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节渐至, 陈嫣便在张罗着入冬一应事她现在人呆在会稽,依旧没有挪动到别处,常常打听长安的消息,防着事情出现什么变故。也因此只能隐姓埋名在会稽做个闲散人了
就算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可以接触, 依旧是太闲散了。在长安的时候嫌弃各种交际应酬太多, 离了长安,陡然之间连个交际都没有了, 一样不适应。更何况她在会稽这里没有什么基业, 就算是想要玩点儿什么都玩不起来。
也因此陈嫣在办公之余将极大的精力投入到了日常生活中, 研究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用的虽然她过去也成日研究这些, 但到底没有这么专心,只当是生活中的小调剂、小情绪罢了。
这一回不一样, 当成正经事来做了。
除此之外陈嫣还在这段时间内认真读书、充实自己,无论什么时候, 学习总是不会做的。
由此一来,她本来有些浮躁的心思就渐渐平静下来了。
见陈嫣如此,桑弘羊也渐渐放心下来。他是和陈嫣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可以说他其实比任何一个人还要了解真实的陈嫣这一点就连宋飞熊也比不上, 宋飞熊看陈嫣总是带着厚厚的滤镜,太完美了,并不真切。
桑弘羊却在陈嫣身上的好处之外, 看的到她身上普通、平庸, 甚至不那么美好的地方。陈嫣对于身边的很多人来说都是很好很好的, 只有桑弘羊知道她同时具有普通人身上的一切特质他离她足够近, 而且能够冷静透彻地看待一切。
所以桑弘羊很清楚,陈嫣其实也会急躁、也会小心眼、也会受不住压力、也会鲁莽现在她能够自己调节过来,他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陈嫣正在张罗着过冬的事情,裴英也在应该说这些日子他都在,除了了解一些海上的事情,他基本上就在宅中呆着。他也不会凑在离陈嫣太近的地方,但往往又是一眼能看到陈嫣、观察陈嫣处。
今日外面下起了如丝细雨,这初冬的细雨可和春日不同,春雨那是带着春风的温度的。至于冬雨,一丝丝都带着寒气,越是绵绵细雨越是有着渗透到骨头缝里的冰寒。
陈嫣呆的屋子却不冷,木炭之类准备的充足,角落里烧的红通通的,热力十分充足。
室内仿佛春日里一样,裴英就这般呆在了室内一角,冷眼看着陈嫣和婢女商量过冬之事。
一个婢女叹道“烧炭终究烟尘太重,不若翁主在栌山用的火炕会稽这边的炭也罢了,凑活着使罢锦煮了梨汤,翁主每日用些,不然炭火屋子里呆得久了,易生痰”
其实会稽没有这婢女说的那么差,只不过这世道很多待遇都和身份挂钩,不完全是钱的事情。比如她说的那木炭,市面上也有贩售,可是世家大族往往是自家庄园里有出产,最好的烧炭工、最好的原材料,最后只有最好的成品才会自用,等而下之的就会给比较有身份的奴仆使用,或者卖出去。
至于专门做这种生意的炭窑,最好的出产必定也是卖给有身份有体面的人家,流到市场上的已然算不上好了。
陈嫣呆在会稽是隐姓埋名来的,桑弘羊虽然厉害,可到底没有官面上的身份,洛阳桑家再有钱也只是商贾之家能如何呢
当然,也有陈嫣刻意低调的原因,不然总有法子可以得到最好的生活日用。
桑弘羊只是让宅中采买之人花钱买到市场中可以买到的最好的东西罢了,东西并不坏,但在陈嫣身边的人看来到底粗鄙了。
陈嫣对此的感触倒不深,大概是有过现代生活经历的原因,在这个时代,使用最精致高级的东西她不会觉得局促,而用他人看来的粗陋东西,亦不觉得为难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也没见识过多少这个时代真正粗陋的东西。
与现代普通人的生活相比,这个时代贵族的生活既高级又粗糙,这个时代的贵族享受着人力便宜带来的好处,不计工本地使用人力,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堆积出一个奢靡的生活。同时,现代即使是一个普通人也可以享受到皇帝都不一定能够享受的舒适、便捷。
很多古人眼中的珍品,对于现代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夏日的冰、药品、花样繁多的布料、便捷的交通、丰富的娱乐活动、极大扩展的食谱这对于现代人来说只是日常而已,可对于古人么
陈嫣在现代过惯了有这些的日子,到了这个时代,如果是没有条件也就算了,明明有条件,自然是要尽量靠拢曾经的生活的也因此显得格外挑剔、细致。
而很多古代贵族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生活要求在现代人眼中就显得可有可无了,这和古代人力便宜,以及对等级礼仪的要求很高有关。
所以陈嫣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爱吃最精细的食物,又可以毫无障碍地品尝普通食物,原因就在这里了。
陈嫣过去的生活绝对是精细到了极点,可以说这个时代的最高生产力在她身上都有体现,刘彻也不一定有她耗费两人在享受这件事上其实难分轩轾,只不过刘彻有一大家子要养,还有一大堆必须得摆的排场,所以显得更加奢侈。但其实只说生活品质,两人是一样的,都是最好的。
现在只能使用次一等,她自己也没觉得屈辱就连勉强也没有
正说话间,有小婢女送了炭篓子进来,往炭盆中添炭裴英这人有些畏寒,本来就窝在一处炭盆旁,眼睛往下一瞥就能看到婢女添炭。
婢女都带着一个装炭的小篓子,篓子里的炭一看就知是很好的那种,木头好,窑内也烧的透透的这种炭火力猛,几乎没有烟,本身的气味也不错。裴英在裴家的时候用的差不多就是这种。
“这是拣择过的”大概是无聊,裴英随口问了一句。
那婢女并不怕生,应该说陈嫣身边受过条理的婢女性格多种多样,但大多数都是大方得体的,很少有怕生畏缩的。这和陈嫣待她们宽和有关,在固定的规矩之外,她是不怎么拘束这些女孩子的。
此时听裴英这样说,立刻点头道“自然是拣择过的还说是采买来最上等的这也太不堪使用了若是在栌山,这样的炭火如何进得了翁主的院子不过翁主在栌山改用火炕后,炭火本就用的少了。”
婢女继续絮絮叨叨“翁主使得炭火用的是早早选定的好木头,烧透之后能有金玉之声,只有这样才是烧的好的然后选哪木筷长短的,使小箩筐封好,送到院子里来才是。”
看着如今用的东西,婢女发自内心道“翁主如今要用这些东西度日,这可怎么办呢前几日几个姐姐还在商议冬日各种用度,好多翁主常用的普通物件都不能得,实在是、实在是”
这婢女年纪小,裴英见她眼泪汪汪,似乎真委屈的不行的样子。
不一会儿这婢女就出去了,裴英觉得很有意思,总觉得通过这些人可以了解到陈嫣更多的不同这些人恐怕很难想到,用稍差一些的东西都难以接受的主人,曾经扮作商贾家女郎,吃粗鄙食物,夜间抱一把剑守夜,防着贼人暗害。
陈嫣此时正在挑拣冬日用的一些器具,讨论着怎么过新年。那种精益求精的刁钻劲儿让裴英想了很多,低低地垂着眼睛,他有的时候觉得陈嫣真是和他很相像了好的日子他们可以过的悠然自得,差的日子他们也可以过的安之若素。
不过和他不同,陈嫣身上各种矛盾反差还多的很越是矛盾,就越是让他想要投注更多注意力上去,他总是这样,遇到研究不透彻的难题就越想要钻进去。
正在此时,桑弘羊走了进来,陈嫣见他似乎刚忙了一场,便让人给他倒一碗蜜水。他三两下喝了,道“阿嫣,栌山那边送了东西来,都是捎带海船来的,港口转运了马车倒有不少,你自去看看罢”
桑弘羊这里传了消息回齐地,晓得陈嫣跑到会稽来了的人有限,但总是有几个的。晓得她现在安全抵达会稽,心里安宁了一半。心刚放下来,生存问题不用担忧了,就开始担忧陈嫣的生活问题,怕她在会稽过的不舒服。
于是宋飞熊串通了栌山庄园的大总管桑弘羊离开齐地的时候从栌山庄园带了那么多婢女走,自然是和大总管通过气的最后送了格外齐全的东西来。
宋飞熊在没有桑弘羊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妥帖、很温和的姑娘,幼时丧母,她很早就打理自己和父亲宋高的生活了,说她是一个仔细人一点儿也不为过。而第五总管这位大总管就更不必说了,他打理栌山庄园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丝疏漏,此时安排给陈嫣的东西,必定是一针一线都能考虑到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从栌山庄园送来的东西各色各样,可算是解了陈嫣这边的燃眉之急。唯一的问题是栌山庄园送的太多了,桑弘羊在会稽置的这处宅邸其实并不算小,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也绝称不上大。此时大量的东西送过来,再加上一起送来的又一批人,真有些局促的感觉。
桑弘羊从栌山庄园带了一批奴婢来,但当时想的是应急,人数有限。这回陈嫣明白这是要在会稽呆一段时间了,至少得明年开春才会决定下一步行动栌山庄园那边的第五管事,还有宋飞熊等人生怕陈嫣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借着送东西的机会,也安排了一批人过来。
陈嫣听说又送了人过来,也只得苦笑摇头“会稽这边宅邸窄的很,且这边也无有栌山庄园那边许多活计,这又是何必。”
几个婢女中领头的安慰陈嫣“翁主怎如此说呢,只我等几人顶什么用前几日给上下做冬衣,翁主从不让外面做这个,都是婢女来做我等手艺比不上平日服侍在翁主身边的几位姐姐,也只能勉力细做罢了。若是无人来助手,怕翁主今岁冬衣要比往年这怎能行呢”
“出门在外,不必讲究那些。”陈嫣本想解释说自己什么日子都可以过,能有好东西自然是享受好东西,但日子差一重就差一重呗,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转念一想,真要这么说了,这些女孩恐怕也不能理解,便拿出了一个她们更能理解和接受的说法。
只不过这婢女却道“奴婢们所做的已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的了,实在无法再减一等”
话语中带着一丝委屈没办法,她们从小的学习内容就是侍奉人,再准确一点儿说就是侍奉陈嫣,所以其中的标准是很高的。现在她们已经是按照最低标准来了,如果再低,这就超出她们曾经的常识了,有些人甚至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嫣能说什么呢,最终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和气地安慰几句,让她们不必担心。然后就去安排栌山庄园那边来的人,想必一路舟车劳顿,他们也是人困马乏了,得好好梳洗休憩一番。
除了其中领头的一个小管事,其他人的进一步安排都是第二天才做的。
首先叫来了那领头小管事,叫他来主要是为了获得情报。果然,除了一些官面文章,他还带来了信件,上面有陈嫣最关心的、长安那边的消息。
迅速查阅了一遍,这次并不是密码文字。其中较大篇幅说的都是送过来的人和物,表示事急从权,只能如此简陋安排,翁主若有委屈之处,请罪云云。陈嫣当然不在乎这个,所以只是晃了一眼,飞快地往下看,直到说到长安那边,这才放慢了速度。
长安那边确实派人去过齐地看到这里的时候陈嫣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不过想到自己现在藏在会稽,又觉得没什么的了。
陈嫣在长安消失了,长安那位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竟是不打算追究的样子。然而陈嫣又很了解对方,他或许真的对陈嫣有一些特别,不愿意就此毁了陈嫣,反而还替她遮掩,但要说就此放手了,那是不可能的。
刘彻的性格其实是很执拗的,从小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他总要想方设法去做到。待到他当了皇帝,所谓皇帝,唯我独尊而已,这执拗就更加顽强了。陈嫣估计,短时间内刘彻是绝不会放手的,私底下寻访她可不会少。
不过她觉得这种执拗的心情也是有时限的,刘彻本来就是一个风流天子,哪能在她一个人身上分神许久。时间长了,自然而然也就淡了。到那个时候她稍微遮掩一下身份就能到处活动了,说不定日后出现在刘彻眼前也能够呢
时间,时间能够解决几乎一切问题
没有什么是最终过不去的。
刘彻派人寻访到齐地去了,不过陈嫣确实没有回到齐地,就算是找上门去也没有办法,最终来人找到了栌山庄园,问了上下一些问题,一无所得之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陈嫣问了那管事几个问题,陈嫣眉头拧了起来。等到小管事也被安排下去了,桑弘羊才问道“怎么回事”
陈嫣摇摇头“无事我只是担忧罢了,在会稽在呆一些日子罢,待到开春时方便了,我再去蓬莱岛上转转,或许也可以乘船往南越去,总之到处走走,免得被捉住了。”
桑弘羊其实并不希望陈嫣到处跑,他比较担心陈嫣的安全问题,这个时代远行的风险是很大的。之前陈嫣从长安到会稽,桑弘羊直到见到陈嫣的真人之前脑子里全是最糟糕的念头。现在陈嫣要在海上乱跑,歹人可能遇不到了,但海上风浪大,要是真出事了,更容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想到长安那边还在找陈嫣,显然没那么容易放手的样子,又无话可说了他明白陈嫣对此事的想法。既然她宁肯奔出长安,吃尽苦头,甚至不顾之后的种种麻烦,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也不愿意,那么如今又怎肯为了一些安全上的担忧呆在不乱跑,等着被逮住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嫣忽然看了一眼裴英,笑了起来“这样说倒是有趣了,说不得到时与裴先生同道,一起海上走一趟”
裴英也是打算见识一番海上风光的,之前桑弘羊因为惜才没那么容易放人,现在算是欠了裴英一个大大的人情,自然是要尽力满足他的各种愿望的。只是出海而已,现在只要裴英想,随时都可以。
裴英抱着剑靠在炭盆旁,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根本没听到陈嫣说什么。然而就在所有人注意力转到别处的时候,他淡淡嗯了一声,竟是应诺的意思。
他原本要往齐地和辽东走,从海上航线的出发地坐船到终点然而陈嫣必定是从会稽上船,往南方去两人原本其实是不同路的,现在答应下来,就是说改变原本的主意了。
陈嫣并没有太在意他这一声应诺,倒是桑弘羊以探究的目光看了裴英一眼。真的只有一眼而已,其他人若没有注意,那也就错过了。桑弘羊迅速地收回了目光,目光看向室外的庭院中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
陈嫣第二日就去见栌山庄园来的人了,给他们简单安排工作,然后就有相关的小管事管束他们如果这种事还要陈嫣细致操心,陈嫣一天就是四十八小时,同时一个人可以掰成两个人用,那恐怕也是不够的。
至于这之外,就是看看栌山庄园带来的东西了多是一些日用之物,其中既有陈嫣惯用的摆设之类,也有一看就是新制之物。比如说那崭新的一套漆器,一定是临时新添的,怕陈嫣在会稽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连这也送来了。
还有一些栌山庄园自己赶制的东西,比如说陈嫣的冬衣,手艺精湛不说,全是陈嫣的喜好。
早从栌山来照顾陈嫣的那一批婢女欢喜地看了又看,道“这可是及时雨之前还说今岁的冬衣不能得了,翁主要怎么办呢栌山那边就将这些送来了。”
栌山那边人手可比他们这边足的多,而且别的都可以不做,能先集中人力先办陈嫣的事情。这边犯难的事情那边也能办的又快又好
陈嫣在诸多物件中见到了一套水晶小碗,笑了起来“这物件娇气,路上装运不当就要毁损了,怎么还带了这”
立刻有新来的婢女道“禀翁主,这是管事特意添进来的一批物件之一原就是翁主用惯了的,翁主赞过好几次,这盛酥酪好看呢”
至于说会不会毁损,他们这些人是不在意的。倒不是说这是陈嫣的钱,他们一点儿也不心疼。而是陈嫣手边的物件本来就是讨她开心的,既然是这样,那就要物尽其用才是,因为怕损毁难道就不用了
陈嫣细细看了这批东西,归类、分派、赏赐,这么一忙又是两三日过去。好容易了结了此事,她将之前暂时丢开的书本捡了起来继续研读,又有人来禀又有东西送来了
“最近难不成是进财的日子”陈嫣自己也觉得意外了,栌山庄园送来的东西才刚刚安排完毕呢
又是一批东西,而且单纯以东西的规模来说,这可比之前那一批大多了
盖因这不是栌山庄园那边送来的,而是一艘从南方来的货船,因运来了陈嫣重视的货物,便没有按照事先的安排,直接带着东西去齐地,而是临到会稽了停了下来。
陈嫣专程离开了会稽一趟,去了海边港口,还上了船,就为了看这些东西第一眼其实这些东西之后的事情陈嫣都安排好了,她来不来看没什么分别,但陈嫣还是来了。
因为这里有陈嫣心心念念的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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