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十面埋伏

    方城

    城外是莽莽苍苍的丛林, 深秋层层的红叶上覆着霜,林间落叶缤纷。

    一支千余人的军队穿过密林之间的官道,开进了方城。战旗上赫然绣着一个左字。

    左奔策马走在最前面, 他和左袭本来就有三分相似,傍晚昏暗的天光下, 任是谁都会以为是左袭亲自率兵前来收复方城。

    同时,蒋祎、刘肃等将领各率三千人于四面城门外设伏。等到萧暥率军发动突袭, 埋伏尽出, 则城中烽火燃起,四面围攻

    可是,转眼间, 夕阳已经下山了, 天边晓月如钩。

    接着,几个时辰倏忽间过去了, 方城内外都一点动静也没有。

    入夜。左奔在郡府大堂上焦急地来回踱步。

    先前扮做百姓派出去打探的斥候也都陆续回来了,并没有发现城内有什么可疑之人。

    此时, 绵延数十里的原始森林里也是静悄悄的。

    随着悉悉索索一阵翻动长草的声音, 一个人影从蒿草间窜了出来,是蒋祎的偏将许进。

    蒋祎蹲在蒿草丛里大半天, 冻得手脚僵硬,嘴唇青紫,牙齿咯咯直碰, 话都说不利索了, “城中、可、可有动静”

    “将军,尚无。”

    蒋祎紧了紧裹在甲胄外的大氅, 皱眉道“莫非、萧暥要等更深夜半再动手”

    许进也冻得脸色发紫, 忍不住道“ 将军, 我们在这里挨冻,等着他伏兵尽出,再围而击之,太被动了。”

    “你说怎么办”

    “他们只有几百人,依我看不如放火烧林,逼他们出来。”

    蒋祎听后直摇头“这片丛林莽莽苍苍,四通八达,哪里烧得尽,再说,一旦放火烧林,反倒是打草惊蛇,让他们遁走了。”

    一夜过去,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无事发生。

    清早,左奔正靠在案几上打瞌睡,忽然听得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乍然睁开眼,就见一名斥候小校匆匆进得堂上,“将军,侯城急报”

    左奔猛然就清醒了,立即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道“说”

    “前夜侯城遇袭,郡守周雍被俘”

    “什么”左奔大惊, “敌军多少人”

    “七八百骑,现已沿着渝水南下江阳。”

    左奔心中猛地一沉,可恨,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当时就怀疑,如果真是萧暥率军,怎么可能让北宫靖逃出来报信

    但是看着兄长笃定的样子,他没有将自己的疑心说出来,现在果然中计了

    如今兄长将主力都调集到方城伏击萧暥,渝水沿线兵力空虚,萧暥将畅通无阻地直下江阳了

    江阳

    广袤的原野上,一骑如飞疾驰而来。及到城下,斥候小校猛地勒住马,马蹄踢打扬起一阵烟尘。

    片刻后,江阳郡大堂

    江阳郡守蔡休正和郡司马赵洪议事。

    “报十里坡外发现一支骑兵”

    “什么”蔡休闻言惊起,此处为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军

    “有多少人”赵洪立即问。

    “七八百人。”

    才七八百人赵洪嘴角不由划过一抹轻鄙,遂振声道“大人,待末将率兵前往迎击之,不出片刻,必取敌酋之首”

    低沉的号角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北军在赵洪的率领下从城中开出,一队队列阵于城外的空地上。

    重甲兵在前,轻兵居中,长弓手、辎重队在后。弓箭上弦,刀戟林立,黑压压的一片甲胄反射出阴冷的天光。

    萧暥勒住马,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慢慢放缓四蹄,停驻在北军阵列前十几步外。

    他原本是想绕开江阳径直南下的,但是连续转进数百里后,军士疲惫,所携带的干粮也不多了。所以想拿下江阳,修整军队,补充粮秣。

    目前看来江阳的北军似乎要比侯城的精锐不少。但再精锐也不过是郡兵,并非北军主力。北军精锐此刻已经被左袭调到方城去了。

    随着阵阵战鼓声响起,萧暥长剑一指,“出击。”

    汹涌如潮的铁骑迅速向两翼展开,纷乱的铁蹄重重叩击在旷野上,卷起草屑尘土飞扬。

    云越、丙南各领左右两路,从两翼包抄,如两柄锋利的尖刀,从不同的角度插入北军阵中。

    赵洪的郡兵长期处于大后方,哪里遇到过这阵势,一时间宛如波分浪裂,纷纷后退,无人能阻兵锋。

    “稳住阵脚不许退”赵洪声嘶力竭地大吼,手起刀落间连续斩杀了两名从他身边逃跑的士兵,也没有止住溃败之势。

    中军,萧暥面沉似水,冷漠地看着北军狼奔猪突,四散奔逃。

    他知道这只是江阳郡的郡兵,远不是北军精锐,北军精锐早已经被诱至方城。所以他这一路南下畅通无阻,即使遇到零星的阻力,也都是些郡兵,战力不强。

    只是这一路上太顺利了,顺利地让他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一念及此,他冷不防打了个激灵,倘若左袭那么容易就上当了,还是北宫达帐下的第一名将吗

    未及细想,敏锐的战场嗅觉让他当即下令“停止追击,撤”

    这道命令下得非常突兀,云越和丙南都懵了,眼看已经击溃赵洪所部,拿下江阳进城补给了,为什么忽然要撤军了但是主公的命令,执行就是了

    另一头,赵洪被败兵裹挟着不断后退,尘土飞扬间他被撞翻在地,眼看着战马扬起的前蹄就要重重踏落,就在他闭目等死之际,座上骑兵忽然勒住马缰,调转了马头,紧接着的场景就宛如做梦一般,敌军忽然如洪水般退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他懵然颓坐在地,还没有来得及为劫后余生庆幸,紧接着他就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不过这一次,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他骇然回首,惊见身后的桦树林里烟尘翻滚。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骑兵从树林里骤然杀出,马蹄翻滚,泥草飞溅。

    当先一名大将,手持一支大槊朝他一指“贼兵何在”

    寒光流过三角锋刃,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赵洪本能地就要去摸兵器,却被匆忙出城的蔡休阻止了。

    蔡休小跑着迎上前去,深揖道“贼势凶悍,多谢屠将军援手。”

    自庞岱被俘后,屠琼就成了左袭麾下前锋,他立功心切,急问道“萧暥去哪里了”

    “萧萧暥”赵洪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可是刚才性命攸关之际,他哪还顾得上敌军往哪里撤。

    还是蔡休的反应快,道“萧暥要南下与魏西陵合兵,当是往南去了。”

    庞岱大槊一挥,“给我追”

    江阳城北的树林里,萧暥驻马望着滚滚烟尘往南而去。

    云越不解道,“主公,你怎么知道屠琼会率兵突然杀来”

    萧暥思忖道“侯城的胜利只是诱饵,左袭是想等我军长途跋涉疲惫之际,再来收网。他不在江阳附近埋伏,是怕被我军斥候探知,我猜他应该是埋伏在江阳郡北十几里处的密林里,只是没想到江阳郡兵太不禁打。连拖住我军等待援兵都做不到。”

    “他也没有料到主公会突然撤兵吧”

    萧暥在战场上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如果刚才他没有撤兵,放弃进城的计划,等到屠琼兵至,前后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主公,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丙南问。

    他们只有几百人,眼下行踪已露,再南下涿鹿必定重重阻截。

    萧暥道“我们去江阳。”

    什么云越和丙南同时一惊,还回去

    但一想就明白了萧暥的用意。

    屠琼率军往南追去,南下之路必是十面埋伏。但左袭不会料到他们竟杀了个回马枪。

    进江阳可以补充粮草,修整军队。将士们可以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果然,如萧暥所料,蔡休他们根本就没料到萧暥会回戈一击。早就已经被击溃的郡兵顿时土崩瓦解。萧暥擒获蔡休赵洪等人,同时下令驻扎江阳。

    入夜,士兵们吃饱喝足后进入了梦乡,明天一早,等待他们的又是新的跋涉征程。必须养精蓄锐。但萧暥、云越、丙南等将领都没睡。

    连枝铜灯将郡府大堂照得通明,萧暥站在幽州舆图前陷入了沉思。

    他们兵少,江阳不能久守,必须尽快转进。目前有两条路可走。

    一、出江阳后,转向东北,进入祁岭山脉,利用复杂的地形进行大迂回,这样可摆脱左袭的围追阻截,但是这条路线逶迤曲折,跋涉颇废时日,恐怕不能按时赶到涿鹿,与魏西陵会师。

    二、出江阳后沿着渝水南下,直奔涿鹿。路线最短,两天内足以赶到涿鹿。但这条路上左袭必定布下了重兵,可以说是十面埋伏,等着他往里钻。

    在走那条路线上云越和丙南意见相左。

    云越认为应该迂回前行,借助地形抛开追兵。而且他们人数少,只有几百人,都是轻兵,没有辎重,进了山转进灵活,甚至可以隐去无踪,而左袭大队人马,进山后,粮草辎重拖累,行动迟缓,转进困难。进山是最好的摆脱追兵的方法,只是时日上,要比走直道迟上日。

    丙南则认为,左袭根本不用率兵进山,他只要在祁岭山口设一支伏兵,等到他们翻山越岭出来,以逸待劳,便可一举击溃。

    两人争执不下,都看向了萧暥。请主公定夺。

    萧暥道“既然走两条道都有被伏击阻截的风险,那就走近道。”

    而且,他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反正狐狸皮左右是保不住了,不如干脆把魏西陵惹怒得更彻底些。

    他这一念还未转过,忽然有低沉的号角声从城楼上传来。

    已是更深夜半,萧暥顿时一惊,北军竟然那么快就反应过来,不愧是左袭

    当下他立即道“全军集结”

    然后他快步走出,登上城楼,只见城南、北、西的密林里都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唯有东门不见动静。典型的围三阙一围住三门,只留下东门让敌军逃跑,再在东门附近设下伏兵,一举成擒

    在火光的照耀下,黑暗中,密林间隐约可见无数的北军士卒的身影,不用多久,这些北军就要蜂拥而到城下了。

    已经没有时间给萧暥思考了,当下只有抢在在几股北军于城下集结之前,集中兵力击溃其中一路,以为最快的速度突围出去决不能让北军集结起来

    “传令,全军出南门”萧暥拔剑断然道,杀出一条血路

    沉重的城门嘎吱声中打开,黑暗中一支骑兵驰出城门,马蹄踏过吊桥,踏碎一地月光。

    出城之后,萧暥率军直奔城南的密林。

    林间,落叶缤纷。

    沉闷的铁甲撞击声中,北军如萤火的洪流般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一排排刺目的刀尖映着火光,晃得目眩。

    萧暥自任前锋,云越丙南领左右翼,组成一个三角锋阵,迎着林间纷乱的萤火般的火光,如一支利箭,破开寒风,一头扎了进去。

    铁蹄重重踏下,长剑斩落处,血光激溅。

    此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有竭尽全力的拼杀。

    月光下,一只夜枭展翅掠过天际,冷漠地俯瞰着地面。捕捉着潜藏的猎物。

    只见茫茫大地上,一支骁骑如箭穿过莽莽苍苍的林海,冲散无数如萤火般的火光。

    但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散开了,又聚集起来,如影随形地跟上去。

    萧暥麾下的骑兵都是马术百里挑一,时不时来一个大回旋,大漂移。甩开身后衔尾紧咬住的北军。

    左袭大营

    左袭正在升帐点将。方才斥候来报,江阳城外发现敌军踪迹。

    “ 潘让。”

    “末将在”一名黑脸大将昂然出列。

    “命你率三千骑兵前往渝水西岸拦截,截断萧暥渡河脱围”

    “是。”

    “刘显,张盎。”

    “末将在。”刘显和张盎同时出列,悍然立于帐中。

    “你们各率本部精兵为左右两翼,截断萧暥东西向溃逃之路。”

    “得令”

    “孙礼,曹霸,”

    “在”

    “各率本部人马,衔尾追击萧暥,并将其往驱赶至平沙谷。”

    “喏”

    “褚丰,王钦各率本部人马,随我大军出征,各部在平沙谷完成合围,此番必要一举成擒,活捉萧暥”

    经过一夜激战、追逐。清早萧暥率军抵达渝水之滨时,云越、丙南及数百骑都已经血染战袍。只要渡过渝水,就可以彻底把追兵暂时抛在身后了。

    在经历了连续的激战,再加近百里的长途追逐之后,他们已经人困马乏,锐士们的体力都严重透支,

    在左袭找到渡河的船只前,他们可以停下来找个地方修整,再不修整,恐怕是经不起又一轮的激战和追逐了。

    但左袭这样的狠人是不会给他们修整的机会的。

    果然,还未及萧暥下令寻找渡河船只,渝水沿岸又传来了滚滚马蹄声。正是潘让所率的三千铁骑

    “上马,撤”萧暥当机立断道。

    一时间,马蹄滚滚,尘土飞扬。

    萧暥知道,左袭已经盯上他了,在前方,很可能还有更多的北军在重重截杀,而身后,潘让所率的三千精骑正紧追不舍

    左袭已经布下了十面埋伏之网,只等抓捕他这只狐狸。

    就在这时,左前方的林子里又扬起了滚滚烟尘。

    “主公你看”云越紧道。

    萧暥心中一沉,果然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并没有调转马头向右撤退,而是一夹马腹,向前迎头冲去。

    左边有堵截,右边必然也有,左袭帐下兵多将广,如今布下天罗地网,又怎么会有疏漏的地方

    萧暥深吸了一口气,策马急行,如今之际只有走中路,直奔平沙谷而去。

    平沙谷是一片黄土塬,山势嶙峋,沟壑纵横。三面环山,只有一面朝着沙洲平原。

    左袭一身精甲,迎风屹立于战旗之下,神容冷肃,目光如炬。

    斜阳照着广袤的平原,高坡下忽然扬起烟尘。

    只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呼啸而至,而在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北军骑兵,他们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如同狂风席卷,而萧暥就是那风暴的中心。

    眼看萧暥就要驰至谷前,左袭巍然肃立,举起的右手重重挥下,顿时数千重甲骑兵如潮水般从谷中涌出。

    前有重重截杀,后有如潮的追兵。

    “西陵,接我”

    他一夹马腹,战马驰出如电,迎着森然如林的矛戟,呼啸而去。

    他话音未落,只见谷中又尘土扬起,紧跟着大地开始震荡。

    左袭心中猛地一沉,眯起眼睛望去。

    迎着斜阳他隐隐看到了烟尘漫卷中一道银线快速地推进,那是铠甲上折射出的寒芒

    “是骑兵敌袭”他身边的副将周涣骇然色变道。

    左袭满面阴霾,没想到谷中竟另有埋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选择了平沙谷伏击萧暥,没想到萧暥竟以自己为饵,将他的军队纷纷诱至此处,再设下反包围。

    “魏旷,”左袭眸光一厉,断然下令道,“拒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或者说褚丰,王钦之流根本不是对手。

    那支骑兵席卷起一道银色的波浪冲来,势不可挡,无数纷乱的铁蹄踏起荒原上尘土飞扬。

    斜阳照着魏西陵一身银甲熠熠,散发着炫目的寒芒。

    鏖战。

    此役,左袭败,被歼数千人。

    战后,魏西陵率军追缴残部,收拾战场,萧暥则在营中美滋滋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享用大餐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

    山鸡炙烤地很入味,如果再来一壶小酒就完美了只可惜这是魏西陵军中,这人自己酒量差,还不让别人喝,萧暥哼哼唧唧地啃着鸡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萧暥嘴里正叼着个鸡腿,警觉地竖起耳朵,就听到魏西陵的声音冷冷传来“刘武,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入内。”

    “喏”

    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完蛋要算账了

    萧暥叼着鸡腿,掀开被褥,一头钻了进去。

    然后他听到身后,门开了。

    魏西陵径直走到榻前,“阿暥。”

    萧暥立即装虚弱,“西陵,咳咳”

    魏西陵淡淡看了眼桌案上一片狼藉的骨头胃口还挺好。

    “我有事问你。”

    “咳咳,西陵,我受伤了,要休息,唔过几日再说罢。”

    “是么”魏西陵冷道,随即一把掀开被褥。

    就见萧暥衣衫完整地窝在被子里,爪子里还攥着一只荷叶包着的鸡腿。

    萧暥有点尴尬,刚想狡辩,就听魏西陵淡淡道“脱了。”

    萧暥蓦然一怔,没反应过来啥

    魏西陵剑眉一蹙,马鞭挑起他的下颌,声音低沉地迫近“让我看,伤哪里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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