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嚎,卷起纸灰如碎雪纷乱。
神庙里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汹涌而入,甲胄森森杀气腾腾,熊熊的烈火照射在明晃晃的利刃上,反射出混乱的刀光
萧暥坐镇后军,凝目看去,不得不感慨阿迦罗确实是天生的战士。
他身先士卒,视汹涌而来的敌军犹如无物。
只见三柄锋利的长刀同时向他劈砍而来,阿迦罗目光一厉,手中的弯刀掠起一个雪亮的弧度,激烈的金戈之声中,火星迸起,巨大的撞击力震飞了士兵的长刀。
同时他纵身一跃,弯刀势如雷霆从他们肩膀上疾扫而过,三颗头颅凌空飞起,热血激溅。
所见者无不骇然色变。
萧暥凝视着他,俊美的脸上杀机森然。
尽管阿迦罗悍勇,但正如他所料,神庙里只剩下一千多名骁狼卫,以及各部首领的卫队加起来不足两千人。济嬗率领的王庭卫队精锐兵力近乎他们的两倍。
阿迦罗大吼一声“浑图部守住大殿,余下的人跟我冲”
燃烧的战意使他整个人犹如一团炽烈的火焰,手中雪亮的弯刀似龙蛇狂舞,冲入敌军阵中,所向披靡。
他手下的骁狼卫见主帅如此彪悍,顿时血气激荡奋勇争先,与汹涌而来的王庭卫队迎面撞击在一起,一时间刀光火影鲜血激溅。
萧暥眯起眼睛,没想到这一千多骁狼卫,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竟被阿迦罗训练得成为一支虎狼之师。阿迦罗果然不愧为猛士
嘉宁公主在旁看得心惊动魄,忍不住拔出剑来。
“公主想要帮谁”萧暥忽然出声,淡淡回头看向她。
帮帮谁
嘉宁公主顿时被问地噎住了。
漫天的灰烬中,阿迦罗已战至浑身浴血,冷不防一支长刺从后斜戳而来,剧痛自肩胛处袭来,他全然不顾冒血的伤口,回手一刀将那偷袭者一劈为二。
嘉宁咬着薄唇,别过脸去。
萧暥面无表情道,“全军原地待命,我们负责保护维丹王子。”
先让济嬗去和阿迦罗死磕,让他好攒攒精神蓄点力,某老弱病残在战场上非常有自知之明。
片刻后,神殿的庭院里已经是尸横满地,血流漂杵。神道上尸体层层堆累,竟无处下脚,空中纸灰飘落,混合着地上的鲜血潺潺流动。
阿迦罗大喝一声,弯刀劈开一名士兵凌空跃起,济嬗赫然举刀格挡,强悍生猛的力道贯透过刀面,竟震得他当场虎口断裂双臂麻木,紧接着阿迦罗刀势不减,狠狠劈入了济嬗的前胸。顿时热血泼面。
“左大都尉”维丹惊惧地叫道。
阿迦罗根本无视倒下去的济嬗,他琥珀色的眼眸,越过重重甲兵,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暥。
萧暥觉得阿迦罗的目光简直要把自己的脸上烧一个洞。
他眉心微凝,正如他所愿,济嬗已死两败俱伤,差不多了。
“阿季,放信号。”
旷野上万簌俱寂,朔风呼啸。
塞外幽冷的月光下,魏西陵一袭银甲,战袍若雪。
他身后三千铁骑都默然矗立,凝重的气息在寒夜中蔓延。
忽然,夜空中,一道炫目的焰火升起,划出流星般的轨迹。在寒夜中如烟花炸开。
“将军你看”云越兴奋指着空中道。
魏西陵望向天边,眸中凝起一丝凛冽的肃杀,“出击。”
顷刻间,三千精骑刀剑出鞘,如同潮水般向草坡下的北狄王庭倾泻而去。
此时的王庭,济嬗已不在了,主力也被萧暥调走,只剩下最后驻守的两千人。
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月色下一支骑兵如同从天而降般,席卷而来。
又如疾风扫落叶般,呼啸而去。
魏西陵剑之所指,几乎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王庭里的军械、粮草、物资散落满地。狍子率领几百广原岭的山匪一拥而上。
魏西陵军纪严明,本不愿意打仗还要带着这些山匪兵痞。
但是某人喜欢,赖兮兮地让他捎带着点北狄王庭的特产回来。说白了就是要顺便打劫。
萧暥知道,北狄王庭里的武库和各种物资储备堆积如山,若不端了,他们来日方长,卷土重来未可知。
凛冽的朔风中,魏西陵忽然拨转马头,向东边那一片烁烁的火光引剑一指。
云越骤然望去,心中顿时巨震。
那是集结在王庭四周的五大部落的主力
夜幕下连绵的营地延伸到天边。
紧接着,五大部落的数万骑兵就经历了堪称噩梦的一幕。
一轮圆月下,隆隆的铁蹄踏破旷野的沉寂,森冷的寒刃映彻长空,那是九州最锋利的剑。
剑之所指,等待他们的是无情而精确地绞杀。
漫天灰烬中,阿迦罗已经战至如同修罗界的恶鬼,他魁梧的身形持刀而立,岿然不动。
萧暥上一次见到阿迦罗这个样子,还是在七天前,阿迦罗浑身浴血地出现在王庭大帐前,王庭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阿迦罗一言不发地牵住他的手就走,王帐前尸横遍地,走了不多久,皮靴都被鲜血浸成深褐色。
一如此刻。
萧暥都不得不承认,阿迦罗是真的猛士。
若能为他所用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转就被萧暥略去了,想什么呢阿迦罗是要当王的,他野心那么大你镇得住你当了七八天世子妃还嫌不够
“左右两翼包抄。”萧暥果断下令道。
急于为济嬗报仇的士兵们涌起排山倒海般的又一波进攻。
但是阿迦罗极擅调兵,他让左右两军护卫住神殿门口,拱卫中军,形成了一个非常牢固的三角防御区。
最终双方的军队都战至筋疲力尽,庭院里留下数百具尸体,也只是王庭卫队将包围圈缩小到了神殿周围。
而且北狄人的月神大殿是不能动兵的,两方都有所顾忌。一时间陷入对峙。
大殿前阿迦罗岿然而立不动如山,十几名兽人站在他身边。他身后是面色紧张的五部首领和大巫们。
阿迦罗凝视着萧暥,声音像烈酒雄厚低醇。
“我给你的宝刀,去哪里了”
萧暥眸光一闪,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大单于呢”他反问。
听到这句回答,阿迦罗的心猛地沉到了底。
此前萧暥一直在王庭大营暗中搞事情,阿迦罗不是不知道,但原本他还是希望萧暥只是搞点小动作,不至于怀着如此险恶的敌意。
可现在看来,此人暗中把宝刀交给大单于的时候,就可能预见到了这个惨烈的结果。
这狐狸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
他要他们互相厮杀。
他就是那个递刀的人。
阿迦罗目光森然道“大单于已经归天了。现在我是大单于。”
“父王”维丹惊叫了起来,不敢相信地堪堪退了几步,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萧暥眼梢挑起,“阿迦罗,你竟然弑君杀父篡权夺位”
此言一出,上千的王庭卫队顿时沸然。
萧暥勾起嘴角“不但如此,阿迦罗,你血溅月神庙,你们的神明都不会再庇佑你。你又如何来当这个大单于”
他这话一说,不但是群情沸然的士兵,连刚才拥护阿迦罗为大单于的各部落首领都纷纷色变。
不受神明庇护的人成为单于,会给草原带来不祥。
阿迦罗一言不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凝着骇人的烈焰。
他明白了,从头到尾,只要有坑害自己的机会,这只狐狸绝不会放过。
可是为何即使是到了这般地步,他还是发狂地喜欢,喜欢他的狡诈和野性,又恨入骨髓。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骨哨声传来。
“报朔风部营地失守。”
朔风部首领乌戈青筋暴起“什么”
阿迦罗浓眉紧蹙,周围众首领一片哗然。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报。
“报休涂部营地遭到袭击失守”
“鹫翎部营地失守”
“王庭大营被攻陷”
接二连三地营地失守,连王庭大营也丢了
在场的诸部首领惊闻自己部落大营被劫,顿时乱了阵脚。
突利曼这个商人腿都软了。他满脑子都是营地里的珍宝金子,这下全完了
“大单于,这可如何是好啊,我部今年过冬的皮毛和粮草都在大营里啊”
“不要慌。”阿迦罗沉声道。
他再看向神庙里乌泱泱一片包围他们的甲兵,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某人下的好一盘大棋
营地里,五大部落遭受重创。
集市上,穆硕和栾祺、铁托陷入混战。
而这里,本该驻扎在王庭的卫队在济嬗的带领下,猛攻神庙,和他的两千骁狼卫激战在一起。两败俱伤。
才一个晚上,三处点火
大手笔
好个萧暥好一只狡猾的狐狸
萧暥扬声道“诸位首领,你们的部落都已被占,尽快弃暗投明,拥戴维丹王子为正统,或可将功抵过,保全部落。”
阿迦罗看着他邪妄飞扬的样子,眼中燃起野兽般的狂陷,推开惊慌失措的突利曼,拨开喧闹的众人,一步步向萧暥走去。
萧暥下意识按了按自己腰间的伤,这人什么意思这会儿要单挑
快来人护卫不行,太丢人了。
他并不怕单挑,可他现在腰腹间扎着个箭簇,是二等伤残啊
他这念头还没闪过,忽然就见眼前一道白光掠过,身后的嘉宁发出一声惊叫。
紧接着阿迦罗魁梧的身形晃了晃,一阵彻骨的寒意直透后背。
他赫然回首,持刀的竟是休涂部的首领车犁
而车犁手中握着的,正是阿迦罗扔在殿中的那把染血的宝刀
他弑杀大单于的刀,最终也一刀刺入了他自己的后背
滚烫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时,阿迦罗苦笑了一下。
终究是大意了。
或者说被迫弑君杀父,违背誓言、血溅月神庙,到底动摇了他的心志。
一瞬间的英雄气短。终究没有人能强悍到刚强不折,再威猛的汉子,倒下的时候就更为惨烈。
他输了,输在了那人的步步为营上。
难怪中原人说,温柔乡,英雄冢。
可是那人又什么时候温柔过
倒下的瞬间,他听到身后车犁高声道,“阿迦罗弑杀大单于,我等愿意奉维丹王子为单于”
战争、纷乱、惆怅似都遥远了。
阿迦罗那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刀光火影,映着那人绝世的容颜。
炽热的情爱,壮烈的雄心,都在这血色和火光中远去了。
他的脸贴着冬夜冰冷的石阶上,脸颊上依稀横亘着去日的刀疤。
空中,纸灰犹如落雪,纷纷扬扬而下,飘落在他的睫毛上。
像一场灰烬的梦。
远处,风中摇曳的烛火,更幽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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