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摽有梅(9)

小说:汉贵女 作者:三春景
    旧年去新年来, 又是一年初始。

    因为此时是以十月为正月的关系,所以在新年最初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在漫长的冬日当中按照陈嫣原本的打算, 应该是桑弘羊先回去上班,而她自己作为老板,还能再东莞县再呆一段时间。

    至于到底再呆多久,她自己也说不准应该说,自从东莞县的一切超出她的预计起,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会走向何方了。

    不同于此时的青年男女,哪怕是自由恋爱,也不过就是春日里如上巳节的日子, 匆匆忙忙约一次, 心里有了个底,就开始考虑婚姻大事了。在这件事上,陈嫣完全是现代姑娘的思维习惯。

    结结婚那太遥远了吧年纪还这么小, 自己还是个宝宝呢,我还没玩儿够呢是这样的。毕竟很少有十几岁年轻姑娘第一次谈恋爱就想到结婚上的所以才说少年人的爱情盲目而又可贵。当他们真的发生的时候,往往是不带有任何目的性的。

    甚至不会考虑未来, 纯粹是受爱支配,发生是由此, 消亡也是由此。

    过了这个阶段,就很难有这样的纯粹了。

    陈嫣其实也偶尔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但总觉得太草率了她总不能因为这个时代的姑娘都这个年纪结婚, 她也就跟着这个年纪结婚吧一切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实际情况来。

    现在为止的话, 她其实有些逃避心理说到底就是日子过的太好了, 根本没个人逼她当初逃出长安本是无奈之举,但凡有办法她都不会选择这条路然而到如今也正是因为此,她身边连个长辈都没有。

    没了长辈后,在她身边还有什么人能够规劝她吗

    一时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啊

    这不是因为她对小哥哥没有好感,只是心中没有强烈的感情让她定下来,这就没办法了。

    本来陈嫣的想法是先顺其自然,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死亡谁先到来,说不定自己烦恼的这些事情之后就会迎刃而解将一切交给时间,这是一个很偷懒的办法,但谁让就是有些懒人呢。

    然而这个打算到底是被齐地送来的加急信给打破了这是齐地从长安转过来的,马魁的亲笔信。现在有事只有陈嫣能去做决定,她得回去了

    这里必须要说的是,虽然陈嫣的这个集团平常看上自成体系,管理相当有章法,似乎有陈嫣没陈嫣都一样能够运转,最多就是创新稍差一些、进取心不够而已。但其实事情并不是如此,有些事情还真就非陈嫣不可了

    即使是现代社会,已经推行职业经理人制度的大企业,其家族话事人更换同样会引起公司内部派系、外部股价的动荡两千多年的古代,这方面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说白了,陈嫣身边的人团结在她周围,颇似臣子奉君

    那么能说有君主没君主是一个样子吗即使这个皇帝平常不太管事,就让官僚体系自行运转,那也不可能真的当她不存在啊

    更何况陈嫣还是一代目,这类似开国君主,正是威望最足的,就算是大权在握的大功臣们也没有人敢生出异心架空她这一点研究历史上稍微正经一点儿朝代的开国君主就知道了。

    有很多事情,下面的人并不是处理不了,而是根本不能由他们处理这就像皇帝给圣旨盖章这件事,随便哪个都能干,可是有谁敢取皇帝代之,自己去盖这个章不要命了吧

    另一方面,这也会造成权力的威严荡然无存这也该是皇帝尽力避免的。

    马魁那边的情况是边郡贸易有了新情况,现在得陈嫣去坐镇。

    那么陈嫣留在东莞县,等着人送信,然后再将她的信送出去,这可不可以呢这里必须要严肃地说明不可以。

    表面上看上去没差别,实际上差别大了去了不夜县才是陈嫣的大本营,她在那里经营了数年,现在集团各个部门都集中在那里,各方面的资源也向那里倾斜。她如果在不夜县发号施令,那必然是如臂使指。可要是人在东莞县,那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呆在不夜县,她可以得到最新的消息,然后做出最快的反应。她身边有自己的伙伴和朋友,她可以和这些人一起讨论研究甚至到了执行时,也是不夜县那边更有优势那边只要她一声令下,就有的是人开始办事

    而且事情按照方案做下去,一旦有什么地方不对,手下立刻就能向她反映。若她人在东莞县,信件在路上走一趟的功夫就是多久了中间太耽误事儿了。

    若是陈嫣让不夜县那边不必请示她,见机行事先不说这已经是她的权柄领域了,不好随便下放给别人。就说她真的让不夜县那边见机行事了,事情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这件事并不是平常的日常小事,这些人自己处理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这样的大事忽然落到手上,谁不担心砸在自己手上有时候心态这种东西很怪,不在意的时候一切顺顺当当,一旦在意起来反而会坏事

    大家或许明白,这件事和平常做的事情相比,并没有更难。但只要想到这件事做砸了的影响,没有一个不觉得压力山大的

    这样的心态会让整个执行体系变得迟钝、滞后、畏手畏脚然而商场如战场,这样的迟滞是绝对不允许的有的时候就是一个小细节,最终却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呢

    所以这个时候确实需要陈嫣过去不夜县坐镇

    “就这样不开心”桑弘羊纳闷地斜睨了陈嫣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道“真要这样舍不得,就该狠狠心,把人给弄到不夜那边去才是如今做出这难过样子给谁看给我看有何用得颜昭明看到了、心疼了,那才正好”

    陈嫣一把拍开桑弘羊伸过来扯她袖子的手,抽出了袖子,脸依旧看着车窗外。窗户上的玻璃浅浅映出陈嫣的脸、桑弘羊的脸。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非要这时说这样的话吗”陈嫣有些瓮声瓮气的。

    桑弘羊一听,觉得不是那个意思,当即去扳正陈嫣的肩膀,眉头纠结成一团“你还哭了真那么伤心颜昭明当真那样重要”

    陈嫣确实哭了当真正确认这一点之后桑弘羊反而无话可说,手足无措起来和别的女郎不同,陈嫣是很少哭的,桑弘羊记得她落泪的场景,上次得追溯到三年前在会稽了

    女人的眼泪流的多了就不值钱了,但如果流的少,那真就如钻石一样珍贵前提是,面前的人得是关爱她的。

    陈嫣等闲不掉一回金豆豆,突然来这么一次,桑弘羊是遭不住了。挠了挠头,终于躬身去推车门“车且住车且住”

    车外的车夫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还没有反应过来,车厢里陈嫣先拉住了桑弘羊的手“你做甚”

    桑弘羊回头没好气道“做什么下车换马,回东莞县,此时还未走远,应是来得及的你下不了决心,特么老子给你下做不了坏人,老子替你做”

    说到这里桑弘羊都有些咬牙切齿了“老子替你把颜昭明绑回不夜县”

    不过就是一个颜异而已,桑弘羊还真就这么想的如果带回不夜县就能让陈嫣高兴,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即使桑弘羊真不喜欢颜异,但这种讨厌终归是要放在陈嫣的感受之后的。

    陈嫣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理论上来说她应该感动,能有这么个你杀人他替你埋尸的朋友,这是多少辈子修来的但与此同时,只要三观是正常的,这个时候都应该劝着一些桑弘羊啊

    “在说什么傻话呢”桑弘羊的举动冲淡了陈嫣的离愁别绪,她摇了摇头“这种事如何做得”

    绑架朝廷命官、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陈嫣上辈子就是一个守法良民,这辈子虽然生为特权阶层,是实打实的权贵子弟,却也没有因此学坏,真的就肆意妄为起来。突然知道桑弘羊这样大胆,也是吓了一大跳

    事实上,桑弘羊才觉得吓了一大跳呢他实在想不到,陈嫣做过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事,这个时候这种小事还会吃惊真要说的话,陈嫣手下的那些产业哼哼,其中不少是可以动摇这个国家的存在

    她这些都敢做了,竟然绑个人都不敢

    别说可以偷偷地做,保证不让人知道。就算光明正大地做又怎样呢这年头地方豪强与地方官员相互合作又相互斗争,斗争激烈的,脑子都快打出来了一个县令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地方豪强抓走了,这种级别的新闻是上达不了天听的

    最多就是在郡一级别的官场上处理一下以陈嫣在齐地的影响力,自然是罩的住的说话,算话

    最后根本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个时候倒是能看出你确实胆小了”桑弘羊也不急着要车夫停车了,靠在马车壁上,淡淡道“你想好了,确实不用我去带颜昭明过来再走一段,后悔也来不及了”

    陈嫣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不用了你这人就是想的太多了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会”

    “怎么能这样做呢”

    桑弘羊嗤笑一声“这样做是怎么做为什么就不能做了”

    陈嫣不想和桑弘羊扯国法汉律这样的道理,说实在的,扯这个可能也没什么用虽然陈嫣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但现实就是她可能每天都在违反汉律

    这不奇怪,应该说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在违反汉律。以陈嫣为例,她的产业如此庞大,为了开拓新的产业,维持旧有的产业,很多事情其实是并不能见光的

    陈嫣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

    因为自己在这件事上立身不正,所以也没有立场去说。陈嫣转了另一个角度,道“如此不行昭明是人,又不是你的猎犬哪能罔顾他的意志,想带走就带走的”

    桑弘羊听到这里却是玩味一笑“你怎知颜昭明不愿意我倒是觉得他愿意的很呢”

    陈嫣觉得桑弘羊这是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有的时候他是会这样,陈嫣也习惯了,这个时候只要不去理他,他自然就会恢复正常的。

    桑弘羊当然注意到了陈嫣的满不在乎,笑着摇了摇头,坐地离陈嫣近了一点点,手放到了陈嫣头上抚了抚“傻姑娘你不知么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跟你走的办法”

    桑弘羊在陈嫣拍开他手之前自己先收回了手,靠回了车壁,大大咧咧地打量着陈嫣。

    陈嫣还处在对他的刻意屏蔽当中,故意不去看他,在他总算远一点儿之后又重新趴在了车窗前。

    桑弘羊笑的高深莫测显然的,这姑娘根本不清楚,她对颜昭明施加了怎样的影响力

    不夜那边的信件来的很急,陈嫣和桑弘羊这一回走的是相当匆忙的。然而即使再匆忙,陈嫣也记得去了一趟城中,和颜异亲自告别。

    隔天,也就是今日,趁着春日难得的好天气,这就出发了

    原本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能想到陈嫣上车不到一刻钟,忽然叫停了马车吩咐车队的人先走然后谁也不顾,直接找到了白霜,翻身上马,往回赶了去

    其他人哪能放心陈嫣一个人啊特别是桑弘羊,也直接牵了一匹马,这就去追陈嫣去了。

    陈嫣赶回了红溪庄园门口,那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穿玄色公服的青年,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了。

    桑弘羊都要冷笑了就有那么巧他们才走多久,颜异就等在这里了,显然是他们前脚走,颜异后脚就到了这样的失之交臂,应该是没有缘分吧可是谁能相陈嫣还会忽然没有任何前兆就跑回来呢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的”陈嫣看到颜异的一瞬间,心里万千思绪,然而最终却只说了这个。实际上她从下车上马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脑子里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乱成一团之后支配她的就只有一种本能一样的情感,说实话,她到底被支配着做了什么,陈嫣自己也是到了庄园前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

    颜异只是看着陈嫣,低声道“来见你。”

    陈嫣眼睛红红的,好悬没有掉眼泪,拉着他的手就道“都说了今日不见面的,还来你是不是傻了”

    这是两人昨日就说好了的,眼看着对方从自己的眼帘中消失,这实在是太煎熬了。所以陈嫣离开东莞县的时候,陈嫣不要桑弘羊来。

    “未答应”颜异摇摇头,显然是坚持自己的道理的。

    确实,昨日陈嫣和颜异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至少对方并没有否定,而按照他的性格,不否定其实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所以陈嫣才会这样以为的。

    颜异低着头看陈嫣,有些枯燥的嘴唇抿了抿,他轻声道“既以为我不来了,含光又为何返回”

    陈嫣瞪了他一眼说是瞪,其实力道轻飘飘的,根本没有警告作用。而后陈嫣又故作轻松地调侃“怎么,就在这等着我呢想返回就返回啊有重要的东西忘在红溪了,回来取的。”

    “是什么”颜异却少见地固执了起来,明明知道陈嫣那话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却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陈嫣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颜异一眼,忽然挽住了他的肩颈,两人离的很近,呼吸都交织到了一起。

    “一颗心你有看到吗”陈嫣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的,落到颜异耳中,几乎和气音没有什么差别了。

    颜异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桑弘羊当时离得不远,出于不想被陈嫣打死的心情,他没有上去搞破坏,而是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旁观这一切发生。

    他将颜异的一切都收入眼底,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被陈嫣完全抓住了,但此时此刻看到陈嫣对他的影响力更加实质化,还是会觉得惊心动魄不亲眼看的话,是很难想象的。

    这种事情并不是说说的,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站在他的位置旁观这一幕,也会得到类似的结论。

    颜昭明那厮已经完蛋了这一点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清楚

    桑弘羊丝毫不怀疑,这个时候陈嫣说一句一起走,颜异就能和她私奔这个时候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不可拒绝。

    人就是这样容易受到情感驱使的生灵,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跋涉千万里,历经千辛万苦如果告诉他们,得到这个人的第二天就会死去,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个时候陈嫣就算是让颜昭明陪她去死,也能得到一个肯定答案她自己以为这是天方夜谭,却不知道这就是事实

    生命有什么可贵的相比之下,绚烂一时却永恒的情感、那些带给心灵震撼的某个瞬间,这才是可贵的如果用生命就能换到这些,对于此时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

    这或许和这个时代有关吧生命太脆弱了,随便一点儿什么都能夺走生命。似乎珍惜不珍惜也没有什么区别,谁也不知道明日一点儿什么意外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既然如此,那就只管一时的美丽好了

    然而陈嫣并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桑弘羊看着陈嫣将自己的香囊挂在了颜异的腰伤,颜异则将一块玉佩给了陈嫣还是这一套,他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胆大还是胆小了

    说他们胆小,这肯定是有问题的因为他们竟然能私下交往这么久,一起做了许多事,颜异甚至在陈嫣的住处过夜了然而说他们胆大,这似乎也有问题,事实就是,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正实质性的出格。

    他们把表面上的事情一样不落地做了,然而真正的、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却似青天朗日要桑弘羊来说,还不如一起都做了呢,也免得担那个虚名

    陈嫣重新骑马离开了红溪庄园,这一次是要去追赶大部队说实在的桑弘羊并不着急。虽然陈嫣安排了车队先走,但他估计车队这会儿根本不敢走,肯定是留在原地的。

    桑弘羊跟着上马,这就要驾马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样没有什么意外的,颜异正看着阿嫣。

    最后桑弘羊听到的一句模模糊糊的话是再等等,到底有些距离,陈嫣和颜异也没有说的很大声。不过这样一句也够了,桑弘羊能够推测出陈嫣要表达的意思。

    心里真的可怜起颜异来了就凭这三个字,颜异能等她一辈子

    他们很快赶上了车队,又重新上了路桑弘羊看着趴在车窗前的陈嫣,换了一个姿势。

    陈嫣大概是一个人发呆有些无聊,和桑弘羊谁也不理谁大概有一会儿了后,又有些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方才是何意”虽然明知道桑弘羊刚刚就是在胡言乱语,陈嫣还是耐不住自己的无聊和好奇心最主要的是现在两者同时出现了。

    桑弘羊笑了笑,双手环胸,高深莫测道“阿嫣,这事儿你得信为兄一回,男人才知男人呢方才看颜昭明的样子此次是不行了,除非现在又折回去。记得下一次,下一次这种关头只管提要求”

    “别怕提要求,男人才不会觉得这麻烦呢男人若是喜欢,天大的麻烦也能连眉毛也不皱一下若是不喜欢,就连抬抬手都是不肯的。”

    不论你要什么,通通都能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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