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劫营

    高原上, 云层很低,举目可以看到远处积雪的山峰。

    天色已晚, 日色稀薄, 朔风夹带着碎雪蒙蒙扑面。

    萧暥选了一处山口扎营,一方面和曹满的山寨遥遥相对,扼住其喉而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二来, 这个地方在山背,可以多少遮蔽肆虐的朔风。

    山上的风更大,吹得他头疼。

    “伏虎, 你率本部, 负责营地巡逻”

    “是”

    “狍子,你率三千胡人,骚扰敌营,不求取胜,只要扰得他们不胜其烦。”

    “是大头领”

    “晋王”

    魏瑄一直都在默默观察他的气色, 一听叫他名字, 立即应道, “在”

    “这段时日, 你替云越, 作为我的副将。”

    “是,将军”

    最后他转向施渠臧天等人, “至于诸位首领, 各自回营驻扎, 等待号令。”

    萧暥的声音清越明晰,语调干脆笃定,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魏瑄察觉到他按着剑柄的手,骨节突兀,手指紧绷着。这细小的动作曝露了他,他现在感觉很不好。

    周围茫茫的雪色映着他的脸容如琼似玉,他看向众人,眸中射出森冷的寒芒,使得他整个人犹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咄咄逼人,让人不敢窥伺。

    施渠和呼揭等北狄首领都相互间看了看,应声退下。

    萧暥一甩披风,回了中军大帐。魏瑄立即跟了上去。

    帐中很冷,就像一个冰窟窿,高原上好像连火盆都不那么旺。

    萧暥一边解开冷硬的甲胄,一边对魏瑄道“殿下先去休息,明日还要拿下曹满的山寨。”

    魏瑄应了声,走到帐门口,忽然悄悄回头。

    果然就见萧暥背转身去,一只手攀扶着靠榻缓缓坐下身,他的背影清寒料峭,透过单薄的中衣可以清晰地看到清透的肩胛。

    跟着萧暥那么多天,魏瑄也摸出规律了,越是身体不好,某狐狸就越凶,其实是心里发虚。

    看他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魏瑄就有点担心他。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的注视,萧暥没有回头,低沉道,“不是让你出去么。”

    那语调不似责备,倒有几分无奈。带着隐约的气息声。

    魏瑄默不作声走上前来,刚碰到萧暥,心中就是一沉,他的手冰冷,额头很烫,果然

    “你在生病。我这就去找军医。”

    “不行,”萧暥一把拽住魏瑄,疾言厉色道,“不能叫军医。”

    决不能让外头知道他病了。

    “明天。”他咬牙道“只要坚持到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发动进攻,拿下山寨。”

    他的声音透着冷气,秀眉紧蹙,毫无血色的唇紧抿成一线,“我撑得住。”

    魏瑄顿时明白了,此次他们率领三千锐士,还有七千北狄兵士,总共一万人,曹满四千余人。

    再从战斗力上说,曹满四千人败兵,退守至此,心神惶惶。而萧暥锐士营的战力且不必说了,就连那七千北狄士兵,都是从野芒城的血战里杀出来的,是被萧暥磨尖了的刀。

    所以,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上,他们都可以碾压曹满,就算强攻都能拿下曹满。

    但是高原雪岭中,天一黑情况不定,他们又对附近的地形没有曹满熟悉,贸然发动攻击对他们不利,所以萧暥让军队修整一晚,次日天一亮,就发动攻击。

    萧暥声音黯哑“走得急,也没有带药。”

    魏瑄心中猛地一沉,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走得急,没带药。

    如果萧暥身体抱恙的消息传出去,这些胡人难免会蠢蠢欲动。

    现在他们率军进入这片莽莽高原大山,完全因为萧暥的个人威压使得那群胡人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萧暥绝对不能漏出半点软肋。

    他必须是最强硬的,最让人不敢窥伺的。

    臧天这些人眼睛时不时盯着萧暥的一举一动。

    萧暥道“没事,我已经服了谢先生的药丸,睡一觉就好了。”

    魏瑄知道那药丸是救急的,谢映之的原话是心力不济时服一颗,意在提振精神。多吃则伤身。萧暥明显一心想支撑过明天,支撑过那一场攻坚战。

    看着他一副咬着牙搏一把的赌徒心态,魏瑄低声道“那我再去找支老山参。”

    “不行。”萧暥道。

    他头大啊,闹什么这孩子,夜黑雪地高原,能省点心吗再说这老山参又不是老萝卜,长得满地都是你掉雪洞冰窟窿里了怎么办

    萧暥道“这是军令,回去休息。”

    魏瑄看着他,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既然我是你副将,那我先侍候你睡下。”

    萧暥没辙了。心道,云越听话着,可不像你小子那么会顶。

    不过算了,这孩子从小就倔。

    他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干脆躺死狐狸任凭魏瑄打理。

    最后迷迷糊糊感觉到魏瑄替他熄了灯。

    魏瑄走出营帐,望了望冻云密布的天空,眼中忧郁重重。

    他的营帐就在萧暥的大帐旁边,魏瑄靠在榻上全无睡意,一只耳朵听着隔壁萧暥的动静,怕他冷了咳嗽了有什么需要,一只耳朵听着帐外呜呜的朔风呼啸声。

    冰天雪地里。他的鼻间又隐隐闻到梅花孤寒清冷的香,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地萦绕着。

    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帝王的孤独。

    坐拥四海的孤独,就像噬骨销魂的毒,无药可救。

    他看着晨曦从寒狱的窗户里照进来,又看夕光渐渐黯淡下去。

    冬已残,化雪的时候其实最冷。

    好在榻上那人已经不用经历那一遭了。

    武帝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怕冷。

    萧暥从来都不让世人知道他的弱点。好像他永远都是坚不可摧的。

    “你骗了朕。”武帝静静道。

    他一直以为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对手,一直以为那人锋锐如剑,不可摧折。

    实际上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在无数次惨烈的战争中,早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最后的那段日子,他更像是留在世间的一道残影,只需要一阵轻风就能吹散了。而自己却还以为他是不可逾越的高山铁岭,大动干戈处心积虑地对付他。现在想起来着实是愚蠢。

    说到底,还是被他骗了。

    年轻的帝王一点一点回忆着那个夏天发生的事,一边用秘术像绣花般一针一线地修复了他身上的伤口。

    他容颜依旧,栩栩如生。

    灵犀宫里,三千世界,皆寂寞如雪。

    回魂术毫无作用。

    “你去哪里,朕怎么找不到你”帝王喃喃自语,

    曾贤小心翼翼趋近,抹了抹眼睛道“陛下也有苦衷的。”

    “苦衷”武帝冷道,“朕连一人都保不住罢了。有什么资格说苦衷,不过”

    说到这里他眸中寒光一闪“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杨拓胆敢欺君,他背后的那群牛鬼蛇神,也该收拾了。”

    他忽然长身而起,一双渗着红丝的眼睛里凝起两朵阴森的寒焰。

    魏瑄猛然惊醒,又是这个噩梦,连打一个瞌睡的间隙都不放过他。

    紧接着就听到苍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瑄,你让我盯着的那个北狄部落的老怪物,果然有问题”

    大帐里

    魏瑄走后,萧暥躺在床上其实睡不着,发烧,头痛得睡不着。

    他心里寻思着,不是说老弱病残不会有高原反应的吗他这算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仅是心口疼了,还头痛,心悸,连眼睛也疼。眼角还有点湿润,情况不大妙。

    他本来想找面镜子照照,忽然意识到这军中根本有没有镜子。

    事实上他重生以后就没怎么照过镜子。

    他觉得自己生得这副模样,再手里拿个镜子照,算什么顾影自怜这画面实在有点美特么的太娘了。

    所以萧暥几乎不碰镜子。

    反正每天都有云越替他束发,云小公子的审美他是绝对放心的。所以营帐里也从来没有镜子那玩意儿。这几个月疲于奔命整天搞事情,他都快不记得自己啥模样了。

    他想让亲兵给他找面镜子,又觉得还是挺不好开口的。他一个糙汉子照什么镜子。

    想了想,他摸到了他放在床头的短刃,寒光一闪。雪亮的刀刃上就映出一双清夭妩媚的眼睛,眼尾一抹残红,眼底还有血丝。

    萧暥听说过,高原上会造成眼压升高,眼睛充血胀痛。视力都会下降。

    萧暥倒霉兮兮地想,他前天装病,特么的今天就让他真的病,那他这双眼睛以前还装过瞎,以后不会让他真的瞎罢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帐外忽然由远及近传来纷乱的喧扰声。

    一名亲兵匆忙进来报告道“主公,凉州军前来劫营”

    萧暥心中顿时一诧,曹满居然主动劫营

    他心念电转,曹满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是要趁他立足未稳,趁夜偷袭,先发制人

    萧暥快速地一条条往下想,曹满手中只有四千军队,根本不敢主动出击,除非是

    他心中猛地一沉,曹满在野虎岭山寨中还有驻军

    难怪他弃野芒城而直奔野虎岭。

    萧暥倒抽一口冷气,怪只怪他自己之前屡屡诈曹满,屡屡得手,不由得就轻敌了,以为曹满跟禄铮似的。

    曹满毕竟是一方诸侯

    这次是他失算了。

    萧暥想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忍着胸口的阵痛,咬牙道,“备甲”

    冷硬的铠甲压得他肩头一沉,周身的一点点热气都被吸走了。

    一开帐门,凛冽的朔风夹带着雪花扑面而来。

    曹满挑的好天气,真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萧暥眼眸中闪过冷漠的杀机,厉声道,“狍子,率一百人保护晋王。其余的人”

    他话音未落,狍子道“大头领,那孩子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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