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内的氛围有些奇怪, 小婢女一踏进来就感觉到了。但不管怎样, 还是只能将情况如实禀报。
“桑公子翁主梳发时睡着了”本来说好洗漱完要见见疾医的,这种时候婢女就不知道如何安排了。这些婢女本就不是婢女中的头头脑脑,那些人一向是跟着陈嫣行动的,陈嫣在哪里, 她们就在哪里。如今陈嫣身边没有了这些人, 一般的婢女简单侍奉还能做到, 轮到做决断的时候就不顶用了,只能来询问桑弘羊。
是叫醒翁主, 还是让疾医下回再来
桑弘羊愣了一下, 立刻明白,陈嫣这真是累极了。很想把陈嫣抓到眼前来训斥该让你这么自作主张,也不做什么商量, 更没有什么布置, 这就跑出来了如今这样也是自找的
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知道错了吗
他是真的很想这样重复三连问然而也就是能心里想想而已而且心里想过之后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当时的情况陈嫣又能怎样呢真要有办法, 她也不必如此了, 她又不是自虐
那不是别人, 那是天子被天子看重, 就算有千般算计、百般聪明, 那也使不出来了。一力降十会, 什么都敌不过天子一道诏书。陈嫣能怎样,也只能用个蠢办法, 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跑出来。
这当然会有很多后患, 后患的具体程度得看长安宫城中的皇帝怎么想。但不得不说, 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至少现在的主动权在陈嫣这边了,天子要下诏书,总得找到人才行。就算能够昭告天下,现在不在长安的陈嫣也可以不接招是的,她不能抗旨不尊,但只要人不在长安,可用的手段多着呢
最极端的,说陈嫣死了这当然是很极端的办法了,但到了那个份上,也没有办法了就说陈嫣在跑出长安的路上死了,马车坠崖、匪徒杀害、病重不治,总之随便找个理由。
刘彻或许会相信,或许不会,但只要他再也找不到陈嫣,那他就只能相信。
到时候他能如何呢虽然天子这个身份让他几乎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始终有人力不能及,他总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找陈嫣这件事上吧等到一开始的风头过去,给陈嫣再弄个身份行走就是了。
当然不会有不夜翁主这个身份有用,但桑弘羊也不觉得他们现在能做到那些事全是因为陈嫣身份的缘故所以也不用太忧虑什么。
心里心思转了一圈,现实中却只是一瞬间,桑弘羊几乎没有犹豫,压了压手腕“让翁主睡罢疾医好生招待,最好能留住人什么时候翁主醒了,再说其他。”
能拿主意的人拿主意了,小婢女很显然是松了口气,立刻就退出去了。
厅堂中的奇怪氛围又出来了奇怪氛围的来源正是桑弘羊和裴英。
陈嫣下去梳洗休息去了,留下了桑弘羊与裴英大眼瞪小眼。按理来说,两人之前已经算是比较熟稔了,之前裴英可是给桑弘羊做过一段时间的助理,桑弘羊还把裴英推荐给了陈嫣呢。
但熟不熟这种事情其实也是要看情况的,对比普通人、一面之交,裴英这种对于桑弘羊就已经算是很熟了。但看看现在的情况,裴英是那个提议陈嫣偷偷离开长安,并且一路风尘三千里,护送她安全抵达会稽的人,这
简单来说,以裴英的熟悉度,还不足够去做这件事,但实际上他就是做了这反而让桑弘羊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
按照两人真正的交情,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而按照裴英做的事情,桑弘羊能把命换给对方
所以该怎么搞
桑弘羊只能大肆感谢裴英然而来来回回地谢,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总不能一直说谢谢吧所以小婢女来厅堂的时候氛围才会那么奇怪,这是桑弘羊把能够说的感谢全部说完了,不知该怎么说了。
桑弘羊清了清嗓子,总算想起来该怎么说话了,问起裴英他们路上的事情如果裴英有心把气愤搞得融洽一点、正常一点,这就是个好机会。只要好好说话,将路上有代表性、有记忆点的事情仔细说说,就很能撑起这场谈话了。
然而裴英这个人哪能用什么正常思维去揣测,回答十分之敷衍,高度概括性地说明了一下一路上的经历,总字数不会超过五十个字。
桑弘羊若想听这些,也用不着问裴英,他自己都能概括出来。
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最终也只能道“裴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肯定也是累了的,我竟没注意此处嗯,是先用些食物,还是先洗漱休息呢”
原本桑弘羊自然是不会称呼裴英裴先生的,现在却用上了这是尊重,也是一种疏远不是桑弘羊对裴英有什么意见好叭,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意见。
他生气裴英就那样随随便便提议陈嫣离开长安,虽然要他来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至少那是短时间内的一个好办法。生气裴英一路上没有照看好陈嫣,虽然这种事根本怪不到裴英,毕竟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也不能给陈嫣更好的条件了
只能说有些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讲,桑弘羊偏爱陈嫣,其他的就不必再说了。就算理智知道裴英没有问题,他还得感谢他,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但内心来说,他对裴英的观感已经为负分了。
说实在的,桑弘羊甚至不惮以恶意推测裴英的想法话说他建议陈嫣偷偷跑出长安,真的是为陈嫣好吗考虑到那个时间节点上裴英和陈嫣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熟,裴英又不是一个性格热心的人,他提出建议本身就很反常了。
桑弘羊可比当时在场的王温舒了解裴英就算他不在当时现场,也能够基本推测当时他就不是好心
动机不好,而且他恐怕也没有想过计划失败陈嫣可能会面临的命运或许他就不在意这事某种程度上来说,桑弘羊真是完全正确
由一个完全不在意陈嫣的人,提出的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建议,哪怕这个建议在当时的情境下已经算是比较好的选择了,也会让关心陈嫣的人感到不快。
更别说一路上陈嫣还经历了那么多桑弘羊不想让她经历的事情。
以裴英的敏锐不会察觉不出桑弘羊对他的态度,礼貌、生疏,还有多多少少的不快。他也能猜出他为什么这个态度猜到这个的他可能会心虚吗当然不会
裴英是什么人过去二十几年来始终能以天资凌驾众人,恃才傲物的终极展现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很难感觉到自己一点点的错误,更不要说心虚了。
他完全知道自己不怀好意,知道自己其实不带一点儿好心。这一路送陈嫣来到会稽,甚至连感谢也不该得,因为她就不是带着好心办事的,当然了,他本身也不在乎那点儿别人的感谢。
裴英也懒得和桑弘羊说客套话他确实不讨厌桑弘羊,甚至欣赏对方,某种程度上,这是天才对天才的认可。但要说裴英对桑弘羊有什么好感,那其实也是不存在的。
现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桑弘羊对他已经有意见了,他更不会主动凑上去。
既然桑弘羊都开口了,他也就跟着道“先洗漱休息罢”虽然他的精神好得很,根本不需要在这午后时光去休息。
当日的飨食桑弘羊是自己一个人用的裴英这个客人表示要自己房间里吃,于是饭食就被端到房间了。至于陈嫣,睡到傍晚都没醒来桑弘羊犹豫了半晌,最终也只能道“让翁主睡罢只是养室警醒些,留一个灶眼的火,热些粥羹,翁主若是半夜醒来说饿,也有的吃。”
安排的很细致了,最终却没有用上这份细致,因为陈嫣真的从午后睡到了第二日晨间。甚至第二日是桑弘羊让人叫醒的,不然陈嫣还能接着睡
桑弘羊前一天傍晚由着陈嫣睡了,那是觉得陈嫣一路十分辛苦,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这一次、就这一次
到了第二天,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了。桑弘羊想到陈嫣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至少要让陈嫣吃东西才对。
所以陈嫣被揪起来吃了顿饔食这次桑弘羊和裴英都在了。
陈嫣并没有因为睡的时间长就显现出精力充沛的样子,反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枯萎的色泽之前还有一口气吊着,现在那口气都消散了,整个人自然萎顿非常。
桑弘羊和裴英对陈嫣现在的情况都有些吃惊。
桑弘羊之前就觉得陈嫣是油尽灯枯了,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亲眼看到陈嫣这个样子,让他心里有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来气的沉重。
裴英也吃惊,一路上陈嫣的坚韧、从来没掉链子给了他错误的暗示,觉得陈嫣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照他所想,陈嫣是贵族少女,从小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底子好、元气足,这一路艰辛她是扛得住的
这显然是高估了陈嫣,陈嫣身体其实还是弱,小时候天生的弱症是没办法那么早摆脱影响的。看起来她是个健康宝宝,实际上内里比一般的贵女还要差一些。
另外,裴英是以普通行商来估计陈嫣,那么问题来了,陈嫣面对的问题是普通行商需要面对的吗她的心理压力很大,情况也很复杂,可以说是一刻也不能放松,在这种心理压迫下的人又怎么会和普通行商的情况一样
陈嫣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草草用了一些清淡的粥菜。整个人又迷迷糊糊的了,这是又要睡得意思。
桑弘羊赶忙道“阿嫣,先别睡先让疾医瞧瞧你好不好”
这几乎就是哄孩子的语气了,引得裴英又多看了他好几眼。另外一边身为当事人的陈嫣虽然迷迷糊糊的了,脑子的基本处理问题能力还是存在的。胡乱点头“让人来罢”
也不敢耽误,立刻叫了大夫过来,总算是把昨天没有看的医生给看了。
没有等疾医给出病情通知,在陈嫣看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陈嫣就又睡了过去。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然而这样那样的小问题都出现了,这也足够让人担忧。
按照疾医所说的,陈嫣真是哪里都有毛病,只不过现在毛病尚浅,需要的是休息调养。好在她年轻,若是一个老者这等脉象,那才是真的麻烦
其实说白了,就是劳累过度、忧思成疾整个身体都受到了影响
疾医也没有开正经药方,只开了几种有滋补效果、适宜陈嫣现在情况的补品,这就走了。
吃了睡、睡了吃,大概有日功夫,陈嫣才算慢慢恢复正常,虽然还是容易困倦,但好歹能够保持白天清醒晚上六个时辰的睡眠,中午还有一个时辰的午觉。
这大概就是人体的自动机制了,特别虚弱的时候总是容易嗜睡。睡眠中的人体最容易完成自我修复
裴英没有趁这个时候离开,明明按照原定计划,送陈嫣到齐地就离开的。现在虽然没有到齐地,可既然已经有桑弘羊接手此事,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了。
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在等海船现在陈嫣,以及陈嫣身边的人可算是欠了他好大一个人情之前想要乘海船出去是件难事,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简单了。只要他开口,恐怕送给他一艘海船都没问题。
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留在会稽的真正原因,如果是为了等海船,为什么不自己先去齐地辽东和齐地才是大批海船的出发地,就算是为了不错过一段海上旅程,也应该从那边出发才对。
他终究是没有离开,直到陈嫣的身体渐渐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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