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单于

    清早的曦光下。一只蛾子轻巧地飞进帐里, 纸做的翅膀栩栩如生,落在魏瑄指间。

    “你还会这个”维丹看得兴致勃勃。

    魏瑄手指一翻, 就把那飞蛾藏了起来“不过是西域的戏法, 让王子见笑了。”

    然后他站起身, 温和道,“王子酒醒了吗我煮了点提神的汤。”

    被他这一说,维丹才想起来了, 真的有点尴尬。

    昨天他可能失态了, 拉着魏瑄喝酒,魏瑄一开始不喝, 后来听到阿迦罗大婚的消息, 说这是喜酒,得喝。

    接着维丹把酒囊递给他。他们就一人一口地喝酒。

    维丹以往喝马奶酒从来都不醉, 昨晚居然喝醉了。

    醒来就见魏瑄把胡榻都让出来给他睡,自己则静静坐在火堆前,火光映着他的侧颜, 古雅俊美如同雕塑。

    维丹出神凝视了他片刻,才想起自己鸠占鹊巢有点不好意思,害得他没地方睡。

    他脸有点发烫,“我差点忘了, 父王上午找我去王帐, 我先走了。”

    魏瑄莞尔, “王子不忙, 汤煮好了, 喝了提提神。”

    他昨晚使了点小伎俩,手法极快,就在接过维丹的酒囊时,给他酒里下了术。

    把维丹留在帐里,万一阿迦罗要逼迫萧暥,情况紧急,就可以借维丹的名义闯帐。

    苍青说的没错,那个黑袍人就在这草原戈壁间游荡,说不定已经混入了狼火节,如果他再使用玄火,甚至使用任何中阶以上的秘术他都会暴露自己。

    那天峡谷林海的风雪中,那个黑袍人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感,那人的秘术很强,非常强。

    他要保护萧暥,首先得保护好自己。若自身难保,拿什么去保护别人。

    维丹喝了醒酒汤,顿感耳清目明了不少,精神奕奕道“我们一起喝了酒就是朋友,以后你就叫我维丹,我叫你阿季,好不好”

    魏瑄微诧“王子”

    “是维丹,”维丹纠正道,“我以前从来没有朋友。你就当我朋友罢。”

    魏瑄道“维丹,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萧暥靠在胡榻上,纱幔深垂。

    晨曦透过纱幕,映着那清隽的容颜,眸光流转间,异常清醒,就像一只警觉的狐狸。

    整个晚上,他脑子里都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他此番潜入王庭本是为了救嘉宁出去,但是不除掉穆硕,嘉宁不会跟他走。

    穆硕既然是害死姑姑的元凶,那么他绝不能活。

    想要除掉穆硕,他就得和阿迦罗合作,可是这两天来,他是发现了,阿迦罗根本不想跟他合作,从头到尾,他们想的就不是一件事。

    他想搞事情,阿迦罗只想着结婚

    还有昨晚因为他藏了魏西陵的信,阿迦罗一怒之下居然连栾祺的安危都不管了

    这不像阿迦罗的为人。他不是个见色忘义不顾兄弟死活的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阿迦罗知道栾祺在哪里了。

    一条条想下来,萧暥心中隐隐抽紧。

    他昨天遇到阿迦罗的那片小树林,离开他囚禁栾祺的地方也就七八百米。

    之后他急于搞事情,跟阿迦罗的议事间,透露出了他对北狄王庭的了解,而这些事,都是下午栾祺告诉他的。

    阿迦罗有可能从此间推断出下午他去见了栾祺。

    只要以那片小树林为中心,搜查方圆几里地内就可以了。不出三天就能找到栾祺。

    到时候他手中唯一的可以牵制阿迦罗的棋子就失效了,这也意味着,他之后在王庭安危难料。

    魏西陵还在等着他的回信。要不要告诉他

    萧暥略作思索,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只能徒增他的担忧罢了。

    就算魏西陵知道他的处境,又能如何发兵攻打王庭吗

    且不说北狄王庭有七万精锐骑兵。更兼狼火节维丹加封在即,今次前来朝贺的五大部落,带来的兵马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之众。

    众寡悬殊,就算魏西陵善于用兵。但还有嘉宁,嘉宁在北狄人手中,魏西陵投鼠忌器,一旦战事起,嘉宁必然成为人质。

    萧暥眉心紧蹙,王庭这局棋千头万绪,步步危机。

    就在这时,帐幔微微一动,流苏在他眼底晃了晃。

    “你睡着时一直皱着眉的吗”低沉醇厚的声音道。

    一只手探入帐中,似乎是想摩挲他的脸颊,又像是欲拂开他鬓角凌乱的发丝。

    那手还来不及靠近,就被萧暥擒住手腕错骨一拧。

    阿迦罗闷哼了声“你就那么不让碰。”

    阿迦罗的手骨节分明,是战士的手。手上还有茶油清凉的气息。

    萧暥顿时就觉得尾巴隐隐作疼,想杀人。不自觉就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阿迦罗额头青筋都跟着跳了跳,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这点力气根本伤不了我,松手罢,大单于要见你。”

    萧暥顿时一惊,翻身坐起“见我”

    单于王庭

    一对硕大的鹿角下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男人,面貌粗犷,一对桀骜的英雄眉格外惹眼。

    那男人正兀自切肉喝酒,头都不抬,流露出一种惯于做王的目中无人。他的旁边有一个没有眉毛和胡子的男子,正在给单于斟酒。

    萧暥心道,这北狄单于身边也有宦官

    他随着阿迦罗入座,呼邪单于才漫不经心地瞥向他,并吩咐上酒菜。

    可是等到一盆羊羔肉都上桌了,单于狼一般的目光依旧丝毫没有离开他的意思。

    单于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细细打量着萧暥,对阿迦罗道“难怪你最近连连败仗,原来是被人迷得连打仗都没心思了。”

    阿迦罗立即欠身道“我战败,与他无关。”

    虽然就是被他打败的

    呼邪单于道“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在感叹这真是让草原和大漠都失色的姿容,现在就算你真的丢了魂魄,我也不奇怪了,按照我们北狄的规矩,我是要送礼物给我的儿媳,但是我看你把蓝钰宝戒都戴在了他手上,我送的东西怕是他看不上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

    两名骁狼卫抬着一张花梨木琴案进了帐,琴案上是一架典雅的琴,琴额镶金琢玉,琴身上晕染着水墨般浑然天成的纹理,琴背还有铭文。

    “听说他是琴师,我让余先生特意挑了一张古琴。”

    阿迦罗道“让大单于费心了。”

    余先生躬身笑道“这张琴是江南古琴世家谭氏所制,名为御风,不知道音色如何。世子妃何不试一试”

    大单于笑道“这个主意好”

    阿迦罗刚想开口回绝。

    余先生忽然改用中原话语道“这里也就大单于和世子,外捎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有这个耳福,听世子妃弹上一曲”

    萧暥知道话说到这份上,推脱不了。他刚要站起身,就被阿迦罗一把拽住。

    阿迦罗道“父王想听琴,我专门给大单于找几个技艺娴熟的乐师,天天给父王弹奏。”

    “我就想听听这架御风是不是真的出自大师之手,如果被骗了,我也好立即宰了那几个骗我的商人。”大单于有些不悦,狐疑道“阿迦罗,你在想什么”

    余先生赶紧赔笑道“世子妃如果是技艺生疏了,也没关系。”

    萧暥知道再推脱,呼邪单于要起疑心。

    他站起身,从容走到琴案前。简单地调了一下音,如松风流水般的音律从指端流淌出来。

    呼邪单于怡然地喝着酒。眼中流露出野兽吃饱喝时餍足的神情。

    阿迦罗面色紧绷,桌上的酒菜动都没动。

    呼邪单于见他脸色不好,似想起什么,有意无意道“阿迦罗,既然你已经成婚,那么正好了,大婚后你就可以再无顾虑地出征了。”

    出征都入冬了还要出征

    阿迦罗蓦地一惊“打哪里”

    呼邪单于道“我不想等明年开春了,我要把进攻大雍朝的时间,提前到狼火节后。也就是五天后。”

    萧暥指端琴弦微震。

    阿迦罗立即道“大单于,不是说明年开春再打吗”

    大单于道“中原人有句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萧暥劫掠我族圣地,这口恶气我不想等到明年再出我要劫了他们的都城大梁,捣毁他的尚元城,再来一次兰台之变,给中原的皇帝送上一份除夕大礼”

    他阴狠的目光掠向萧暥,最后停留在阴影中的余先生身上。

    余先生道“世子,从战略上说,萧暥刚拿下凉州,人心不服,立足不稳,手中兵力怕也不够,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出兵攻打凉州,可一举夺下,让凉州成为我们的牧场。而且我猜测萧暥此番拿下凉州是秘密进兵,九州的诸侯都蒙在鼓里,不知道这狐狸趁他们在鹿鸣山狩猎期间,偷吃了凉州这块肥肉。所以我们可以在进兵的同时,派人将萧暥暗中占凉州之事公布于诸侯,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我们出兵凉州,兵锋直下大梁,那些愤怒的诸侯说不定还会派兵助我们一臂之力。瓜分雍州”

    萧暥面沉似水,心思却如海潮翻卷。

    其实此次出兵凉州的风险他岂能不知,当初定下趁着天下诸侯前来秋狩,神不知鬼不觉拿下曹满的战略之时,风险就同时存在。也注定今年秋狩不会太平。

    所以他让谢映之代替自己留守京城,有谢玄首辅佐秦羽,以保雍州无恙。

    但是有一点被余先生说中了,他们秘密进兵,所带兵力不足。留守凉州的军队就更少。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曹满的降兵。

    如果北狄人真的发动突袭,凉州只有刘武和钟逾镇守,危险万分。

    他心思飞转,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抢在狼火节结束前,率先拿下北狄王庭。

    他深吸一口气,若如此,余下的时间就只有五天了。

    五天后维丹加封少狼主。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金戈之声隐隐催响。

    五天后,他要给维丹,给北狄王庭先送上一份大礼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嚷声。

    余先生站起身来,喝道“大单于正在听琴,吵什么”

    一名骁狼卫高声报道“是北小王栾祺找到了就在帐外”

    一道破音铮地划过指端。萧暥心中顿沉,栾祺找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他藏匿栾祺的那个草棚极为隐蔽,至少也得花上两三天。

    阿迦罗已经一跃而起,掀开帐门,大步奔出去“栾祺人呢”

    帐外朔风呼啸,他一路奔到营门前,只见一支押送奴隶的队伍缓缓开来,根本没有栾祺的影子。

    阿迦罗心中猛地抽紧。不妙

    他疾步往回赶去,只见数十名奔狼卫拦住了去路,气势汹汹刀戟出鞘。

    穆硕分开人群走出来,笑道“世子,我这里有位客人,大单于想见一见,你待会儿再进去。”

    大帐里。

    呼邪单于端着一杯马奶酒,走到琴案前坐下,他似乎知道萧暥听不大懂北狄话语,把语调放得很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阿迦罗支出去吗”

    萧暥不动声色道“大单于指教。”

    呼邪单于贴着他坐下,把酒杯递到萧暥色泽浅淡的唇边“你这琴声太醉人,会让他失去一个战士的警觉。”

    萧暥偏开头,“大单于说笑。醉人的只有酒。我若喝醉了,就没法为大单于弹琴了。”

    “聪明人,”单于大笑,一口喝尽杯中酒,扔了酒杯,忽然揽过萧暥的肩膀,“但有些人和酒一样,让人痴醉。”

    “告诉我,昨晚他是怎么宠爱你的”

    萧暥一惊,心道,特么的这家子都是些什么变态

    这种问题他当然拒绝回答。

    如果真要回答,昨晚就是打架,差点拆了大帐。

    想到这里,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头老狼王莫非在怀疑他

    他淡淡道“大单于想知道,可以去问世子。”

    单于闻言,点头道“我是想跟他好好聊一聊你,”

    说罢他忽然贴近,口中呼出的热气吹到萧暥肌肤细腻的脖颈间,哑声道,“你可能不大了解草原,在北狄,如果我要去见天神,我的爱姬只有两条路,殉葬或者成为下一任单于的姬妾。如果我儿子不幸战死,我也会收了他的姬妾,或者赐给他的兄弟。”

    萧暥心道这是什么破风俗,他知道蛮人茹毛饮血,未经开化,不通伦法等等,这老狼王跟他说这什么意思

    呼邪单于用手指爱抚地梳理着他的长发,像一头野兽凑近它的猎物般嗅着他清致的脸颊,“你的眼睛就像一柄利剑,锋锐,漂亮。你是聪明人,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话音刚落,萧暥就觉得腰间一紧。

    草草草这父子两怎么一个德行

    但作为一名不会武艺的琴师,他此刻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曝露了。

    呼邪单于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就像野兽的鬃毛,扎得他脸颊脖颈间又痒又痛,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潮水喷涌而出,动作堪称粗暴,萧暥这才知道,阿迦罗昨晚已经对他很含蓄了。

    单于蛮横地欺身将他压在琴身上,琴弦锵然一响绷断。

    萧暥一把截住那只肆意妄为的手。

    呼邪单于笑了“你手劲很不错。”

    然后手掌翻转,反扣住他的手。

    萧暥的手肌肤细致,骨节匀称,秀劲有力,指腹间还有细细的薄茧。

    呼邪单于着迷地抚弄着他修长的手指,低沉道“你这不是抚琴的手,而是握剑的手。”

    萧暥心中一凛,微喘着气道“练琴时间长了,手劲不会差,指腹也会有茧。”

    呼邪单于慢条斯理道“只要你承认你不是琴师,我会放你走。我知道你也不想做阿迦罗的妻子罢。”

    萧暥蹙眉道“我为了生计投靠世子,离开了世子,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呼邪单于颇为不忍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自己不要。”

    然后他回头道“出来罢。”

    大帐后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形容憔悴,胡子拉渣,一双眼睛里闪着怨毒的光芒,“萧暥,真想不到你为了权势和野心能做到这份上。”

    萧暥心中一沉,曹雄。

    曹雄投靠了北狄人

    曹雄阴鸷的目光牢牢盯着萧暥“大单于,我愿意赌颈上人头,这个人就是萧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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