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2-老加百罗涅首领

    ——Some people feel the rain; others just get wet.

    ——有些人能感受雨，而有些人只是被淋湿。

    ……

    “……想从加百罗涅这里得到什么？”

    老加百罗涅首领问沢田纲吉这问题时，喉咙里全是黏稠的颓倦。他脸色苍白，眼睛在皱纹的三角洲里眯了起来，较之迪诺·加百罗涅瞳色更深的眼珠里没有一点柔软或慈蔼。他倚靠在铺着柔软毯子的椅背上，肩背佝偻，病白的鬓角向后梳理整齐。

    在此之前，在沢田纲吉面前的是一位充满善意与仁慈的长者。

    “加百罗涅家族未来三年的60%运河盈利，以现金交付方式。”

    对人类情绪变动有着细致入微的敏锐感，沢田纲吉没有理会老加百罗涅首领态度的陡然转变，只是以再漠然不过的语气开诚布公自己的要求。冷冰冰的金红色眼眸注视着老加百罗涅首领的表情——看着他在听到自己所取后，脸上瞬间漾散开的又在刹那归于平静的惊讶。不仅是老加百罗涅首领，在场无论是加百罗涅家族成员，亦或是彭哥列家族成员都生出莫名诧异。

    在沢田纲吉发话之前，所有人以为年幼的彭哥列未来十代首领谋求的是加百罗涅家族的支持与效忠。大费周章的主动帮助现如今已见颓势的加百罗涅家族消除劲敌，还有什么是能比「忠诚」更丰厚的报酬呢？沢田纲吉向加百罗涅索取之物既廉价又昂贵，对他们这种黑手党来讲，钱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或缺也最无价值的存在了。

    靠海吃海，加百罗涅家族以亚德里亚海运贸易每年都能盆满钵满，虽家族战斗力不高，可百年来家底殷实，说是堆金积玉也不为过。三年内60%的海运利润乍一算计确实很多，可对金库充盈的加百罗涅家族来说只是一笔，虽不菲却不伤家族根基的庞大支出罢了。

    “咳这……60%实在太多了。”

    “您瞧，这些年来做海运的人太多了，竞争非常激烈。加百罗涅家又向来不擅与人发生争执，如今到手的利润已是远远不如当年了。”压下心中所有思绪，老加百罗涅首领嘴唇微动，慢慢抬起眼望向对面的年幼首领候补，鸢色的瞳仁迎着他而去。“说来惭愧，小首领这么尽心尽力的帮我们，实在是……您若是不嫌弃，我们愿意让渡五年内，10%的分红。”

    老加百罗涅首领语气诚恳。

    “每年再额外支付给您五百万美金，您看如何？”

    沢田纲吉对老加百罗涅首领的答复是一抹笑。他用那张漠然而冷淡过分的稚嫩脸孔挂出一弧似笑非笑来，眼底还可以看到嘲弄的光芒。似踌躇的轻轻摇头，又如迟疑的抿唇。

    “加百罗涅首领真是过分谦逊了。”

    沢田纲吉睁着琉璃般的金红眼珠，一眨也不眨，如精致东方人偶般静静坐着。挺直的脊背微微前倾，孩童糯软的嗓音一再压低，最终变成了能贯穿一切的私语，令人无法捉摸透彻暗藏其中的一切情绪。从端正乖巧坐姿的并拢膝盖处游移到桌面的手指，空洞而兀自轻敲桌面。

    “1866年并入意大利的威尼斯港——当年若不是加百罗涅一世的努力，大概还要拖上更多时日才能如布罗利奥伯爵[注①]所愿吧。”沢田纲吉叙叙道来过往不朽的历史，“碍于这份情谊，「水上都市」一直以来说是加百罗涅家的私人财产也不为过。一百二十九年来，加百罗涅家族在东北沿海韬光养晦，代代用心经营这份海运祖业。”

    “只今年上半年，在威尼斯港进出的船只便以是万艘之上，吞吐量远逾2000万吨。城中177条河道，118个岛屿和400余座桥梁间的海运贸易，80%利润都如常流入加百罗涅账上。怎么这才到了年中，加百罗涅首领却说到手利润远远不如当年了呢？”

    年幼孩童说到这里，脸上摆出懵懂不解的表情来，微微侧首，与日光辉映的金红眼瞳流光溢彩。他坐在椅子上，往前挪动了一点点，似乎因刚刚的长篇大论而感到口渴，探出指尖触到面前杯耳。茶杯最终也并未端起，反倒自那双金红瞳眸而来的轻浮冰冷目光直直盯向老加百罗涅首领，密密层层的威胁和压力以此铺天盖地向老加百罗涅首领追去。

    沢田纲吉是有备而来的。

    老加百罗涅首领表情一瞬僵凝，只加百罗涅家族内部高层才知晓的账目不知为何泄露给了眼前年幼的彭哥列未来十代首领。老加百罗涅的第一反应是家族内部出现了叛徒，可是用自己那在病重却不糊涂的脑袋迅速思索考量一番，最后也实在难以探究出谁有背叛动机来。加百罗涅家族内部氛围百年来一直都是团结热烈、活泼友善的，家族成员与血亲挚友无异。

    彭哥列未来十代首领没等可怜的老加百罗涅首领答复自己方才的疑问，年幼孩童唇边噙着死寂，眼睛覆满冰原，凝霜的冷漠将对面身体抱恙的长者钉在沉默之中，动弹不得。

    “我知道了。”沢田纲吉低声慢慢说，一团天真童稚的嗓音里懒洋洋地流动着撕裂委婉的直白和毛骨悚然的冷硬，“加百罗涅首领是觉得家族安危不值60%的分量，所以才这样说的。”

    老加百罗涅首领的想法被恶意扭曲。

    面色愈发苍白，疲态更多露出的男人额头渗出冰凉汗珠，他决计想不到，自己会被年幼孩童压制如此。惊愕之余想替自己找一个理由和借口，可缺乏爱心和善良的沢田纲吉并不想要赠予长者体面。年幼的首领候补面无表情，言辞里流露出一种毫无理由的冷酷残忍，漂亮却无微末波澜的死寂瞳孔深处里有疯狂的圣痕。

    “您许是会错意了。”他接着说，“刚刚知会您的，是我这边唯一能接受的报酬。”

    “我不喜欢存在讨价还价余地的交易。”

    “同加百罗涅家族合作，或是同伊雷格拉雷家族，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沢田纲吉说这话的时候，唇边有宁静好看的浅淡微笑。

    “只是伊雷格拉雷家族之前在这里，”他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给我留了一道消不掉的难看伤疤。”那是之前他被牵连进伊雷格拉雷家族针对加百罗涅少主的暗杀，刚回西西里的第二天所受的罪。加百罗涅家族，尤其迪诺一直都为此过意不去，耿耿于怀。

    “当然，还有迪诺先生的热情，也十分的令人感动。”

    沢田纲吉言简意赅地阐明自己之所以优先考虑同加百罗涅家族合作的理由。他和老加百罗涅首领所在花香四溢庭园里吹过一阵熏人暖风，带着温和脉动又如浪潮般的空气从他们身边穿过，每一缕都散发着远方的色彩和光芒。炽人的热夏中，虫鸣疯了似的嘶吼与草种的爆裂声扰的老加百罗涅心烦无比，冷意一股股灌进他因病而心跳微弱的胸腔，不适感随着静脉血液的流动越来越重。

    老加百罗涅首领听懂了沢田纲吉的意思：对他沢田纲吉来说，加百罗涅家族是和伊雷格拉雷家族没有任何区别的存在；如果加百罗涅家族当下不接受他开出的筹码，那么他便会毫无负担地选择扶持伊雷格拉雷家族上位，助其取代如今加百罗涅家族的地位。

    别说合作诚意是否满满了，沢田纲吉从一开始就没将加百罗涅家族放在平等位置上。

    不过是空有头衔而无实权的垂髫稚子，老加百罗涅被面前孩童咄咄逼人的傲慢态度激出脾气，前些时日怀有的全部喜爱和好感荡然无存。虽身份有别，可长者以训斥口吻教育小辈也是理所当然的。当即老加百罗涅首领鸢色的眼睛便沉了下来，积满风雨欲来的沉云。

    “十代首领候选离首领还有着段距离。”

    “加百罗涅家族可是彭哥列首领承认的重要同盟家族！”老加百罗涅首领语气冷硬，一如沢田纲吉之前那般，不再顾及孩子的颜面和心情，“您这种态度若教九代首领大人和门外顾问首领大人知道了，怕是不妥吧。”老加百罗涅首领抬出Timoteo和沢田家光来，警告在他面前越发肆无忌惮的首领候补，心里暗暗再次确定沢田纲吉绝非良主。

    “嗯，如果被知道了，一定会被狠狠教训一番的。”

    然而十代首领候补对老加百罗涅首领说的话不为丝毫所动，他供认不讳自己对加百罗涅家族的态度存在偏颇，也不否认现下毫无实权的自己受彭哥列九代家族力量的制约。年幼的孩童清楚他将要面对的后果，眼里没有丁点惧意，甚至对此反存隐隐讥讽与不屑，以及恶意的挑衅。

    “最糟糕也不过是我被彭哥列家族除名。”沢田纲吉以孩童式天真的腔调，畅想未来，“但加百罗涅家族则会被毁灭，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成为只存在历史过往的一个虚名——”

    “无论怎样衡量，都是加百罗涅家族比较吃亏。”

    以平静语气说出这样可恶至极又恶毒至极的话，言罢，沢田纲吉还扯出一道忧郁无辜的微笑。笑意不及的冰冷眼眸在沉思冥想的静默中，又无声无息地凝视着老加百罗涅首领。看着男人苍白无色的病容，看他脸颊上那恍似临终前疾病的红晕。

    “您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末了，冷漠的沢田纲吉无比虚伪地再度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