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时染永远不愿回想的记忆。
如果可以。
那次,她和乔越作为搭档前往爆发内乱的b国工作, 踏上b国土地的那一刻, 饶是她在此之前已目睹过不少战争画面,但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幕时, 心情还是沉重到了极致。
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随处可见倒塌的建筑物,熊熊烈焰在断垣残壁上噼里啪啦作响燃烧,一声猛烈的爆炸在两人不远处响起, 尘土飞扬。
他们条件反射地迅速趴下躲避, 再然后, 小爆炸断断续续, 她似乎还能闻到尸体散发出的或腐败或被烧焦的异味。
血肉横飞, 令人作呕。
但作为战地摄影师,他们必须完完全全地集中精神克服恐惧, 将它彻底抛弃不理会, 而后将战争中的一幕幕记录下来, 将这里的苦难、死亡等真相让世界上其他人知道。
每一天,她和乔越都是精神高度紧张地在危险中工作。
然而第四天的时候, 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在一颗子弹差点射中她之后, 她被抓获了。
当时乔越本可以逃过这一劫,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挡在她面前, 甚至不惜放下尊严向他们求饶。
但无用。
挑起战争的人永远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暴行的。
求饶
没有用的。
她和乔越一起被绑了起来, 蒙住了眼睛, 被带到了某一处地方, 也就是在那里,时染见到了当时那支军队的女首领。
女首领竟然认出了她,知道她就是r。
在来b国之前,时染早已凭着一张照片获了奖,一举成名,而那张照片是在d国拍下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能揭露暴乱者罪行的照片。
便是在d国,因为一些原因,她被那时的暴乱首领加入了他的死亡黑名单里,危险重重,直到那个暴乱首领被国际军事法庭判刑,黑名单才消失。
而这个女首领,竟然是那个暴乱首领的情人。
女首领残忍地命令手下把她推到了泥地里,打她的脸,拉扯她的头发,乔越拼了命地挣脱桎梏挡在她面前想替她受过。
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就那么当着她的面插进了乔越的身体里。
“呲”的一声,刀刺进血肉里的声音,似乎外的尖锐刺耳。
血腥味随之悄然蔓延。
而后,他们开始了变态的折磨。
踩着乔越的脑袋,让他求饶不得,把他的双手绑在车后将他急速拖行,让他的身体在石头下玻璃被弄出一道又一道伤痕。
跟着,军刀刺在他的腿上、手臂上、还有腹部
他们笑得残忍肆意,以见到鲜血为乐,甚至还闻着血兴奋地大喊,他们就是活生生的恶魔。
时染根本无能为力,哪怕求饶,她被摁着脑袋,眼睁睁地目睹乔越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越流越多。
再后来,她被乔越被关进了一间黑屋里。
她手脚被绑动弹不了,乔越则被扔在了地上,时至今日,她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他被扔时的那一声闷哼。
重重的,刻在了她的心上,无法摆脱。
太疼。
时染很清楚,他们就是想让她崩溃,彻底戳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疯,之后再折磨她到死。
可就算清楚明白,就算给自己做了一遍遍的心理建设,可恐惧还是冒了出来。
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她什么也看不见,视觉的缺失下听觉变得额外敏锐。
她听到乔越痛苦的呻吟,哪怕他极力克制着,可那微小的声音还是钻入了她耳中,甚至,她还听到了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再清晰不过。
滴滴都是折磨,折磨乔越,也是折磨她。
可乔越还安慰她,在剧痛之下还用和平日里一样的轻松语调和她开玩笑,说他没事儿,说一点也不疼,说他们不会死的,一定会有人来救他们。
他让她要有信心,还说他会陪着她,让她别怕。
所有认识乔越的人都说他就是温暖的太阳,只要有乔越的地方一定是轻松的充满欢声笑语,他能给人力量。
可那时候
他明明那么疼啊。
那时她难过极了,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么无力。
未知恐惧下,他们浑身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时间的流逝也成了谜。
没有水,没有光,没有食物,没有药品。
乔越就是在这样的折磨下坚持着,可哪怕他再坚强,她努力给他安慰打气,可还是阻止不了他的状态越来越差。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每呼吸一次都是一种煎熬。
到最后,他笑着,艰难地留下了四句话给她
染染,我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可我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当我自私一次,我我喜欢你,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染染,我不后悔。
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是我此生最美好最开心的回忆。
你你要好好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勇敢的女孩儿,如果有下辈子,我我一定会找到你,染染,我喜欢你染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后,她再也没有听到乔越的声音。
她发了疯一样挣扎想要到他身边看看他,哪怕是爬过去,可她被绑着,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那一刻,太难过了。
就像是心上突然被砸上了一块巨石,压得她无法呼吸,浓烈的钝痛悄然涌出继而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那么难过。
可是,她哭不出来,哪怕一滴眼泪。
她就呆呆地在被绑在那里,饱受煎熬。
乔越死了。
死在了她面前。
那些人知道,可依然不为所动,甚至那个女首领还用恩赐的口吻对她说,她应该感谢她,让她可以和一个可以为她死的男人呆在一起。
时染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
之后,她仍被关着,和乔越的尸体一起,在暗无天日中备受煎熬。
黑屋里再没有一丝声音。
渐渐的,血腥味变得浓烈,弥漫在了每个角落,顺着空气侵入时染的五脏六腑,她难受得想吐,可是除了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
再然后是缺水。
她渴得要命,但那些人竟然想逼她喝地上的血水。
她百般挣扎抗拒,最后被打了一顿,跟着被强灌了冰冷刺骨的水,之后又把她扔回到了黑暗中。
她太怕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可仅剩的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她必须振作起来,保存体力,想办法逃出去,她不能放弃。
那时来b国前姜婳是知道的,她担心自己,所以她们说好尽量会每天都联系,那会儿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虽然知道如果婳婳联系不到自己会让她男朋友帮忙,可毕竟是战乱国,危机四伏,如果她等不到呢
她必须自救。
于是她开始假装彻底崩溃,假装已经被逼疯,后来或许是老天爷觉得她命不该死吧,战争再起时他们这支军队全员出动,只留下了一个很小的年轻人暂时看着她。
她便是趁这个机会,摸到乔越尸体旁的刀,不顾一切刺伤了看着她的人,拼命地逃了出去。
她跑啊跑,跌倒了也不敢浪费时间,费尽全力爬起来再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又跑了多远,长时间的缺水和缺食物让她体力不支,最后的意识里她昏倒在了草地里。
再醒来时
她看到了眼眶通红的婳婳,而自己则躺在了医院。
当时,她平静地问“乔越呢”
乔越呢
他死了啊,就死在她面前,尸首下落不明,或许再也找不回来。
再后来,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一天一夜后,她试图拿起相机,想把b国的战争让世人知道,可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再也碰不了相机,甚至不敢看。
最后,她递了辞职报告。
胸膛前湿了一大片,而她哭得不能自已,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岑衍紧紧将她抱着,力道之大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胸口亦极闷,她每说一字,沉闷的感觉就强上一分,到最后让他无法呼吸。
心脏从未有过的疼。
时而尖锐,时而钝痛,延绵不绝,经久不消。
喉间难以形容的艰涩,每个字,岑衍都说得无比艰难“对不起”
除了这个,他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在她满怀爱恋喜欢自己时,他没有给她回应,在她绝望无助时,他不在她身边,她压抑了这么久,身心受尽折磨,他却到如今才彻底了解。
“染染”
“四哥”时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地摇着头,“我没办法没办法原谅自己,我眼睁睁地看着乔越他可我救不了他,他一定很疼很难受,可我一点也帮不了他”
“那么多血,那么多伤口”
她抬起头,泪水沾湿了整张脸。
岑衍心疼至极,可此时能做的只是替她温柔地擦掉,然后让她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以为我没事的,可是可是出事的那一个月,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梦见乔越流血,梦到他无声地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梦到自己也快要死了”
“是我对不起他我只会逃避,我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逼自己忘了那件事,我甚至连同事给他举行的葬礼都没有出现,我不敢”
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很冷。
她死死地抱着岑衍,贪恋他身上的温度“我知道自己病了,可我不愿意承认,我不肯看医生,让婳婳让婳婳担心,我只是偷偷买安眠药让自己能睡着”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依然冷得厉害,也抖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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