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曹烽好像在等他说什么的目光, 半晌,段语澈评价了一句“剪得不错。”
曹烽露出了笑眼。
理发师把碎发吹掉,揭开剪发围布, 曹烽站起,在镜子里打量自己, 摸了摸短短的头发, 扎手。
两人回家的时候还很早,脱鞋的时候段语澈看见他穿着一双破了好几个洞的黑袜子, 没忍住,说家里有新袜子, 又给他拿了几双段述民没穿过的出来, 让他把破的丢掉。
“好”曹烽有些窘迫,踩在凉拖里、从袜子里透出的脚趾都红了起来。
段语澈跟他没有任何的共同话题,但待他也挺客气,打开客厅的电视,告诉他怎么用遥控器,调了几个台,告诉他这个是新闻,这是星光大道, 这个是还珠格格, 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澡。
曹烽没怎么看过电视节目,寨子里接的光纤信号很差, 而很多苗民也不会讲普通话, 哪怕政府给送了电视机, 老人也不会用。
他对段家巨大的液晶电视非常感兴趣,看段语澈走了,就过去摸了摸电视屏幕。
好薄,好清晰。
曹烽喜欢研究这些东西,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他把电视关了,回房间拿了个东西。
一个人的时候,段语澈喜欢听着古典乐坐在地上拼图,旁边放一盒巧克力或一袋浪味仙,成功找到一块拼图就奖励自己吃一口零食。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小,敲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段语澈感觉应该不是段述民回来了,摘下耳机道“进来。”
曹烽推开门,背着手站在门外,探着头往里看,脚步却停留在外一动不动,观察段语澈的房间。
段语澈的房间格局和他那间类似,只是更大,海蓝色的墙面,白色的家具,有一整面的大书架,放满了书,还放着一些车模、航模书桌旁放了一个冰箱,还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地毯上散乱着一张大的、还没完工的拼图,墙上挂着几幅拼好的拼图。
他坐在地上,放下拼图块抬头看曹烽“有事吗”
曹烽点点头,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得出了汗“小澈,我可以进来吗”
“嗯,你进来吧,什么事啊”
“就是这个”曹烽慢慢走了进去,很腼腆地从身后把盒子拿出来,递给他。
“给我的”段语澈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嗯。”曹烽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他。
“啊,谢谢你啊。”
还买了个盒子装,挺用心,段语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质朴的。
曹烽涨红了脸,喜悦浮在眼底,说不客气。
段语澈掂量了下重量,还有点重,不知道是什么,牛肉干
“我拆了啊”
曹烽点点头。
段语澈打开盒子,是个新奇玩意儿,他不认识“积木”
“是鲁班锁。”
“鲁班锁”
“嗯。”
段语澈怎么可能知道鲁班锁是什么,他连鲁班是谁都不知道,曹烽朝他伸手,段语澈把东西给他,他示范给段语澈看,解释鲁班锁是什么。
见他把积木拆分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零件,段语澈眼睛都睁大了,有些新奇“你做的吗”
曹烽又嗯了一声,段语澈看了眼他的手,手掌很大,看起来就像经常干活的手,他由衷地说“好厉害。”
段语澈他妈妈是做装置艺术的,这是一种新型的艺术方式,她喜欢在世界各地做各种各样的大型装置艺术展览,通常一个展览就是好几个月,常年都不在家,每当她出门前,就会给段语澈做个小玩具,有时候是个小的机器人,有时候是解谜的游戏,妈妈问他“toy,妈妈回家前,你能把这个解开吗”
只是,当他反复把玩具拆解掉,又组装起来,她还是没回家。
段语澈拿着鲁班锁,一瞬间好像又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谢谢,我很喜欢。怎么做的”
曹烽见他喜欢,更高兴了,这证明他一开始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用木头,做的。”
“我知道是木头,我是说怎么想到的”
“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我们寨的人,什么的会做。”千年前起,他们苗寨就自给自足了,哪怕不跟外界接触,也能自循环,曹烽把零件给他,“弟弟,你试试。”
从他手里拿过零件,段语澈习惯性地用德语说了句谢谢。
曹烽没听懂,问“什么”
“哦,danke就是谢谢的意思,是德语。”
曹烽听段述民说过,说弟弟会说几门语言,这足以使他吃惊“德语吗小澈还会讲德语”
“当然啦,”段语澈玩着新玩具,一脸不在意,“我小时候的邻居都是德国人,同学大部分是法国人,我会几十门外语”
“几十门”曹烽嘴都合不拢了,太吃惊了。
段语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笑了一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都是一些简单的骂唔,能跟人交流的其实就几门,”他掰着手指细数,“德语、法语、英语还有中文,当然我中文也说的其实不太好”
其实他自认为自己的中文水准很不错,而且能说那么多门外语,他简直是天才好吗。
不过没有必要在曹烽面前炫耀,曹烽连普通话都没他这个半桶水讲得好呢。
段语澈一边拼鲁班锁,一边随意地问“对了,你是哪个民族来着”
曹烽说是苗族。
“哦。”段语澈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那为什么姓曹”
他盯着曹烽虽然黑但透着英气的脸瞧,眉目是有些锐利的形状,深黑色的浓密剑眉,眼神却很清澈,这双眼睛下是挺拔的鼻梁,连嘴唇形状都漂亮。
五官倒是很帅气,就是品味不敢恭维。
曹烽用蹩脚的普通话解释自己有苗名,接着用一门段语澈完全听不懂的鸟语解释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段语澈完全听不懂,苗语听起来比很多外语都复杂晦涩。
曹烽重复了一遍,段语澈还是没记住,只听见大什么根,是四个字。
曹烽说“上学的时候汉族老师给我取了曹烽这个名字,我一直在用。”
“哦,这样,”段语澈耐着性子跟他聊天,“那苗语怎么骂人的,你教教我”
曹烽“啊”了一声,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就是脏话啊。”段语澈一脸认真,“我会讲几十种语言的脏话,你教我用苗语怎么骂人,我也教你教你法语吧”
曹烽瞬间脸就有些红,他小时候粗野惯了,脏话当然是没少说的,而且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长大才明白有多么粗俗不堪。只是要在段语澈面前说那样的话,简直提不起勇气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教他说了一句“就是笨蛋的意思。”
这哪能叫脏话啊
段语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转了话题“那你们上学,学汉语吗”
“汉语是必须要学的。”曹烽回答,“老师都是汉族人,国家有十五年义务教育政策,来了很多支教老师。”
段语澈知道这种扶贫政策,段述民有段时间就在搞这个“学英语吗”
曹烽说学。
段语澈听他普通话都这么烂,就知道他英语肯定也说的不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他多大。
曹烽说十七岁,快十八了。
段语澈早知道他年纪不小,因为看起来很成熟,如果不说还以为曹烽早就二十了,但倘若说十七八要是认真地瞧,似乎也就是这个年纪的模样,只是比其他同龄人更高大一些罢了。
聊了半天,也没把手里的鲁班锁拼回原样,但在曹烽手里,几秒钟就复原了,段语澈赞叹不已,问他鲁班是谁。
很出乎意料的,曹烽懂得很多,给他讲鲁班,鲁班锁究竟是什么。
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却凝结着不平凡的大智慧。
不多时,段述民回家,见到两个小孩居然在聊天,诧异极了。
他还以为以段语澈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跟曹烽聊到一块儿的,还打算今晚跟他好好聊聊,告诉他曹烽的真实情况,让他收敛收敛脾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
没想到健个身回家,就交上了朋友
段述民特别欣慰,果然是同龄人,怎么说也有话题。
曹烽离开他房间,段述民坐在床边,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段语澈说没什么“就鲁班啊,古代历史啊,中秋战国什么的”
“是春秋战国。”段述民纠正他。
“哦,春秋战国。”
段述民笑了一声,这小孩认字认半边,还经常把一些常识的东西搞混。他摸了摸钱包,掏出了一沓钱“明天是周六,明天爸爸有事要出去,你带你曹烽哥哥出去吃顿好吃的,再带他去买点衣服,鞋子,爸爸今天带他去买他也不肯要,别去太贵的店消费,再买两件厚点的衣服,这天气过几天就凉了。”
段语澈嗯了两声,同意了。
“对了,流行腮腺炎疫苗你们俩得去接种,不然感染上了就麻烦了。”
“知道了”
段语澈早上一贯喜欢赖床,更何况是周六,他想睡到自然醒,奈何要出门的段述民一大早就做好早饭来敲门,他钻进被子里闹着不肯起床“我不想吃,别叫我,烦啊”
段述民走进去,看他裹得像个蚕蛹,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就隔着被子抓住他的脚“给你十秒钟,快起来,吃了早饭再睡。”
曹烽就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段述民根本叫不醒他,好不容易把他从被窝里弄出来一个头,段语澈也只是闭着眼睛嘟哝着撒娇说不想去起床“我昨晚上失眠了,都没睡,我好困啊,我还想睡会儿。”
儿子赖床的工夫日益见长,段述民看了眼手表,快要迟到了,没工夫继续跟段语澈继续耗下去,而段语澈显然也知道这点,睁开一点眼睛催促道“快去上班吧,不用管我。”
段述民实在没有办法“那你一定要起来,早餐一定要吃,听话。”
段语澈咕哝着说知道了,又把头埋进被子里,全身严丝合缝地蒙起来,房间空调温度开的低,他习惯盖着棉被睡。
段述民拨开被角“别闷着睡。”接着把空调温度调成睡眠模式,走到房门口,对曹烽说“叔叔先去上班了,小烽,你等会儿叫弟弟起床”
说完,他意识到这个任务对曹烽或许会有些困难,而且还会惹段语澈不高兴,就补充了句“十一点半之前他要是没起,就叫他起来吃点东西,用微波炉热一下,吃完他就不想睡了。”
段述民从兜里摸了几张人民币出来,也没数就塞给曹烽“等会儿跟弟弟一起出去吃午饭,让他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什么秋衣秋裤,也该买了,还有鞋,再多买两双,一双不够穿。”
“不行、段叔叔,这钱我不能要,您”
“好了好了。”段述民把钱直接塞他裤兜里,和气地说,“我上班要迟到了,先走了。”
段述民急匆匆地出门了,车子开远了,偌大的别墅静悄悄的,挑高的六米穹顶显得很空旷。
餐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两块给段语澈留的三明治,一杯纯牛奶。
曹烽起来的早,帮着段述民一起做饭,看他切吐司、加热吐司、从冰箱里拿出番茄和火腿切片,用微波炉加热了牛奶,也基本知道了这个现代厨房的一些用法。
见时间还早,他悄悄地进了弟弟的房间。
段语澈睡姿不太规矩,床很大,他整个人是歪着睡的,被子也不好好盖,身上的睡衣卷起,露出肚皮,浓密的长睫毛垂着,脸压着枕头,嘴唇微微张开。
曹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站起来出去了。
段语澈睡了个回笼觉,是被手机振动吵醒的,不出意料是段述民,问他起没有。
“早就起来了。”段语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下床。
段述民对他交代了几句今天要做的事,叮嘱他带曹烽去买衣服,带他去学校领校服,还有接种疫苗。
“好,好”段语澈一边敷衍地应声,一边朝厨房走去,听见了“叮”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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