船都没有做过,对海运根本一窍不通,此前也只会盖章而已。
陈嫣辞别之后回到家中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家中婢女拥了上来,为陈嫣更易、洗脸,一旁有人禀报“翁主,武安侯府中宾客求见。”
“武安侯”陈嫣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武安侯与我家素来没有什么来往,平白见我做什么”
武安侯田蚡是王太后的兄弟,是如今长安最炙手可热的新贵之一。眼见太皇太后已经是日薄西山,不少人就放到了王太后身上。想太皇太后提携了窦家多少年照着这个例子,其他人不免有一些联想。
现在看来,对于自己外家,天子最为器重的就是武安侯田蚡。其他人眼睛又不瞎烧热灶是人之常情,可不是都捧着武安侯田蚡么。
至于陈家其实也不能说陈家,事实上堂邑侯陈家在长安上流社会并没有什么存在感。这里更准确地说是大长公主府对外标签中,陈嫣以及她的哥哥姐姐更容易被归类到大长公主的儿女中。
一个是太皇太后一脉,一个是太后一脉,虽然说两家因为陈嫣的姐姐陈娇嫁给了天子做皇后,达成了同盟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嫣的姐姐还得叫田蚡一声舅舅陈嫣随着叫一声也说得通。
但是,现实就是陈嫣他们这边和田蚡那边很少有交往。两边生疏,生疏到了现在有人上门反而显得奇怪。
“让他进来吧”陈嫣也没有多想,她是不太喜欢田蚡的,原因有很多。田蚡本身就不算是她喜欢的那种人算一个,田蚡与陈嫣表舅窦婴之间的恩怨也算一个。
但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没必要的话,陈嫣并不想和对方交恶。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生的倒是一表人才。此人是安陵人裴闵,儒生一个,为了求出路才投到了田蚡名下。因为头脑灵活的关系,常常助田蚡处理一些杂事。比如今日这事,田家管家到底是个奴仆,并不适合来拜访不夜翁主,显得不尊重,所以最后让裴闵走这一趟。
说实话,裴闵有些惊讶武安侯这个安排。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武安侯田蚡本来就不是一个讲究的人确实,让管家来拜访是会显得不尊重,但但武安侯做过的不尊重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在长安,武安侯田蚡是出了名的做事不讲究规矩他的规矩礼仪、上下尊卑都是围绕着权势转的权势比他高的,他就有礼,权势比他低的,他行事向来肆无忌惮。
不夜翁主虽然名气很大,但在裴闵看来,实在无一处可以与那些朝堂柱石相比。而且更进一步说,太皇太后眼见得日落西山,到时候大长公主一脉不知道要被削弱多少既然是如此,为何对这样一位翁主反而如此尊重起来了
虽说心中奇怪,裴闵却没有展露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奉上田蚡亲笔写的帛书,说明了来意。此时他是稳坐钓鱼台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事尔,不夜翁主也不会不给武安侯面子估计随口也就答应了。
却没有想到陈嫣只略作思索,便道“此事此事怕是要让武安侯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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