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萧暥醒来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转头就见谢映之静坐床边,凝神在给他施针。秦羽和云越满脸紧张地站在一旁。
“映之”萧暥见到他一激动,正要起身。
“别动, ”谢映之轻声提醒道,
萧暥这才发现他的容色比平时还要寂淡几分。目光碰触的一瞬间,恍若久别重逢,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情愫。
“看来小宇已经知道了。”谢映之淡淡道。
萧暥点头。前世不可溯, 他生不可知,唯有今生,惜取眼前人。
“阿季有消息吗”萧暥问。
“竹冰虫已经放出去了,再等等罢。”
“西陵呢”
“魏将军正在清理宫城, 恢复秩序,安抚百姓。”谢映之说着收起针。
“如何”秦羽急问道。
“施针只是暂时压下病势, 此后需配以汤药慢慢调理,记住, 这一阵切忌劳累,若再复发药石难医。”
秦羽立即道“我就住在这里了,亲自看着他”
萧暥
谢映之点头, “小宇就劳烦大哥了。”
城中还有颇多伤员需要医治, 谢映之又吩咐了秦羽和云越一些事,以及他就在城中医馆, 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找他。
萧暥昏昏沉沉地睡到傍晚,隐约感到有人坐在榻前, 正轻轻地替他拽好松落的薄毯。
“西陵,”萧暥握住那只手,
这几天经历了那么多, 他心底有无数的话语想跟魏西陵说, 但说出口却是,“大梁的情况怎么样了”
魏西陵道“宫殿废墟已清理,灼伤者皆送往医馆,只是火势波及了附近的崇仁坊、永兴坊,烧毁了部分宅院,寄云将京兆府邸腾出来,临时安顿灾民。”
“此外,这几日我在阖城搜索中抓获苍炎军残余三十九人,但没有发现贺紫湄的行踪”
大梁城经此浩劫,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魏西陵一边指挥防务,一边安抚百姓,同时寻找魏瑄。
萧暥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正想拉他稍歇一会儿。就在这时,云越匆匆进来,“主公,高唐急报”
北宫达以萧暥弑君为名,纠集二十八路诸侯,起一百三十万大军,分兵三路,从雍北,襄南,豫西进逼大梁。
什么萧暥一时急火攻心,只觉得胸前一阵悸痛,猝不及防一口鲜血溢出嘴角。
高唐城
天刚亮,绵远的号角声响彻长空,茫茫无际的平原上,铁甲森森的士兵汇聚成一片乌泱泱的海潮,从各个方向朝着高唐城席卷而来。
许慈秦羽副将站立在城楼上放眼望去,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枪戟如林寒彻长空。
左袭身披重甲出现在阵中,战马背上亦覆裹着沉重的铁甲。
只见他缓缓拉下了狰狞的狮头面具,只留下两道幽深的眼窟隐隐射出森冷的杀机。长剑向前一引,“出击”
如潮水般的重甲兵汇集成一道无可阻挡的铁流向城门推进。
“放箭”许慈一声令下,如蝗的利箭掠空而起,挟带着尖利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般向着重甲军阵倾泄而下,却攒射不透重甲兵身上坚硬的厚甲。
“破甲箭,弩兵”许慈大喝道。
但破甲箭需要用专门的强弩发射,无法造成密集的箭雨。
很快重甲兵已经拥着冲车推进到城墙下。
“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冲车重重地撞在城门上。
厚重的城门剧烈地晃动了下,有碎石泥灰从城门上纷纷落下。
“顶住”许慈大声道。
守城士兵拼了命地拥挤在城门前,用肩膀扛用身躯顶住城门,试图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壁垒守住城门。
“轰”又是一声巨响,城门晃动得更为剧烈,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冲车又退后了些,再次向城门猛撞过去。
“砰砰”在连接不断的撞击之下,支撑城门的横木上出现了一道可怕的裂纹。
终于,在“咔咔”刺耳的断裂声中,城门剧烈地晃了晃,缓缓向内侧倾翻,顶住城门的士兵来不及撤退,被轰然倒下的城门重重地压在下面,顿时筋断骨折。
“杀”先锋庞岱将手中的长刀往前一指。
密密麻麻的重甲兵就像决了堤的洪流般汹涌前进,无数沉重的脚步踏过倒下的大门,刹那间漫天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城内,许慈右臂举起,将长剑往前用力一引,大喝道 “迎战杀”率先冲进了滚滚飞扬的烟尘里,举刀砍向冲在前面的重甲兵。
铛的一声,火星爆起,长刀竟然砍不进重甲兵坚硬的铁甲。
与此同时,噗地一声,长矛的尖端刺入了许慈的腹部,冷铁彻骨的寒意传来,许慈大吼一声不退反进,长矛透体而过,许慈抓住矛杆长刀一挥,重甲兵的头颅凌空飞起。
见主将如此英勇,守城的士兵们也咆哮着向前冲去,两军终于在城门后狠狠相撞,刹那间,刺耳的金戈声、嚎叫声响彻云霄,烟尘腾起中,刀戟飞舞,鲜血激溅。
激战。
这一战许慈以三万守军硬生生地抵住了数万重甲兵的进攻达两个时辰,最后战至全军覆没,城破身死。
左袭下令屠城,以慑敌军。
七月十五日,左袭攻陷博昌。
七月十九日,左袭水淹曲河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数千守军被俘虏,皆坑杀。
七月三十日,长广郡失陷,雍北防线全线崩溃。
与此同时,虞策出兵豫北,赵崇进军巴东,其余各路诸侯经豫州,绕道襄州北部,向雍州进发。一时间,前往雍州的路途上旌旗蔽日,黄尘滚滚。军队收尾相连,浩浩荡荡,直逼大梁。
将军府
萧暥披衣病恹恹地靠在案前,案上铺着一张九州舆图。上面插满了各色小旗子,代表各路诸侯。
北方是北宫达和北宫梁的联军,南方是虞策和张鹞,西面是赵崇的铁岭军,还有其他大大小小几十路诸侯,号称百万大军,这是要包围他这只病狐狸了啊。而雍州可战兵力只有二十余万。众寡悬殊。
萧暥思忖道“不能等他们会师联合,最好在途中将他们逐个击破。”
秦羽凝眉道“张鹞、赵崇兵力较弱,可先破之。”
萧暥强打精神,眼中精光一闪,“按照我襄州之战的打法,先破张鹞,然后迅速回师,再取赵崇。三天足够了”
他最擅长闪电战。
魏西陵断然道“阿暥,你病未愈,不可出战。”
谢映之也道“闪电战之战术,击败张鹞、赵崇是可以,但那之后还要面对北宫达,虞策等多路人马,若逐个击破,就要四处转战,导致士卒疲惫,战力下降,成强弩之末。”
萧暥蔫头耷脑,各个击破行不通,那怎么办等着被围攻
魏西陵道“我去迎战。”
“不可,”萧暥勉力道。
现在天下人都以为他萧暥弑君,北宫达率领的诸侯联军也是打着讨逆除贼的旗号。如果这个时候魏西陵挺身而出站在他这个弑君逆贼的一边,那么他那么多年忠义的贤名也将不复存在
他一直受名声不好所累,他不希望今后魏西陵也是如此。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魏西陵止住了,“阿暥,这次听我的。”他沉声道。
这一战,不为山河社稷,不为黎民众生,只为斯人。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做了。哪怕是此战之后声名狼藉,他也担得起。
秦羽疑问道“魏将军可有御敌之策”
联军有百万之众,集北宫达的熊豹营、虞策的沙蛇,赵崇的铁岭军等九州精锐军队,由名将左袭统帅。而他们只有二十万军队,众寡太过悬殊。即使魏西陵再善战,恐怕此战也没有把握。
魏西陵抬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言简意赅道“我去都阙关等他们。”
萧暥心中一震,不会吧他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单挑天下诸侯吗
萧暥知道魏西陵彪悍,没想到他这么彪悍。
秦羽也皱眉道“敌方若会师联兵,集结一百三十万大军,众寡悬殊。魏将军不可轻敌啊。”
谢映之却道“大哥,并非冒险轻敌,实乃别无他法。”
都阙关城高墙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守住了都阙关,犹如扼其咽喉,诸侯联军将无法推进。可保都城大梁安全。
次日,东边天色微明。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照在将士们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慑人的寒芒。
大梁城前,旌旗烈烈,三军待发。
这是萧暥第一次送魏西陵出征。
此战艰危,大梁城的数万百姓,雍襄的安危都压在了魏西陵一人肩上。
想到这里,萧暥心绪起伏,却不知该说什么,自从那夜魏西陵表白后,他和魏西陵的关系就有些微妙。这些日子两人每每眼神碰触时,似乎都有话埋藏心底,却始终没有机会述说。
家国离乱,狼烟四起,不是诉说衷肠的时候。
他不说话,魏西陵本就话少,两人就沉默不语地沿着城墙并肩走着。
默默行至箭楼下,魏西陵道“阿暥,留步罢。”
他深深看着他“西陵,保重。”
魏西陵点点头,转身离去。
曦光将他的背影斜长地映刻在城砖上,晨风中挺拔又萧飒。
此去关山险阻,战火纷飞。
萧暥注视着那背影,眸中微光漾动,忍不住道“西陵”
魏西陵脚步一驻,回首深深看向他。
萧暥几步追上前,抬手捧住他的脸,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魏西陵微微一诧,也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俯首含住那柔润的舌,仿佛要将内心难以言说的爱都化做唇齿间的温柔缠绵。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越过城墙,两人唇间含着润泽的水色。
“我说过,我还敢。”萧暥喘息着换了口气,手攥紧那冰冷的铠甲,又用力吻了上去。
在唇齿交缠间,魏西陵深情地回应着,晨风荡起他身后的披风猎猎飞扬。
城楼下传来了大军出征的悠长号角声。
魏西陵抬起他的下颌,沉声道“等我回来。”
朝阳已跃上城楼,在斑驳的城墙上洒落一片金光。
萧暥独立城楼上,目送军队浩荡远去,烟尘滚滚。
碧空中有零星的黄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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