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
七天。
下雪了。
太宰打开了窗户。
我能看到绒羽一样的雪自窗外而来, 落在我的面前,当坠落在地板上的时候便会融化。
只留下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也是存在过的证明。
今天是住在这个阁楼的第七天好吧,或许是被关在这里也说不定。
期间,爱德蒙一直没有回应我的呼唤, 明明有他在的话, 一切都将很容易解决。
我能够听得到爱德蒙的呼吸, 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他在想什么太宰在想什么我又在想什么
人间失格
说实话,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友人竟然有这么bug的能力。
只要他还握着我的手, 或者能够触碰到我, 魔术就无法对他产生作用。
感觉再也不能直视人间失格这本书了, 都是时臣的错
深刻怀疑太宰用手铐的目的这么近的距离还有什么能对他奏效吗八极拳倒是可以,但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要把人打死
可恶
“写完今天份的日记了”太宰从沙发的背部冒出头来,他将上半身整个搭了过来,手臂挂在少年的肩上。
立夏感受到肩上一重, 紧接着便是耳侧传来的,缓慢冗长的呼吸。
气流拂过他的面颊, 似乎带走了窗外的霜雪微凉。
“嗯。”对于这样的距离,少年早已见怪不怪。
对于这样的处境,他不可能不感到憋屈, 但是却又拿太宰治毫无办法。
就像是他不能够明白,为什么太宰那么笃定他会走向死亡一样。
时间大概是第一天的时候。
太宰曾死死的捏着立夏的手腕, 一遍又一遍的说不要去, 你会死。
“我不会死。”像是从那一天开始便留了下来的习惯, 立夏每天都会重复这句话。
他用那种轻松到无所畏惧的声音说道“别那么担心,我要去成为勇者,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少年用微笑,说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
而此时,他眼睛蓝的深湛,没有半点带有锐利意味的攻击性。
太宰脸上的神色空到近乎一无所有,他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少年,以及那双天上蓝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立夏莫名从那张隽秀好看的脸上读出了难过。
半晌后,太宰开口了
“骗子。”
“说谎的人可是要吞千根针的啊,立夏君。”他唇角带笑,而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以至于那双鸢色的眼眸显得荒芜,寸草不生。
虽然是阁楼,但是却不算低矮,暖气开得很足。
窗户打开后,外界的空气与热流交融,留下了的温度不至于让人感到寒冷。
无论是家具还是地板,都被打扫的很干净。
非常洁净,又不至于令人感到压抑的空间。
也正是如此,立夏才会阻止自己深思下去。他害怕得出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
“我没有骗你,也没有说谎。”立夏摇了摇头,将视线垂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他感到太宰的手环绕过他,缓缓伸在了眼前。
立夏注视着太宰缠了绷带的手,在眼前的距离愈发近了起来。
额头上传来一片温热的触感。
少年这才意识到,太宰掀起了他的额发,将掌心覆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么。”太宰看着他,“你为什么在哭”
立夏愣了愣,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角。
指尖所触摸到的皮肤,是全然的干燥,没有半点湿润的意味。
“不是指的这个。”太宰的声音很轻,眉眼也很和缓,却能够感受到他的认真“我是说,透过你的眼睛,我看到你在哭。”
你的内心在下雨。
“”立夏脸上虚浮的笑意凝固了起来,看上去僵硬到有些滑稽。
“没有欲求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手铐间的金属制链条碰撞,清脆又刺耳。
立夏感受到,太宰握住了他的手掌。
能感受得到掌心的纹理,能看到彼此手背肌肤的颜色。
没由来的,立夏想到了对方曾两度问他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
太宰没等他回答,而是向他求证道“你说要去成为勇者。那么,会有人歌颂你为英雄吗”
“”立夏仍然是沉默的。
“对吧”太宰眼中的光有些暗沉,他捏紧了扣住少年的手的指节,继续道“关于迦勒底我了解的只会比你想象得多。”
至此,立夏已经明了友人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也不需要太宰将所有一切全部剖析在他的眼前了。
那没有意思,只能算得上是自欺欺人。
应该说不愧是太宰治吗
仅凭着只言片语的推敲,以及粉饰太平时候的一举一动,他就已经近乎推断出了一切。
以及立夏没有告诉他的,自己曾死亡过的事实。
也正因如此,才想要阻止他再一次走上同样的路。
关系极为要好的人,通常都是这样。
可以纵容你的一切,包括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哪怕在他的部下前对他摸摸头也无所谓。
甚至将港黑大楼的一整层清场,只为了维护立夏认知中的,属于他的世界。
只除了一点。
那就是看着少年死去。
所谓勇者,就是地上的神明,是降世的救世主。
是在一切分崩离析无可挽回时的救赎,是以一个人的扭曲,背负着整个世界去负重前行。
直至那比大山还重的压力将其压垮,直至再也无力迈出一步。
所以,太宰一直一直都在对少年说你会死的。
但是,也只有一点,他敏锐到可怕的友人说错了。
“我并非毫无欲求。”少年的神色染上了些许困惑,“事实上我甚至并不知道,究竟在什么时候,我带给了太宰这样的感觉。”
“无欲无求是圣人的事。”少年用比湖泊还澄澈的眼睛注视着太宰,言辞间满是坚定“而我只是个人类。”
“那么,你想要什么”这是立夏第三次听到这句从太宰口中问出的话。
而这一次,他面对质问不躲不避,直面回答道“活下去。”
“我相信太宰早就知道,这并不是从前的我所存在过的世界。”少年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眸光清澈,“或许是在我对你说一万日元上并不是福泽谕吉的时候,或许又是我所没有察觉的更早之前。”
“差不多。”太宰点了点头。
“我啊,虽然自称勇者,实际上只是个胆小鬼。”少年的微笑里,第一次带上了怯弱,“怕高,怕火,怕做噩梦,还怕突如其来的声音。”
“我知道。”太宰的神色没有一点晃动,显然早已知晓了这些,“毕竟从69层向下看的时候,你可是吓到要挂在我身上了。”
但是,太宰没有说
那时害怕到瑟瑟发抖的少年,即使眼睛里写满了对高空的抗拒与畏惧,依旧言辞坚定的对他说――
“我肯定抓得住你。”
太宰你放心,我肯定抓的住你。
是的。
害怕也好,胆小鬼也好。
就像少年所说的那样,如果太宰一旦跳下去,一旦有坠亡的可能。
那么,他就会去抓住太宰。
从那一天起,太宰就了解了眼前这个少年的本质。
他会抛弃害怕与恐惧,怀揣无限大却又无限小的愿望,穿越冷酷无情的世界。
于是,太宰更加收紧了与少年十指交握的手。
“那个时候,晴空塔上。”他蓦然提起了这件事,“其实有那么一瞬,你是真的想要死去的吧”
这次,立夏回应了太宰。
他学着太宰的样子收紧指节,用力至指腹泛起缺失血色的苍白。
“是的。”少年回答道“但是不行。”
“我不可以害怕,也不可以停下脚步。”他神色恳切的说道“因为我还没有死,也不能死。”
受伤很疼,从高空掉落很害怕。
海水从鼻腔涌入肺叶也很不舒服,身体被子弹贯穿的那一刻更是像破了个洞一样再也感受不到温暖。
但是――
他神情诚恳到近乎祈求,清澈到不染尘埃,“世界或许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人也依旧是人。”
“织田作,中也,赤也,夏目。公车上分给我蜜柑的老者,咖啡店中向我倾诉的医生,只收了我一个打工仔的并不宽裕的咖喱店老板。”
少年在友人近乎晦涩的目光中一一念出了那些遇到的事,和遇到的人,“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太宰治。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遇到了很多温柔的人。”
“我不温柔。”太宰否定道“温柔的人不会给朋友添麻烦,也不会把朋友关起来。”
“说起来今天是第几天了”他神色冷硬,像是不会流泪的石头,“啊,对了。是第七天。”
“不是那样。”绮纨之岁的少年啊,眉眼濯濯,笑颜明秀。
“太宰是个很温柔的人。第一天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去,因为会死。第二天的时候但心我趁着你不注意跑出去,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所以连半夜都有惊醒。”
“第三天的太宰问我想不想听你念书,虽然我拒绝了。”
“第四天的太宰让部下去名店清和,带回来了我们曾经一同吃过的和食。第五天的太宰给我剥了蜜柑以及昨天的太宰,告诉我今天会下雪。”
少年那双清透的蓝眼睛里缀上了期待,他向太宰问道“今天的太宰要做什么呢”
“”太宰治沉默了。
他用手松松圈住少年的手腕,一言不发。
“这样啊。”少年笑笑“那么,第七天的藤丸立夏,想听太宰念书。”
立夏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去形容对方的目光。
大概就是呼――的一下烧灼了起来,像穿越光年而来的星火,耀眼又明亮。
“好啊。”太宰说道“你说过我果然还是认为太宰先生应该去写书的,所以我写了书。”
太宰从大衣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稿纸,将覆盖其上的,空白的那一页翻开。
“――夕阳的光线在烟霭中消解、沁润,因此暮霭才变成这种柔和的颜色吧。这暮霭慢慢地飘散,隐入树丛间,走在道路上,抚摸着草地,就这样把我的身体轻柔的包围住。”
立夏坐在沙发上,安静的听太宰念着自己写的书不,现在或许还称不上书,只是一点点片段。
太宰捏着稿纸的手似乎有点抖,又好像只是窗外吹来的风所带来的错觉“甚至连我的一根根头发,都悄悄然地微微地映照着光线。这光线就这样轻柔的抚摸着我。”
“这天空更加美丽。我生平第一次想对这天空致以敬意。”
太宰念完了,然后,他告诉少年拟订的书名――
“奔跑吧梅勒斯。”
立夏笑了起来,再次确定的说道“太宰,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他确实对太宰治写的书有过猜想,念出来的会是什么
人间失格斜阳
直至太宰念出的片段,打乱了少年所有的猜测。
文豪太宰治一生中少有的,健康明朗的作品奔跑吧梅勒斯。
第七天的太宰为立夏念了自己写的书。
然后――
他紧紧箍住少年的腰,并对有着好看蓝眼睛少年的少年说
“你说过会救我。”
立夏无言的点了点头。
“你不在了的话,说不定我会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也说不定。”他以平淡,诉说着自己的死亡“这样,也没关系吗”
[愚昧]
这七天一直安静的像是连存在都是错觉的岩窟王,终于发出了声音。
震怒的,斥责的。
紧接着,他就看到影上那少年的目光,由微不可察的动摇,转变为了全然的坚定。
事情还是向着他最不想要的发展走了下去。
“――你说得对。”少年的声音如此嘹亮,似能贯穿世界一般振奋,却又悲伤到跌落尘埃里消散。
“我的欲求,就是活下去,我希望太宰能够活下去长长久久,岁岁年年。”比泪水还温柔的笑,像悲伤一样的温暖。
“菲尼斯迦勒底,人理存续保障机构。”少年向他解释了迦勒底的真实,“如果人理毁灭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会存在呢”
“我一直都觉得,太宰能做我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谢谢你。”少年微笑着向他道谢,一如之前微笑着向他作别“谢谢太宰愿意陪我去看南河川的烟火,陪我吃最棒的料理,甚至翘掉工作陪我一起坐在街边无所事事,一起看港口看往来的渡轮和游过的鱼。”
“真的,非常感谢。”在生生念念的道谢声里,太宰渐渐松开了手。
少年伸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太宰的脊背“或许未来的我,会承载现在的我所不能想象的重量。”
那双眼睛爱憎分明的,像分隔天地的线。
“但是我愿意背负。”现在,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太宰只注视着太宰。
“――因为你。”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些流转不畅的梗塞,那双眼睛里的色调,蓝到壮阔昂扬,高颂着人类勇气的赞歌。
他没有,没有破盾,也没有瘦马。
他也不是怀揣着骑士之梦的唐吉诃德。
他缺点挺多的。
没心没肺得和港黑干部做朋友,花钱有时候有点大手大脚,上课还开小差,竞技类手游苦手到不行。
经常想一出是一出。
就是这样一个很普通的少年,他却愿意为了现世的友人接受这个不曾属于过自己的世界。
并为之付出自己的全部,哪怕看不到未来的路,哪怕再一次溺死在那场补全救世的计划的旅途中。
哪怕那未来,与他小小的栖息之地,将隔了整整的一生。
“我得救你啊。”
“嘿。”太宰将下巴搁在少年的肩窝里,明明在笑,声音却沉到发涩,“别这样。”
立夏感觉到肩窝处传来的湿润感,有水沾湿了肌理的线条,隐入初冬大衣厚实的布料里。
色调清润的蓝,留不住的风景。
那么,便去追逐光阴吧。
“拜托了,带上我一起走吧。”太宰治始终没有抬头。
有什么东西在他说出的话中破碎流离,向着更高的地方,逆流而上。
“让身处这个腐化的世界中的我从梦中苏醒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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