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吗”裴英抱着手臂站在门后。
“嗯”廊下的陈嫣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裴英站在阴影里, 道“那个郭少仪,有必要吗倒是少见你如此提点一个人不怕不领情”
陈嫣和郭凌谈话的过程,全被呆在内室的裴英给听见了。陈嫣也不觉得这么点儿事儿有避着人的必要,所以从一开始知道裴英在内室也没有说什么她本来以为他对听这些事是没有兴趣的,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陈嫣找来了郭凌单独谈话, 表面上不过说说蓬莱岛上平和富庶,一切皆好, 也算对郭凌这几年工作的一个表扬。但实际上, 处处是机锋, 她在劝他、引导他她想让他走上正途。
如今他在蓬莱岛上的心机手段虽然不错, 但配不上他的天赋。
“领不领情是别人的事,我如此行事不过是觉得怪可惜的明明有那般天赋。”
陈嫣拨弄了院子里伸进廊下的一枝花木,似乎很认真, 又似乎漫不经心。
“可惜”裴英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 脸上写着你认真的, 道“有什么可惜的这天下熙熙攘攘, 最不缺的就是人”
“可是人才难得啊”陈嫣理所当然道。普通人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是称得上人才的就不同了不管是哪一个时代都是珍贵的。君不见史书上多少主君求贤若渴, 在这上面就从没满足过。
“那是因为你见得少”裴英比陈嫣还要斩钉截铁,跨出了门后的阴影区, 走到廊下阳光中。满不在乎地坐在了廊下栏杆上。
声音不疾不徐道“你才见过几个人只是身边围着你打转的几个罢了我却是见过的,在贫瘠困苦的边郡, 最野性未除的夷民即使是这些人中也有的是天纵之才, 论天赋并不输你我, 更别提郭少仪之流。不过这些人生来不受教导,不通文化,空有天赋而白白浪费。”
裴英说这些话是真的,他走过足够广阔的土地,不只是大汉,还有海外。所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不少英才,就是这样白白地来了世上一遭可惜吗或许吧。但世道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那些本就是无可奈何,就如大海之中珍珠何其多可以被采摘的毕竟是少数。”陈嫣说起这些的时候也狠平静,“但郭凌不同,这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天予弗受,反受其咎,他是真有才华的。”
裴英原本还无所谓地看着满庭草木,听到这里却是僵硬了一瞬间,然后就是眉头打结“只有胜者才是强,而不是强者才得胜,此言难道不是你说的人才、天才、鬼才无论何种,若是不能如锥藏袋中,终究显露出自己,那算什么”
“你这样说也不错”陈嫣笑了笑,摆手道“其实哪有那么多可说的,郭凌确实有才,又恰好被我看到。如今蓬莱岛上诸事反正要整治,就当是给他上一课。这也不用另外花心思,何乐而不为呢”
裴英原本紧绷的身体和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陈嫣“果真如此有信心郭少仪此人桀骜不驯,就算是教出来,也不见得能为你所用”
陈嫣这下真的用看稀奇的眼光看裴英了她很想说,这个世界上论桀骜不驯,有几个能比得上他裴英啊但这个话没必要说,无意义,说不定还会踩到裴英的痛脚。陈嫣非常体贴地不提这个,而是眨了眨眼“怎会不为我所用”
微微一笑,陈嫣身上散发出极端的自信“郭凌此人已经被惯坏了集团之内能如鱼得水,本事能得以发挥,但若是去到别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不是说就不能成事了,然而到底屈就,到底不如意”
对于郭凌郭少仪这个人,陈嫣还是有一定的把握的。这个人现在面临的最烦就是太高,而这个过高的又太窄
他最开始接触的就是陈嫣的集团,陈嫣这集团的运行方式和外面任何地方的规则都不同一旦适应了这边的环境,再去看其他地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甘心。就像是一个现代人,如果生活在古代,或许这个古代有千好万好,对于生活在古代的现代人来说,都是有极大的不适应的。
在这个问题上,郭凌的毛病更严重因为他不只是被框定在了集团的生态中,他还被进一步锁死在了蓬莱岛蓬莱岛在集团内类似一个独立王国,特殊性就更加明显了。
郭凌是在自己人生的关键期呆在这里的,这甚至影响到了他很根本的观念
所以陈嫣还真不担心这个人去到别处从刚刚郭凌的态度,陈嫣微妙地感觉到,他以为自己进退自如,一旦蓬莱岛的瓜不好吃了,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他但陈嫣可以肯定,天下之大,还真就没有别处可以容下他。
他对蓬莱岛,对集团的归属感,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裴英就这样,隔着秋日的光,看到陈嫣的脸。就像十年前一样,他觉得她真的很有意思,现在他也一样这么觉得就像是一本永远都翻不完,充满了意外的书。也像是一场到处是神来之笔的冒险,身处其中,他终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是这个角度,他才勉勉强强能看到她的小腹微微凸起,如果不是先入为主、认真地看,很有可能会略过去明明是要做母亲的人了,看脸上却是细细绒毛都没有消褪。
与其说是孩子气,还不如说她始终保持了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新鲜感。
裴英其实并不喜欢陈嫣怀孕,虽然这一点在当初他没有对桑弘羊表现出来,甚至在桑弘羊因为陈嫣怀孕而心神不宁时表现出了不解他当然不喜欢陈嫣怀孕,只是原因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成亲、怀孕、生子这些东西是世上绝大多数女人都要经历的,人们将其视之为天经地义。但裴英不喜欢这些事情出现在陈嫣身上,另外出现在任何人身上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陈嫣
因为这些事实在是太平庸寻常了,如果陈嫣也做这些事,就好像她也沦为平庸寻常了一样这是裴英难以忍受的。
这个世界已经足够无聊了,裴英喜欢与众不同、喜欢有意思、喜欢各种各样难以预料的意外在这其中,陈嫣绝对是他少见的、能够一直感兴趣的存在。如果少了陈嫣这么个乐趣,那就太可惜了
在这件事里,安抚住裴英的是陈嫣的表现。即使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怀孕了,她也没有真的成为一个普通女人如果陈嫣知道裴英的想法,可能会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普通女子怀孕时有差别。
裴英非要如此想,大概是他自己唯心了吧他觉得特殊就特殊喽陈嫣对有本事的人一向很宽容,而在这些人里,裴英大概是被宽纵地最厉害的。因为陈嫣知道,这孩子有超忆症。
虽然这么说像是在骂人,但这是事实这人很有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障碍。对于这样的人,尽量不要刺激叭
要说此时的裴英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陈嫣的傲慢,无与伦比的傲慢与其说陈嫣是吃定了郭凌这个人,还不如说是一捕鱼者看到了网中已经困住的鱼,她很清楚,是真的逃不掉了。
这种强烈与笃定并非天生,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积累出来的自信。说到底,陈嫣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了,而是在这个时代生活二十多年,真正做成了大事、差遣了一群大才的大人物。
她在这时光里做了这么多事,自然会有所回馈。
“话说的这么死那倒是值得拭目以待了。”裴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看看你如何教导学生。”
“且看着吧”陈嫣一脸跃跃欲试,就差直接说看我的了。
也实在是日子太无聊了,养胎期间什么都不能干,她活生生地被困在了这华清馆,不搞点事情怎么过得去哟
之后,由华清馆波及整个永安城,再由整个永安城传导至蓬莱岛全境。
普通人的感觉并不深,但是架构在蓬莱岛之上的管理层,分明都感受到了雨打风吹去。
“大人,下雨了秋日里倒是难得下这么大雨呢”心腹看着厅外的大雨,有些惊讶。
郭凌在案前温酒,似乎并不觉得这一场雨来的突然,更不觉得这场雨太大。
“下雨有什么奇的如今这岛上再奇的事也有了,其他的就不甚稀奇了。”
心腹听郭凌如此说,自然懂他的意思,笑着道“大人说的是呢”
他们两人说的自然是最近蓬莱岛上的大动荡。
虽然郭凌早在陈嫣来到蓬莱岛之前就预计到了一场暴风雨,但这依旧是超过他最开始的设想了。在他原本的设想中,陈嫣有两个选择,要么就随岛上这些人玩儿,真要强制干什么,说不定真的得不偿失。虽然之前的投资变成这样很可恼,但学会及时止损,这也是很有必要的。经营产业本来就不是过家家,不是能意气用事的理智很多时候比智计百出都要有用
至于岛上这些人,在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自寻死路了郭凌或许眼界不够宽阔,但不至于一点儿也察觉不出来蓬莱岛对外的依附性太强了,只要陈嫣不再为这里输血,这里的繁荣立刻就能变成镜花水月。
死倒是不会死,这里到底土地广阔,极适合农耕,调整策略自给自足也来得及但也仅此而已了而且这是一切顺利的情况,可是事情会顺利吗麻烦肯定存在,外部的就不说了,内部的呢过惯了好日子的,告诉他们好日子不再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弹压不住,就是麻烦
还有一条路,就是陈嫣掀桌子不干了。这听起来当然是很不理智的,但说实在话,到了陈嫣这个份上,偶尔随心随性一回又算得了什么么人家付的起这代价
蓬莱岛上很大一部分网络,或者说大半个公务员系统已经被这些心里有小九九的人掌控了。陈嫣手上资源足够多,力量足够大,真的想掀桌子,当然是可以做到的。只是这样一来,蓬莱岛免不了陷入混乱若是考虑到这群人暗中埋下的雷,多年建设一朝归零也不是没可能
别看蓬莱岛上有这么多人,有了建立起来的城市、聚居点,有了开垦出来的土地,再怎么也不会比草创时更坏了事实上,还真不一定
草创时什么都没有,而这也意味着蓬莱岛就是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施为。而经过这一场乱子,全盘变得盘根错节事情反而变得复杂困难了许多。
造反之后打翻一个旧世界困难,但是生活在旧世界之中,在保住现有世界的基础上进行提高这只会更难
然而即使是代价如此大,郭凌也觉得这种可能更大人家堂堂不夜翁主,手握天下资源,自从成名以来,何曾真正吃亏人家不要面子的啊这都打脸上头了,还要人家唾面自干,哪里来的勇气
再者说了,杀鸡儆猴集团这么大,大家都看着呢陈嫣又不是当一个蓬莱岛的家,蓬莱岛这边不以雷霆手段收拾,日后再出第二个怎么办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陈嫣来到蓬莱岛之后的所作所为却让郭凌明白,自己想的太窄了。或者说,他想象中的雷霆手段,和陈嫣的雷霆手段根本不是一样东西。
当时,陈嫣要处置宋科长,还让大家说说想法,这是征求大家的意见吗当然不是看看这件事,如今都发酵成蓬莱岛上互相争论的事情,为此还形成了两三个派别。有人赞成重惩,有人赞成放过,有人赞成轻罚也就算了。
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如今蓬莱岛上的矛盾冲突不在陈嫣和那些想要架空她的人之间,而是在宋科长的处置上呢
实际上,一个小小的宋科长而已,他哪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样的人,一贬到底,甚至杀了又如何呢虽然集团和员工之间是雇佣关系,不存在朝堂上君对臣那样,想抄家就抄家,想杀人就杀人。但偶尔有个别例子,处置的重一些也不是做不到。
如果不想落人话柄,将犯事雇员人带到官府,再拿出此人犯事的证据,或是侵占了雇主的财富,或是故意给雇主办坏了事律法自有处置,再加上官府本来就向着雇主这种存在,或杖打,或流放,表面上不死人,实际上也和死人了差不多。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个无关紧要之人,此时却牵绊住了这么多人的目光,这不正常,这背后有人推动推动的人也不难看清事情发展到如今,绝大多数人也看出来了,这是陈嫣的谋略,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她在告诉所有人你们的小九九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说说看,怎么办吧
之所以拿宋科长之事说事儿,是想逼所有人站队,是站在她这一边,还是继续自己的私心
别看岛上一帮人平常很厉害的样子,好像蓬莱岛已经尽在掌控之中,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就连陈嫣这个旧主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作为。实际上,他们非常脆弱,只是陈嫣这么一吓,就露馅儿了
虚弱之处一下暴露无遗。
陈嫣来了,也不直接说什么,而是给他们两条路选,他们不少人就怂了
陈嫣自然是想要重惩宋科长,只是他不说这样,要站在她对面,和她对抗吗别看平常大家大有不把陈嫣放在眼里,把她架空这种事都能做,但陈嫣真的来到蓬莱岛,其压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树的影、人的名,她人在这里就足够让大家心里发虚了。
连站在和她相左的意见上都做不到
这个时候大家做选择,并不是选择要不要重重惩罚宋科长,而是选择要不要真的和陈嫣闹翻
这一下,原本少数并未同流合污的人自然坚定站在陈嫣这边,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本来就不坚定,这一下也流向了这边,再不然也是中间派。
“有些人骨头比想象中的软倒是南边那一派,比想象中的死硬。”心腹在郭凌的酒温好之后,自然不会眼看着上司倒酒,而是自己恭恭敬敬接过酒壶斟酒。
心腹口中的南边那一派,指的是人在蓬莱岛,但自身利益在先登城那边的一些人蓬莱岛的政治中心虽然在永安城,但经济中心却是先登城,那边的势力也挺强的。众所周知的,有钱的往往革命性不强,因为有顾忌么,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那边那一派的势力在大家看来,都是比较软弱、容易妥协的,背后被人叫软骨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在这次的暴风雨中,他们表现地出乎意料坚决。
“他们不过是没得选。”郭凌嗤笑一声,显然是不把这个放在心上。
“若是选了不夜翁主便能安枕无忧,哪里还有如今的景象。”
确实如此,陈嫣一开始让所有人选站位的时候,只是说,不合她意的就是要与她为敌了。而与她为敌是什么路数,之后又要承担怎样的后果,就得当事人自己掂量着了。许多人受不了这个选择带来的心理压力,就连和陈嫣为敌都不敢,自然此时倒戈。
至于另一些没有选择站在陈嫣这边的,也不是因为他们胆子有多大,或者有多少骨气只能说,此刻向陈嫣妥协了,肯乖乖受她安排,也不见得能有一个好结果啊
陈嫣这些年,在集团中是有信誉的,即是她答应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也不存在破坏自己创造的规矩。所以在她手下做事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管努力做出成绩就好,而不用担心埋没,也不用担心一些腌臜事儿。
如果此时说,大家放弃之前的小九九,她就既往不咎,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倒戈的何止这些人,恐怕绝大多数人都要软了骨头
如果陈嫣真的那么大度,选择原谅大家,这个时候就应该大大方方说出来才对。之所以提都不提,反而这么迂回地让所有人站队,更有可能是她根本不打算原谅。秋后算账,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掉
“那那些此时投效了不夜翁主的,岂不是白白如此了”明白了其中道理,心腹有些难以理解某些人的反应了。
郭凌呵呵一声,看着屋檐流下的雨幕,漫不经心“确实是白白如此只不过人皆有侥幸,难免会去想,万一不夜翁主高抬贵手,手下留情,决定给他们这些早早投诚的人将功赎罪的机会呢”
不到最后,人都会有侥幸心理。
其实郭凌没有说的是,陈嫣还有另一种设计在这件事上,陈嫣就是要利用这种局面做文章
如果陈嫣只是想压服了蓬莱岛诸人,让局面完全纳入她的掌控之中,事情真没必要弄的这么复杂关于这一点,也是郭凌在最近才想明白的。在陈嫣这次来蓬莱岛之前,郭凌并没有想到,陈嫣光只是来到而已,就能让蓬莱岛诸人大受影响,在之前的心气直接掉了一半还多。
这一点,看现在大家的表现就知道了。陈嫣也没有动用自己的资源,至于对蓬莱岛诸人,更是不见行动光光一个站队,这些人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有时候这些事还真是这样,这种过去积累起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的影响力看似很虚,但真正用的时候就会知道,还真有用
郭凌见识到了,也就知道了,这种路数是他过去没有见过的颇有一种大道无形、以力破巧的意思。
无论其他人有多少暗地里的心机算计,不夜翁主陈嫣就在那里,她的强势是明摆着的,她的强大更毋庸置疑。对上她这样的人,未战就先怯了三分了之后,根本没办法往下玩儿了。
这个时候蓬莱岛诸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了,陈嫣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就算是强硬地逼着所有人就范又如何或许会因为过于强势,而让蓬莱岛的上下运转出现一点点小问题,但总的来说已经无法动摇大局了。
而陈嫣之所以没有选择这个套路,分明是想让事情有过渡期,同时又不破坏她自己定下的规矩。
如果一来就直接压服众人,该打的打,该换的换,短时间内蓬莱岛的动荡不会小。而现在,陈嫣趁着大家站队的时候,首先就可以把不站她这边的人给换下去。那些已经倒戈到她这边的,本来就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是不会这个时候站出来为这些他们刚刚背叛的前同党说话的。
这可能消磨自己的倒戈之功,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真心倒戈。再者说了,这个时候已经倒戈,和之前的同党们与其说是朋友,还不如说是仇人想来谁也不会喜欢叛徒之流吧。
就算保下这些人了,这些人也不会记得他们的好,甚至有可能最后反咬一口
背叛这种事,要么就不做,一旦做就得做绝
所以说,这些人不止不会阻拦和求情,反而很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落井下石
正是因为换掉并处理的只是与陈嫣为敌的一批人,有其他人稳住局势,蓬莱岛的普通人对此的反应会很低。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步,之后又经过几次分化打压,让蓬莱岛诸人自己斗自己,这片场子也就清的差不多了。
当然,蓬莱岛诸人并不是真那么蠢,第一次还可以说是抱有侥幸心理,觉得最后还能求得一个好结果。之后总该明白,陈嫣根本没打算放过犯了错的人然而,这个时候觉悟已经没用了。
新换上来的人,还有原本就没有同流合污的人,他们本身就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了。没有同流合污的那些人,同样在蓬莱岛扎根多年,根深蒂固。新换上来的人或许没有底蕴,但人家人多,又有陈嫣在背后支持,也不可小觑。
剩下那些觉悟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再加上他们群体中,总有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可能在最后关头跳反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们如何了。
如此处理,蓬莱岛安安静静,仿佛是一阵微风吹拂,揉皱了水面。而等到风过去,一切如常,什么影响也不会有。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更符合陈嫣制定下的规矩
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理这边的人终究是不行的,可要这么短时间内将每一个该罚的人都清出来,这也几乎不可能。在蓬莱岛这件事上,本来就不是人人做事都有证据的大家没那么蠢虽然也挺蠢的。
很多人做事的时候都有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是不留下证据
之所以会这样做,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集团有规矩,没有证据不会乱来可以说他们是在恶意利用规矩。
而通过这种分化、软刀子割肉的方法,拿证据就变成可能了。不仅仅是很多东西会在推进过程中渐渐涌现,更重要的是,狗咬狗一嘴毛这些人又没有受过沉默人训练,想要从他们身上得到陈嫣想要的,是很简单的。
陈嫣这一套施为,既有以力破巧的大气,只要力量足够,一切算计都是枉然,堪称堂堂正正之风。又有对人心的揣摩,可以说陈嫣已经把蓬莱岛这些乌合之众给看透了
这些人在关键时刻的选择全都被陈嫣利用有的时候想想,还真是挺可怕的。
而到了最后,陈嫣又坚持一定要在程序上没有问题。
到了后世,西方人特别看重的程序正义几乎要成为一个贬义词了正是因为在程序正义上几乎走火入魔,西方社会才会出现越来越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社会现象、社会问题。
但其实程序正义本身是没有错的,程序正义、结果正义无论是谁变得走火入魔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同时,也不能抛弃他们两者任一。至于其中该如何平和,这只能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慢慢磨合、揣度。
或许乍一听觉得这太不精确,太不符合现代政治、法律的感觉了。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这种事情应该有一个客观的存在才是,得慢慢磨合、揣度,总觉得有种唯心的感觉。
而这,正是现代生活中很多时候排斥的大家都想排除心想这个过程,塑造一个纯粹客观的定例。这样简单明了,没有暗箱操作的空间,也不会出现朝令夕改的情况。
最好就是如此了。
“这不过是懒人做事而已。”陈嫣找来郭凌谈话的时候,除了一些表面话题,两人还随意聊了很多。当然,说是随意,实际上都是很有深意的,算是一次两人心知肚明,但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的机锋。
当时,两人也有谈到陈嫣在整个集团推行的规则陈嫣尽力让这些规则维持客观,但在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的权衡中,她是非常小心的。或许程序正义更不容易黑箱,更加简洁明了,她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太偏向程序正义。
别人不偏向程序正义是很正常的,因为对于一般的经营者来说,结果正义有利于他们自己不管中间过程怎样,只要事情能按照对他们产业有利,就可以加以保留。反之,排除异己就是了。
但是,从陈嫣以往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很喜欢制定规则、然后遵守在这件事上她自己也不例外的人。她选择程序正义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最后她没有,反而对郭凌说这不过是懒人做事而已。
然而这就是陈嫣的真实想法
“想靠着一套规矩规定出公平善,何其懒惰想的就是开始繁琐一些,日后就一劳永逸了实际上,事务往往千头万绪,各有其特殊。关于如何权衡其中道理,得细细地来。”
“制定规矩,然后遵守,这已经是不坏的办法了。而想要在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之间把握,这会更难,效果却不见得真能更好,因为用人上面是个大难题。但”当时的陈嫣说到这里时停了一下。
“但,即便是这件事很难很难,我还是想试试。”陈嫣当时是微笑着的,似乎觉得这很寻常,又似乎很坚定。
“既然已经知道更好的办法,那就应该试试。若不是一直想着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何谈做到更好”
“有些时候或需要权衡利弊得失,权衡付出多少,收获多少但有的时候是不必的。”
“这世上人,说到底,一生也不过吃几餐饭食,睡一张几尺长的床譬如郭先生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早就不愁这些了。那为何还要做事,而不是回家悠闲度日,整日享受难道是因为做工有趣做工可一点儿不有趣,我就不喜欢做工。”
“朝起暮归,困于案牍,受制于人,不得空闲这有什么好的”
“不过是因为有想做之事挂在心里,不过是喜欢事成之后的满心欢喜而已”
“人皆以为心中信念是不重要的,就像少年人,往往一腔热血,敢以匡扶天下、扫荡世上不公为己任。然而,身为过来人的前辈会告知这些年少年人,受得磨砺就会知道了,他们如此想并不要紧,这个人世该如何依旧会如何。人心血热,人世却是冷冰冰的。”
“但会说出这样话的前辈并没有走到最后,所以他们不知,走到最后了,拥有权势、财富、名声、地位拥有了一切之后,能够影响一人所作所为的也就是一些信念而已。不然呢对于那些人来说,什么都有了,还求什么呢再多求一分,也不能使其人生几十年更好了。”
陈嫣说这些话的时候,郭凌一言不发,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郭凌和集团内任何一个年少成名的高层都不一样,他的崛起和成熟都局限在了蓬莱岛。这样稍显简单的环境,让他更早爆发出了潜力,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他更多的可能性。
在此之前,他其实没有见过多少真正的精彩人物。而这些精彩人物中,最出色的一个也就是蓬莱岛前任一把手而已,算是他半个老师的人物。说是半个,那是因为他虽然受其影响,实际来说却没有被教过什么。
这几年下来,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说目空一切也算不上,但类似游戏的情绪已经产生了当一个人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简单模式的时候,游戏人生就变成一个很容易产生的选择了。
自己在玩一个很简单的游戏,遇到的人都是nc。nc是什么nc就是看起来和自己一样,但完全不一样的存在玩家会想要看nc好戏,会想要看看nc在各种调戏下会有什么意料之中的反应偶尔意料之外也没什么,心里会记住这个意外,以后遇到其他的nc,这就是新的意料之中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嫣一点儿道理也不讲地闯进了他的游戏他的第一反应类似于,这是另一个玩家。然后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比他更加高明的玩家或许不能说更高明,但郭凌确实意识到了,对方比他本人更有气魄。
“大人您这一回见到了不夜翁主这不夜翁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外界传闻的那样神乎其神”或许是好奇,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心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郭凌回过神来,抬了抬眉毛“外界传闻外界传闻是什么样的”
之所以这样问,不是因为郭凌不知道外界对陈嫣的传闻,而是外界关于陈嫣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传闻之间甚至彼此矛盾,所以先要问一问,他这心腹这里,陈嫣的传闻是个什么样。
心腹眼睛里有些好奇“传闻不夜翁主好姿容,气度洒然,有桃花灼然,又有青松之气无论做女子,还是做男子,都极好。据传,不夜翁主少年时曾打马游长安,服先帝旧年锦袍,满城闺秀见之,掷鲜花、果品、绣帕之类,心喜异常。”
“如此人物,从未见过,竟是无从遐想了。”
“坊间传闻常有夸大其词的意思。”郭凌淡淡道,然后又想起陈嫣立于廊下,清风穿过堂中,花瓣落于肩头又道“但也偶有名副其实之时。虽未见不夜翁主服男装,但也能稍稍想象。”
“那般人物,无论男女,都不是池中之物。”
“啊”心腹的表情显然是非常惊讶的,在郭凌一开始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他还真以为就是夸大其词了呢。毕竟外面传闻非常夸张,他自己本来来说也是不太相信的。然而之后的话,却是一次反转。
这不仅仅是有些前后迥异,而且还和郭凌平常的风格不符。
郭凌是一个很少称赞别人的人,心腹倒不觉得这很奇怪他会成为郭凌的心腹,正是因为对郭凌心服口服。他自知自己并不是一等一的人才,而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出头,就得给自己找个天之骄子做主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想要在人生路上赢下去,不一定非得自己去赢每一局,也可以选择一个一直赢的人,跟注就可以了。
像郭凌这样不同于凡俗的人物,看不上庸才,在心腹看来实属寻常
“大人倒是很少如此称赞一人”虽然知道不夜翁主肯定不是庸才,但到底没有亲身接触过,对于对方到底怎样没有实感。到最后心腹也只能如此说道,至于心里的想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郭凌的神色是心腹看不懂的,低头把玩着酒器他想了很多东西,关于陈嫣说的那些。那实在是他过去从来没有看过的景色,那样广阔的世界,她在他面前掀开一个小小角落,窥见其中的吉光片羽,这就足够他目眩神迷了。
他甚至有一种热血上头的感觉。
凡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大抵会有这种看觉看到世界这么广阔,自然而然就会觉得这是该来征服的。
郭凌并不是有能力之人里的意外,也有差不的情绪蓬莱岛只是一个小小舞台而已,这个世界还大着呢
那么他要去看看吗
现阶段,郭凌还没有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办。一次性接收到的信息太多了,到现在为止,他其实都没有理清楚接下来的路。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整天摆弄,一点儿都不会腻,别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
对于郭凌来说,原本的世界就是一个游戏。其实现在也差不多,只是他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不是单机游戏,而是网游。他原本只能遇到nc那是因为他在一个偏僻的新手村而已也就是说,外面还有许多东西等着去玩儿,他更是远未到满级的时候。
他得研究下,之后该怎么玩儿。
但是
漫天飞落的是花瓣,女郎穿着如今正流行的襦裙,其实襦裙也正是在这位女郎手上才弄出这么多花样,成为贵族女子中也常见的装束襦裙的上衣是鹅黄色的,下身是粉色的,纱罗材质,特别轻,特别嫩。
这是非常、非常年轻的女郎才会作的打扮,郭凌并不知道到底多年轻才适合穿,但他总归知道,年纪二十几岁后的女子是不会穿的。这个年纪的女子一般都已嫁人,甚至孩子能有几个了。就算没有嫁人,也是人人口中的老姑娘,得稳重些打扮。
这样,确实不太合适。
但是,众所周知,已经二十几岁的不夜翁主却没有任何一点儿不适合。不像这世上那些被逼着入世的人,到了年纪自然会褪下曾经的少年气。她身上属于年轻人的、更加纯粹、更加坚定的东西经年不散,这让她的年纪很有迷惑性。
只看她的人,甚至会觉得她就是十几岁,正是最热烈,最晶莹剔透的时候。
当时庭中花瓣飘飘,有些落在她身上这甚至会让人有一种荒谬的担心她会不会也像枝头花,被风一吹,也是要散落的正是晶莹剔透地一触即碎。
明明那个被打开一个小缺口,能够被初初窥见的新世界更加有意思,更加让人热血沸腾。但就是无法专心去考虑,反而是那一天的一幕幕。像是被剪碎了一样,反复出现在眼前。
“太轻了”郭凌脱口而出。
“大人,您在说什么”心腹根本没听清楚郭凌在说什么,反问了一句。
“嗯”回过神来的郭凌不说话了,眨了眨眼睛,手背覆上了眼睛,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莫名其妙。
“无事、无事只是,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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