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果然开到苏家陵园附近, 就不肯再往前开了。
楼七下车的时候他还叠声嘱咐“小姑娘,你别想不开啊”
楼七勉强向他一笑,如约把钱给他。
司机师傅车子起步了, 还频频从后视镜里看她。
楼七早已无心管他, 拿眼默默地打量着周边。
这里是陵园的西北角,离最近的入口有十分钟的路程。
她在车上百度了, 知道苏家陵园虽然占地不小,但是并不对外开放, 就算总到门口, 她也进不去。
这里是她早就物色好的地点。
楼七仰起头看那一堵已经褪色的墙。
片刻后, 她从墙上探出脑袋,撑着双臂, 偷偷往里看。
里面一个个墓碑寂静的立着,一个人也没有。
楼七翻身下来,进到陵园里面。
她从百度知道,苏家是一个几百年的家族, 祖先都葬在这片陵园了,七十年代被破坏,后来他们家又把这座陵园所在的山买回来修复了。
所以陵园很大, 并不知道苏淮母亲葬在哪里。
她尝试播了几次苏淮电话,都是关机,只好随意挑选了一条路, 急步走了起来, 边走边四处张望。
如果不在这里,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了。
可能两人还是有些缘分的,她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刚一拐角,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在一座坟前。
那是一座新坟,初冬的草早已枯黄,显露出它还泛着新黄的土包。
少有人经过的地方,荒草长得比岁月快。
而新土却固执不肯妥协,往往要等七八年之后,那澄澄的黄土才肯被野草侵袭。
所以坟虽新,人去却早已不知几个春秋,音容难觅。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微垂着眼,距离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无端觉得有几分寂寥。
楼七的脚步顿住,这样的气氛让她的呼吸都凝滞了几分,不知道怎么靠近。
她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那座墓碑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是一瞬,一个声音道“你果然在这里。”
是苏澄。
楼七心里一凛,往前疾走两步,又立即退了回来,隐在一颗树后。
只见苏澄从另一条路拐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你既然还来看你妈妈,证明你还知道自己是苏家人。”
苏淮根本没有看他。
苏澄走到他身边,也看着墓碑“咱们苏家现在有难,你去解决一下。”
苏淮嗤笑了一声“你是在叫一个高中生去拯救你的公司吗”
苏澄坦然道“现在有一个新病毒,我们的软件解决不了,股价一直在跌。你擅长这个,我也不要你做别的,把代码修改一下,可以杀这个病毒就行。”
他看向苏淮“你能有这种天赋,还不是我给的”
“既然是你给的,那你找我干嘛你自己就可以做啊。”苏淮凉凉的勾了一下嘴角。
“你”苏澄顿住,胸口起伏几下“爸爸让你做这点小事,也喊不动你吗”
他摆出长者姿态,语重心长道“你还小,根本不懂爸爸的用心良苦。你也不想想,父子哪有隔夜仇你是我儿子,我死后这一切还不是你的,你替公司做事,也就是替你自己做事啊。”
“是吗”苏淮简短回了一句,就不再理他了。
苏澄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接道“难道不是吗你忘了你妈妈临死前说过什么了吗”
苏淮突然转头,双眼盯住苏澄,冷冷道“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没想到你还有脸提她。”
苏澄感觉他的眼神像蛇在吐信子一般,让人凭生一股凉意,他脸皮都僵了,勉强笑道“你是生气爸爸再婚吗我一直爱着你妈妈,从来没有忘记她。可是爸爸这么年轻,总不能孤独终老吧,这对我也不公平呀,你能理解我吗”
苏淮眼里泛起嘲讽“你这么说,自己不会恶心吗”
“当年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和游家小姐勾搭上了,把她带到家里来,就在妈妈隔壁房间上床活活把妈妈气死了”
苏澄讪讪道“你乱说什么你还是个小孩,懂什么。”
苏淮不理他,继续说“可是她即使气死了,也还不肯生你气,觉得是自己配不上你,还嘱咐我说,让我把游小姐当成自己的亲妈妈,好好跟你们生活。”
他越说越慢,咬着牙,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让我在她床前发誓,以后绝不报复你,否则她死不瞑目。”
苏澄听到这话,思绪不由飘回了当年。
说起来,他们曾经真的很相爱啊。
她很爱他,为了他奋不顾身。他也很爱她,爱她青春漂亮,单纯可爱,爱她一往情深。
他为了她也牺牲很多,不惜违抗父亲,把她一个平民女孩娶进门来。
可惜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也是为了苏家啊他总不能让几百年的家业败在自己手上吧
他去找游倩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难道他会喜欢一个带着儿子的二婚女吗怎么可能
再说这个游倩真的是非常自私,不如苏淮妈妈多矣。
明明现在两个人都结婚了,让她拿一点钱来给自己还贷她都不愿意。
早知道她这么自私自利,他当年绝对不会理会她的示好,更不会娶她了。
想到因为游倩不肯签字,导致自己贷款失败,公司现金流断裂,苏澄就多了几分怒气。
唉,人生不如意真是十之,为什么苏淮妈妈就不能像游倩一样,出生世家呢
他一边在心里遗憾自己倒霉一边对苏淮说“既然你答应了你妈妈,就要信守承诺啊爸爸又不是要为难你,拜托你做一点对你来说非常容易的事罢了。”
“信守承诺”苏淮盯着苏澄,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我信守承诺,你早在四年前就破产了。”
苏澄被说得一阵羞恼,不悦道“你这孩子怎么在你妈妈坟前说这种话我破产不就是你破产吗”
苏淮转过头,看向墓碑“我早在当年就已经发誓,我只会帮你那一回,绝对没有下一次。”
“我把我的心血拱手让给你,这么多年来,没有从中间拿一分钱。”
“而你,也早把继承权许诺给了游高卓,不是吗”
他冷冷道“我不想继承苏家,也不能继承苏家,你破不破产,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原来苏淮竟然已经知道他把继承权许诺给游高卓了他怎么知道的
苏澄听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赶紧解释道“我那是骗他们的你才是我亲生儿子呀你才是我们苏家的继承人”
苏淮毫不动容“当不起。”
“你”苏澄被气得一个倒仰,“那这事你帮还是不帮”
“不帮。”苏淮淡淡说,“你走吧,我不想在妈妈墓前跟你吵架。”
“你赶我走”苏澄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你想赶我走你别忘了你妈埋在谁家的陵园里”
“你什么意思”苏淮顿了一下,才问道。
“我什么意思”苏澄大声道,他又重复了一句“我什么意思”
“你妈要想埋在苏家的祖坟里,做我的老婆,你就得把这事给我干了”
苏淮一时好像愣住了。
周围陷入诡异的寂静。
苏澄以为苏淮被吓住,缓声道“这事对你并不难,很容易就做到,你就帮爸爸一次吧。”
他见苏淮似乎有所意动,接着劝道“你放心,我刚刚那只是开玩笑的。我很爱你妈妈,我们是原配夫妻,生同衾,死同椁,我死后还要和她埋在一起的,她怎么可能不葬在苏家陵园呢”
苏淮突然轻笑出声。
苏澄愕然“你笑什么”
苏淮的笑容一收,声音似淬了寒冰“你哪怕即刻就死了,也没资格和我妈妈葬在一起。”
“你这是什么话”苏澄气得脖子都红了,怒道“你不想让她和我葬在一起,那就别占用我苏家的地方,把她挖出来,让她滚蛋”
“要不要我帮你喊人”他大叫道“助理助理喊人来挖坟这碑也不要了推倒推倒”
他边叫边看苏淮的神色。
却见他脸上沉沉,情绪都收敛得一干二净,看不出在想什么。
助理走过来,拿着一把铲子,苏澄抢过来,紧紧握在手里,对准坟墓,作势要挖“多喊几个人来挖”
忽然苏淮说“不用你喊人,我自己来。”
苏澄一瞬间好像被掐住了脖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都喊不出来。
“我要谢谢你,替我下定决心,带她走。”
苏淮说完,走到坟前,拿起墓碑后的一把铲子。
苏澄这才发现那里有一把铲子。
他来扫墓居然带了铲子,他是早有准备,他想干嘛
苏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也许妈妈很爱你,不管受什么委屈,都想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这个儿子不孝,生前不能保护她,死后也不能让她安息。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她再也不要遇见你,更不要站在奈何桥上,等你这个人渣一百年,然后等到你和另一个女的出现。”
苏淮闭了闭眼,抬高手,一铲子铲下去。
才几年的新土还没有被荒草磅礴的根系缠住,土质松软,一大铲泥土被铲起,抛到旁边。
苏澄握着铲子,不知道该上前帮忙,还是阻止苏淮。
最终他瞪大眼睛,叫道“你连自己妈妈的坟都挖”
“你是人吗你真的是猪狗不如”
苏淮根本不理他,一铲子一铲子的挖土。
“我要告诉族老你别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你这种不肖子孙绝对会被钉在苏氏耻辱柱上,永远受苏家后人唾骂”
“你去公证处说不定可以找到他们”苏淮眉目不动,手上也不停,“他们应该正在卖股权呢。爷爷死后,苏氏早就成了一盘散沙,要不然你当年怎么敢出轨,又怎么敢说要挖我妈妈的坟”
“他们去卖股权了”苏澄惊道,感觉自己狠狠地挨了一个闷棍。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他苏澄死死地支撑着苏氏,可是他们一个个却早就背叛他了
他才发现,他以为的筹码,一个都没有了。
苏氏是真的要破产了
而眼前狼心狗肺的儿子明明可以救他,却袖手旁观,看他笑话。
苏澄恐慌起来,叫道“你停下停下你想要你妈妈死无葬身之地吗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这么对你妈妈,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苏淮终于顿了一下,仅仅只有那么一下,他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苏澄又不懂了。
“虽然从小都是保姆照顾我,但我能好好地活着,遇见想遇见的人。”说着,他笑了一下,“真的很感激她将我带到这世间啊。”
“希望她来世平安幸福,不要再遇到你这样的丈夫和我这样的儿子。”
“不会遇到我们的。”他自言自语道,看了苏澄一样,看得他脊椎凉意乱窜,“如果有地狱的话,你和我都会下地狱的,不会再遇到。”
说完,他的手又动了。
“你疯了”苏澄倒退两步。
一铲一铲的黄土被铲开,旁边渐渐堆起了一个小土堆。
苏澄终于明白自己无法阻止苏淮,他跺跺脚“去找族老,不能让他们把股票卖了”
苏澄走后,苏淮沉默着一铲一铲的挖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铲子砰到了金属,一个暗沉的盒子从土里露出了一角。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苏淮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坟前,深深伏下了头。
他眼前的地上,一滴水珠砸了下来,很快渗入地下,不见踪影。
一只洁白的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握住他手上的铲子,一个声音淡淡道“我来吧。”
苏淮霍然抬起头来,楼七清楚的看到他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慌乱。
她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又轻轻拽了一下他手上的铲子,说“我来吧。”
苏淮迅速撇过头去,把铲子抓得更紧了,涩声说“你怎么来了”
“嗯,我来了。”楼七应道,“我不该来吗”
苏淮半跪在地上,仍然不肯看她,全身好像僵住了一般,他艰难道“我永远不想你的眼睛里看到这些。”
楼七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涩,像被一只手揪成了一团。
“你看着我。”她轻声说。
“唔。”苏淮含糊的应了一声,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一下就对上了楼七的眼睛。
视线交缠了一秒钟。
他又迅速转过头去,闷声说“我好脏,你离远点。”
“哪里脏了。”楼七伸出双手,放在他腮帮子上,把他的脸转过来。
“呀,脸上有土。”她惊呼道。
苏淮立即想躲,楼七按住他,右手在他脸上一抹,收回来放到自己脸上蹭两下,直把自己脸上也蹭得都是土,得意笑道“这下就都脏了。”
她一边笑一边去看苏淮,发现他双目怔怔,眼里有着隐隐约约的水光。
楼七的笑容立即顿住,她忐忑道“我是不是不该笑”
他没有说话,依旧深深地看着她。
楼七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一边去拽铲子一边想要站起来“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
她话没说完,铲子就被松开,掉到地上。
苏淮突然倾身过来,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她。
楼七未说的话全都被吞了回去。
任由他半跪在地上,把脸靠在她肩窝里,双臂越收越紧,让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冰冷的鼻尖抵着她的锁骨窝,带着让人发抖的凉意,吐出的呼吸却火热。
她闭起眼,缓缓抬起手,拥住了他的脖子。
楼七感到苏淮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一滴又一滴温热又潮湿的水珠砸在了她肩膀上,顺着锁骨流下去,仿佛流进了她心里。
她没有说话,用下巴轻轻蹭了一下他的头发,侧脸靠在他发顶。
“这样站着累。”良久,他低声道。
扶着她的腰,让她坐到他支起的那条大腿上。
楼七其实觉得这样的动作更怪了,也不敢用力坐,不过她没有反抗,轻轻地靠着他的大腿,双手仍然环着他。
但是他的双臂非常有力,稳稳的扶着她的腰,把她压在他大腿上坐稳。
她清晰地感到,他的体温比她的高,她整个人好像被包围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楼七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这样你会累。”
“别动。”他迅速说,声音嘶哑,仍然把脸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说“让我抱一会。”
楼七立即就一动也不敢动了。
陵园里空无一人,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身后是一块块寂静的墓碑。
楼七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弯腰去抓铲子。
楼七回过神来,赶紧去阻止“我来。”
他抓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祈求之色“你不要替我做这种事情,好吗”
“这就是我的命,我应该承担的。”
“有你在我身边,看着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要再多了。”
楼七觉得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一点一点的疼。
不,什么是命呢她绝不承认,也绝不服输
从小不被爱的孩子,整个人都是拧巴的,好像全世界都欠自己的,又好像自己欠全世界的。
即使有一天勉强和自己和解了,也是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永远不可能有那些被宠爱长大的人的坦然自在。
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牙关紧紧咬住,手却一点一点收回来,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道“好。”
她退了几步,双眼追着他,看他小心翼翼的把黄土扒开,露出了那个黑沉沉的盒子。
他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把那个盒子从坟中取了出来,想要抱在胸前。
“等等。”楼七忙道。
她小跑几步,从旁边一棵树上摘下了几片叶子,一点一点的把盒子上的泥土擦干净。
盒子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泥都没有了,好像从来没有被埋到土里,好像从来没有被人遗忘。
楼七用剩下的叶子把自己的手擦干净,又四处看了看,找到一盆苏家放在路边观景的白色菊花,把最大的一朵摘下来,用藤蔓系在铁盒上。
然后自己把铁盒抱在怀里,说“走吧。”
“嗯。”苏淮低声应道。
他突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靠近楼七,轻轻替她擦了擦脸。
“用手擦一下就可以了,干嘛用衣服。”楼七愣愣道。
“手上也有。”他低声说。
低下头来,捧起她的手,像擦拭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掉指缝的泥巴。
又在自己手上粗暴擦了几下,看不见泥巴了,这才拉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接过那个铁盒子,带着她往外走去。
楼七埋怨“你自己的手又不擦干净”
他有了点笑意“擦干净了。”
两人自然没法走正门,又翻墙出来。
走在路上,人群看到他们两个,都避着走,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这么好看的一对男女,怎么弄得一身都是泥,太狼狈了,好像讨饭的一样。”
“那个铁盒子阴森森的,不会是骨灰盒吧”
“就这么捧在手上,不会拿个东西装起来吗”
楼七不在意这些,问苏淮“你要去哪里”
苏淮沉默了一下说“先送你回学校吧,还赶得及数竞省队出发吗”
楼七撇撇嘴,说“晚了,来不及了。这次学校突然大方了,居然给订了机票,估计现在马上开始登机了都。”
“对不起。”他涩然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不要再说这话了。”楼七恼了,“是我自己要来的,怎么能说你连累的我”
“可是你那么努力的学习。”苏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楼七不在意道“我只是答应杨凡凡陪她一起参加罢了。其实对于我来说,参加竞赛就是娱乐啊。”
“你平时也看到了,我也不是在学数学啊。”
苏淮又偷偷去看楼七的脚,看到她脚边点点黄泥。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说
你明明都有在学,非常认真的在学。
你对所有的知识都很郑重,对所有的比赛都很认真,不肯放一点水。
而且,现在那么多只眼睛都在看着你,期盼你在数学竞赛获得奖项,然后为你欢呼。
或者等你在数竞折戟而归,嘲笑你,贬低你,甚至否认你的学术成果。
如果你就这样离开,他们会说你不负责任,说你是逃兵。
楼七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低着头干嘛咱们先把你妈妈送到安全的地方好吗”
他的嗓子好像堵住了,只能答道“好。”
两人在路边邀车,陆续几辆出租都开了过来,已经减速了,又“唰”一下加速,飞快跑了。
楼七笑了“我们又打不到车了。”
苏淮蹙眉,他过来的时候为了找位子翻墙,就是骑了一个小黄车来的,现在有两个人,自然不好再骑小黄车走了。
他想了想说“那我们先去买身衣服好吗”
“你不急吗”楼七疑道。
她感觉捧着骨灰盒去买衣服不太好
“不急。”他说,“你进店去试,我在外面等着。”
“也行。”楼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挺乱的,虽然她一直站在一边,但身上也溅起了几个泥点。
苏淮的衣服就更脏了,而且他的外套还扔到垃圾桶里了,这个天气有些冷
两人也不挑剔,就进了路边的服装小店,楼七先自己选好衣服,去试衣间换掉。
出来后特意走到店外,在苏淮面前转了个圈,说“怎么样”
苏淮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含笑道“好看。”
“嗯嗯。”楼七突然有点小开心,其实她现在很少有精力在意衣服这种事情了,她轻快的走回店里“服务员,结账吧。”
服务员笑道“你男朋友结过账啦。”
楼七默默的看了一眼苏淮。
出了店,楼七撞了一下他肩膀,嗔道“你干嘛总给我买单上次我说送你礼物你不生气吗”其实并没有送。
苏淮笑着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看胸前“怎么会生气呢,不是拿到了吗”
楼七看到他胸前奖牌的彩带,顿时一阵羞愧,这么重的奖牌,他都天天挂在胸前。
她简直太不是人了
“你是喜欢奖牌吗”她窘迫道,“我以后得的奖牌,都送你”
苏淮认真的想了想,说“奖杯也要。”
楼七“”
“那奖状呢”
“也要。”他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奖金也给你好吧”她不由翻了个白眼。
“唔,这个你可以自己留着。”
楼七气笑了,忍不住抬手锤了他一下。
两人又在隔壁找了一个男装店,给苏淮选了一套衣服。
这次趁苏淮进去试衣服的时候,楼七赶紧把单买了。
可惜这个小店里最贵的一套衣服才两百块钱,还没有他们一套校服收的钱多
不过就算是两百块钱的衣服,苏淮穿起来,也腰是腰,腿是腿的,楼七表示很满意。
换了一身衣服,总算不被路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
可惜他们还是面临着打车难题,带着个骨灰盒,没有车肯载他们。
楼七想了想说“黄毛考驾照了吗要不让他来接我们吧”
不是她奴役黄毛,而是他们同学还都是未成年,没有驾照,根本没法开车。
而且反正她今天也找了黄毛,黄毛这时候肯定也查到这个事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他来正好。
她不想来太多人,用古怪的眼神看苏淮抱着一个骨灰盒。
苏淮“唔”了一声,开始思考这个选项的可能性。
“不用麻烦了。”他摸了摸嘴角,突然笑了“有车了。”
“啊”楼七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前方,看到骑着重型机车飙车的游高卓。
就好像一只千里送装备的肉鸡
游高卓也看到了两人,但是车没刹住,又打了个转开回来,停在不远处,等他的朋友全都停好。
他挤在五六个人里,一起过来,躲在他们后面,扬声说“苏淮,你爸爸呢”
苏淮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苏淮这个眼神浅浅的,没啥意味,但游高卓又往后缩了一下,才道“我要找他,让他跟我妈签字离婚”
“那你找他就行了,问我干什么”苏淮淡淡说,拉起楼七手往前走。
楼高卓叫道“我就说你们是男女朋友”
“所以呢”楼七饶有兴致的反问。
“所以”游高卓又退了几步,“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走”
“苏淮我跟你说,你不可以走,快点告诉我你爸在哪里我们可是有六个人,一点都不怕你”
“我没说你怕我。”苏淮脚步不停,很快走近他们。
游高卓的几个狐朋狗友立即跟着他退了几步,边小声说“游少,他手上那个盒子是啥”
“铁的,四方形的,乌漆墨黑的”
游高卓没好气说“我还不知道啊。”
“看起来阴森森的”
“好重的阴气啊”
游高卓衬道“不会是骨灰盒吧”
说着他自己吓了一跳,左右一看,发现那几个人不知何时都躲到后面去了,就他一个人被暴露在最前面。
“卧槽”他怪叫一声“你们讲不讲义气啊”
但此时苏淮已经走过来了,他输人不输阵,昂首挺胸,壮起胆子,说“你你这不会是骨灰盒吧。”
苏淮“嗯。”
游高卓懵了。
“还还真是”
“你变态啊哪来的骨灰盒”他又怪叫一声,赶紧缩到几个狐朋狗友身后。
人以群分,他的狐朋狗友也不是什么胆大的人,长这么大,他们还没有见过真的骨灰盒呢,立即纷纷往后缩。
苏淮牵着楼七,很快穿过他们,走到游高卓的机车面前,他打量着这台车,满意道“你这台车还不错。”
说着他转头笑了一下“我征用了。”
他翻身上车,拍了拍后座,示意楼七坐下。
“卧槽我没锁车”游高卓气得直顿足。
眼见苏淮已经发动车子了,他赶紧叫道“你怕了吗要跑了吗快把你爸的位置告诉我,他在不在陵园里”
苏淮答“不在了。”
机车发出轰鸣,一下就开了出去。
游高卓追了几步,跟在后面挥拳头“你爸和你一样,只会当逃兵”
苏淮转过头来,眼神在他身上轻轻掠过。
游高卓的拳头顿时僵住。
等苏淮走了,他才赶紧把拳头收到身后,啐了一口“呸,怎么碰到这个煞神”
“不对,他在苏家陵园,抱着一个骨灰盒,是出去,不是进去卧槽”
机车在马路上飞驰。
“抱紧点。”苏淮说。
楼七听不清楚,她凑近他的耳朵,大声说“你说什么”
苏淮差点连怀里的盒子都没拿稳,定了定神,才学着她大声喊“抱紧点。”
楼七坐在后面,看着他的耳根一点一点的红了。
她觉得很有意思,怎么又开始害羞了呢
她靠在他背上,嘻嘻笑道“你腰好细呀。”
“”
回答她的是猛然加快的车速。
“呀。”楼七由于惯性身体又向前倾,赶紧紧紧搂住他的腰。
不一会儿,她就习惯了这样的车速。
看着眼前逐渐闪过的青山绿水高楼大厦,呼呼地风在耳边吹,吹得眼睛都眯起来,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再快点。”她笑道。
车速又快了几分。
这时两个人说话是真的听不清了。
她贴近他的耳朵,说“你这个对头这台车确实还不错,感觉快要飞起来了。”
然后她偏过头,把耳朵凑近他的嘴巴,听他说话“什么对头傻里吧唧的,被苏澄骗得好惨。你信不信,苏澄绝对不肯离婚,就让他们共沉沦吧。”
楼七又贴过去,说“你似乎挺高兴啊”
又把耳朵凑过去,苏淮跟她咬耳朵,让她觉得痒痒的“我是挺高兴。”
“哦。”楼七总觉得他意有所指,重新退回来,坐正了,不自在的四处打量。
这才发现不对。
“你去哪里这不是回学校的路吧”
苏淮“嗯”了一声,大声回道“去机场”
车最终在机场外边停下了,苏淮扶住机车,等楼七下去,自己才下车,对她说“去取机票吧。”
“我手机记了你们的登机时间,算了一下,现在去还来得及。”
楼七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做笔记,颇有几分被揭穿的窘迫,她抓着他的手臂,低头道“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说着她又转而问道“那你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这次苏淮摸了摸楼七的头,柔声道“我要带走我妈妈。”
楼七的心顿时跳了起来。
苏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只要一天没有正式破产,在s市,苏澄肯定能找到骨灰在哪里,用它来威胁苏淮。
甚至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把骨灰破坏了。
他说那话,绝对不是玩笑。
就算苏淮不介意,把骨灰盒放在自己住的房子里,苏澄也可以能破门而入,破坏骨灰。
苏淮也不可能把骨灰寄存去外地。
他离开苏家,在这世上,孑然一身,靠得住的朋友黄毛黑三还是大学生,不可能可以替他解决这种问题,也阻止不了苏澄的追查。
何况听他说苏家还有一个家族,在s市免不了被他们骚扰。
远离s市,远离原生家庭的纠缠,对他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她手一紧,声音像一根绷紧的弦“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拍了拍她的手,承诺道“会的。”
楼七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去取票啦,回见。”
“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可能去得比较久。”
楼七不解道“为什么”
“因为”他的声音滞住。
楼七认真的看着他。
他终于艰难说道“我把骨灰盒挖出来,你不会认为我大逆不道吗”
楼七认真说“不会。”
想了想她补充道“我认为你才是爱你妈妈的那个人。”
“可是我妈妈很可能不这么认为。”苏淮苦笑了一声,“她只想和苏澄在一起,为了和苏澄在一起,抛弃了家族。”
楼七觉得苏淮父母就像古早小说一样,一对男女冲破了重重阻碍,王子和公主终于在一起了,两个人眼里只有彼此,儿砸那是充话费送的。
结局很完美,如果苏家没有经历风雨的话。
见楼七不语,苏淮一下就绷直了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巴巴的看着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我和我爸爸不一样”
楼七笑了“你说什么呢,你要是跟他一样,也不会这么惨了。”
楼七“”感觉自己也说错了话。
“我不是说你”她立马想挽回一下,“不是你”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了对方眼里的紧张,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去吧。”楼七说,“尽量早点回来上学。”
“嗯。”苏淮点头答应,“你也是,考试顺利。奖牌都是我的啊。”
“都归你。”楼七说。
“你去吧,再不去飞机来不及了。”苏淮垂着眼,不再看楼七。
“好。”
楼七顿了顿,转向骨灰盒,合十拜了一拜,说道“阿姨,打扰了。苏淮并不是要打搅您在九泉下的安宁,他只是想要保护你,不让你受到别人的欺负,希望您能理解他。”
要是楼七本人,碰到这样的母亲,非得把她骂醒,骂她为了丈夫牺牲压榨儿子,不配为人母。
不过想到她当年还一门心思想讨好李兰芝,她也理解苏淮的心情。
不被爱的孩子就是这么卑微,这么小心翼翼的付出,永远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出的太少了,永远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好不对。
她拉过苏淮说“你也拜两拜。你看,刚刚你把车开那么快,这个盒子都没掉下来,阿姨肯定不生你气。”
真是难为她了,居然还编出了一个如此古怪的封建迷信的理由
苏淮被楼七拉着,弯下腰郑重拜了三拜,望着铁盒,默默地想“妈妈,如果您下一世还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有缘分,你们还会再次相遇。但是我希望这一辈子你不要再受这样的苦了,不要生前死后都受到他的折磨,也不要再折磨我。”
“对不起我就是这样自私。您看,我也遇到了我爱的女孩了,你会为我开心吗也许不会吧。我对您做的事情,十分大逆不道,不可原谅,可我也想在活着的时候,能够做自己,而不是谁的工具。这样我才有资格和她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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