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乱臣+情人节番外

    入夜, 晓月初升。撷芳阁上华灯照着残雪。

    武帝率一众臣僚及外邦使节登上层楼。凭栏远眺, 只见满城灯火辉煌,繁华鼎盛, 街市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张充, 什么时辰了”

    “陛下,离燃灯还有三刻。”张充躬身趋奉道,

    届时漫天焰火齐绽,围绕着矗立云端的撷芳阁, 华光璀璨,气象万千。

    “不知比永安城如何”武帝沉吟道。

    旁边一道低沉的声音答道, “回陛下, 永安城其实没有这样恢弘的灯楼,倒是有很多老字号的铺子和商业行会, 他们每年上元节就会扎花灯,由于相互攀比,花灯就扎得越来越大, 花式也越来越繁复,看得人眼花缭乱。”

    武帝叹道“闻说江南富庶,物阜民丰, 民间尚且有如此财力啊。”

    薛司空端持道“陛下,永安城再富庶也是郡国之都城, 和天子之都不能相比。”

    旁边的杨覆也不甘落后, 附和道, “司空所言在理,大梁集九州之繁华,陛下创万世之鼎盛,今海内来朝,盛世康隆,国祚绵长”

    这些歌功颂德的话武帝都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回响着的只有那人一句,臣不喜热闹。

    逢年过节,他的将军府都冷地像个冰窟。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喜好,除了长剑和烈酒。

    剑斩荆棘,酒慰寒夜。一生简单得仿佛一眼望尽。

    武帝心中叹了口气,问道,“萧将军去哪里了”

    薛司空道,“刚才接到的奏报,萧将军带兵去了千家坊。”

    伴驾在旁的金吾卫统领李荿一诧,“千家坊是贫民窟,去那里做什么”

    薛司空咳了声,颇有些难以启齿,“说是去收年货。”

    这话一出,周围的官员一片窃窃低语。

    “莫非去贫民窟收岁礼,萧将军真是思路清奇。”有人啧道,

    “千家坊里都是些穷苦人家,怎么挨着他了”一名官员叹道。

    有人拂袖,“大过年的,他也不想着做点好事。哎”

    那些人七嘴八舌,武帝听得有些厌烦。但他继位才两年,一向对臣下宽仁,于是只清了下嗓子,打断道,“张充,离燃灯还有多久”

    “回陛下,还有一刻。”

    武帝回头道,“魏将军,随朕去摘星台观灯,朕想听你讲江州的事。”

    “是,陛下。”

    余下的官员们这才隐约感觉到了皇帝的不悦,大概是扫了陛下的兴。他们面面相觑,真是没事儿提那萧暥做什么,扫兴。

    亥时三刻。

    曾贤恭身上前,笑道,“陛下看,火龙亮起来了。”

    武帝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长街上,一条由花灯组成的巨龙沿着街蜿蜒游动,金色的鳞甲活灵活现,引得围观的百姓一片喝彩。

    武帝看了一眼,旋即望向千家坊。紧跟着眉头微微簇起。

    “怎么是暗的”武帝疑道,“花灯都派下去了”

    此次上元节,皇帝为了这一场繁华的盛会,特地调拨了两千金制备灯笼,派发给每家每户。那人喜欢万家灯火,喜欢世俗的烟火气。

    可是全城灯火通明,偏偏千家坊黑压压一片。像漏了个洞,有些丑陋。

    曾贤无奈道,“陛下,花灯都派下去了,让百姓都挂起来,可那个贫民窟一根蜡烛都要掰成三段用,哪里点得起灯笼。花灯倒是都派下去了,他们舍不得蜡。”

    武帝叹气,他还是不了解民生之多艰,竟然舍不得一点蜡头。乃至于他处心积虑地今晚想和那人看一场烟花的盛世,却没想萧暥临时调兵去了全城唯一漆黑一片的千家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等到亥时燃灯令下,漫天烟花绽开,全大梁城都能看到这盛世烟花,除了那个人么

    武帝心中泛起一缕苦涩。

    就在这时,曾贤眼尖道,“陛下,你看那里。”

    武帝极目望去,就见那绵延的火龙尽头,街上的人群如同波分浪涌般纷纷往两边避退开去。

    仿佛一支利箭穿越起伏的灯海,急如星火,越过长街而来。火光下甲胄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武帝心中大震,是萧暥他终究还是来了

    杀气腾腾地来了。

    皇帝赶紧抚栏,眼中乍现难以言喻的惊喜之色。可随即他就发现萧暥带给来的惊永远是大过喜。

    李荿立即觉得不对劲,“陛下,萧将军这可不像是来观灯的。”

    后面几个字他就是不说,众人都会出了意思,倒像是逼宫

    只见萧暥率一千锐士,策马直入街市,来势汹汹,沿途行人纷纷避走。

    杨覆骇然色变“李统领,快,快护卫陛下”

    武帝静静凝目片刻,道,“曾贤传旨,请萧将军登楼。朕想听他的解释。”

    “陛下,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陛下和诸位公卿都在城楼上,他带兵前来围楼,不是图谋不轨还是什么”杨覆看着那来势汹汹的骑兵,眼皮子发跳,腿都有些软了。

    皇帝没有理会他,催促道,“曾贤,楞着做什么,传旨。”

    曾贤一个哆嗦,赶紧转身下楼。

    撷芳阁里廊道回旋,灯火摇曳,曾贤走得又急,楼道错综回转,忽然膝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老太监腿一个打颤,顺着又高又窄的楼道翻滚了下去。

    黑暗中一道暗哑的声音道,“陛下还太年轻,处事难免不周,李统领辛苦了。”

    李荿提刀走下楼,跨过在地上申吟的曾贤,粗声“公公年纪大了,走楼梯还要小心。”

    然后他噌地抽出钢刀,大喝一声道,“萧暥兵围圣驾,图谋不轨随我护驾”

    四面八方的金吾卫如洪水汹涌而出,将撷芳阁围地犹如铁桶京城。

    “李荿,闪开,撷芳阁有人设伏加害陛下”萧暥纵马当先道,

    李荿拔刀相向,“萧暥,陛下和群臣都在楼上,你兵围陛下,是何居心”

    萧暥望了眼灯火煌煌的撷芳阁,狠狠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没工夫再跟他废话,厉声道,“冲进去”

    激烈的金戈声中,萧暥所率的轻骑如同一股玄铁的洪流横冲直入。刹那间最前排的金吾卫被矫健的战马撞得东倒西歪。

    这些都没有出过京城的金吾卫如何能和身经百战的锐士相比。

    顿时,撷芳阁下血光激溅,连绵不断的劈砍声响起,锃亮的刀光映彻长空,马蹄滚滚,杀声震天。

    火光落在萧暥一双墨玉般的寒眸中,映出幽暗的红。

    李荿有点不敢看此时的萧暥,他的左眼下方溅到了一点嫣红的血迹,火光晃动下,就像一颗妖艳的小痣,邪媚异常。

    城楼上,杨覆看得眼皮狂跳,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陛下,快快快,快调灞陵大营救驾啊”

    武帝冷然道,“慌什么,曾贤不是去传旨了吗”

    薛司空道,“陛下,目前的状况看,显然是萧将军并不领旨,臣请陛下赶紧调军,灞陵大营太远,可以调大梁北军前来护驾。再晚等他们攻上来,就来不及了。”

    武帝走上前,骨节突兀的手按在栏杆的积雪上,寒意渗入心底,让他神智跟着一凛,萧暥真的会反吗

    就在这时,忽然空中响起一阵闷雷般的声响。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黑沉沉的夜空中,万千烟花绽放,如同绚烂的星辰,在大梁上空缤纷散开。

    耀眼的焰色霎时间照亮了森然的铠甲,和士兵狰狞的面容。

    这一宿,最烂漫的焰火,映出最血腥的夜晚。

    武帝面色凝重,漆黑的眼眸如无底的深渊。

    有些人命里总带着刀光剑影。

    空中,烟花绽放,地上,血溅长街。

    萧暥抬头望去,心道不妙。

    散落的余焰落到了撷芳阁的檐角上,暗夜中火星闪烁。撷芳阁每一层都被张充设计嵌有一条槽口,内有火油,以催动流火。

    刹那间,飞檐上的流火忽然腾起,顿时硝烟弥漫。

    “不好了走水了”楼台上的人顿时陷入混乱。

    张充趁乱几步抢到了皇帝身后,一把抓住皇帝的衣袖,焰光照着他的脸有些扭曲,“陛下,随我来。”

    武帝心中一凛,斥道,“放肆,你想作甚”

    这撷芳阁就是张充设计建造的,莫非

    “陛下,那里的焰火更好看。”张充森然一笑,

    武帝刚想叱问,就听一道尖锐的破风之声掠起。

    电光火石间,冰冷的铁箭带着凌厉的杀意,迎面呼啸而来,武帝心头顿时一凉。

    紧接着炙热的鲜血激溅到他衣袍上,咫尺之内,张充被一箭当场穿透了喉咙

    武帝只觉得寒意入骨,刚才箭尾的翎羽几乎刮到他英挺的鼻梁。

    楼下,萧暥放下了弓。从容不迫地换上剑继续砍杀。

    旁边的杨覆吓得膝盖一软跌倒在地,颤巍巍道,“陛下,他、他可是半点没有考虑到你的安危啊乱臣贼子当真是乱臣贼子”

    武帝看着那支兀自振颤不已的箭,心中如波翻浪涌。

    他就像回到了兰台之变的那个夜晚,断壁残垣烽火连天。

    他想给他一个盛世,竟是一个这样的开端。

    他不禁想道有些人也许本来就命里带风,过不了安定的日子。

    此刻,撷芳阁下马蹄声、厮杀声、惨嚎声冲彻云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和痛苦,他为他倾心准备的华灯和焰火,最终被狠狠地踩在了马蹄下,踏成一片泥泞。

    武帝捂住额头,忽然一阵剧烈的耳鸣穿透了他的脑海。一股绝望的戾煞之气冲破了长期以来的防线,如滔滔洪水决堤而出。

    “紫湄,后退”

    贺紫湄急行闪身,与此同时,那黑袍人衣袖一挥,带起一股寒冽的冰雪之气。竟瞬间在空中凝结成了一堵晶莹剔透的冰壁。

    紧接着,一股劲烈的力量狠狠撞上了冰墙,蛛网般的裂缝迅速扩散开来。

    贺紫湄愕然之际,后襟被人利落地拽了一把。

    那巨大的力量如同狂野的猛兽,再次贯入冰墙,连番冲击下,冰墙终于轰然碎裂成片片冰晶。如星辰的碎屑,被风雪吹散。

    贺紫湄倒抽冷气,骇然道,“那小子怎么回事”

    再看魏瑄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蹙,指间银白的玄门指环凝起暗红的烈焰,灼灼燃烧,几欲破出指环的束缚。

    “没想到他的情绪波动竟可以至此,我倒是小看他了。”黑袍人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树藤开始像蛇一样蠕动起来。

    “紫湄,闪开。”

    一根纤细的藤蔓飞卷而来,贺紫湄身如柳叶,凌空飞旋而起,堪堪避过。

    与此同时,那黑袍人衣袖一拂,周围的冰雪迅速凝聚,当空将那藤蔓冻成了一根铁棍,颓然坠落。

    那黑袍人冷冷道,“真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

    雪雾弥漫的林中,苏苏那小猫崽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凌霄的速度再快,可是林中树木参差藤蔓缠绕,萧暥就是马术再好,也不可能跟苏苏那样上蹿下跳。

    他正想着,这会儿可好,魏瑄没找回来,他自己先迷路了。

    就在这时,浓雾中忽然射出了一道长鞭。

    萧暥想都不想,寒光一闪长剑出鞘,一剑斩落。

    一段藤蔓落在了雪地里。

    草,怎么跟那狗尾巴花的藤蔓一样,敢情这里是它们老巢

    萧暥这一念还没转过,就听周围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周围的藤蔓开始像蛇一样蜿蜒蠕动,瞬间缠住了凌霄的马蹄。

    缤纷的焰火落下,撷芳阁每层的雷云流火都被点燃,阁内烟雾弥漫。

    武帝拔出佩剑,手狠狠得在白刃上一抹,顿时鲜血淋漓。紧接着他抓起一把积雪,寒冷和激痛终于让他神智一清。

    “陛下,陛下快走”他感觉到有人要搀扶他,被他推开,“朕无事”

    皇帝踉跄地走出几步。

    烟雾遮蔽的视线中,忽然映入一袭玄冷的甲胄,宽阔的革带将那纤细的腰身束到了极致,看得人透不过气。他手执长剑,刃尖上的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带陛下撤离。”一道清越的声音道。

    武帝循声看去,就见浓烟中那人一身煞气,眸中摄人的冷意,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想给他一场盛世的烟火,最终成了场血腥的杀戮。

    原来他喜好这个吗

    武帝拼劲全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体内几欲爆出的戾煞之气。他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冕袍上灰迹斑驳,极为难堪。

    萧暥大概是以为皇帝只是惊吓到了,一边命令锐士护送皇帝出去,一边自己往楼上寻去。

    轰地一声,烧断的横梁幡然坠下,火星四溅。

    萧暥敏捷地跃过燃烧的梁木,眼中寒光一闪,“怎么是你西陵呢”

    魏燮抹了把脸上的焦灰,嚷道,“萧暥,你果然是乱臣贼子,竟敢兵围圣驾。”

    萧暥没时间跟他废话,疾声道,“西陵去哪里了”

    魏燮道“他不想见你,让我留下伴驾,一个时辰前就回江州了。”

    萧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熊熊燃烧的撷芳阁映红了的夜空,火光下,萧暥跨上马背,一骑绝尘,向南而去。云越和数百名锐士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襄州境内。

    萧暥追上魏西陵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他战袍染血来不及换下,马不停蹄狂奔了两天两夜,浑身的煞气,连广原岭的山匪都不敢惹他们。

    两天前,也就是上元夜傍晚,魏西陵收到了魏燮快马带来的消息庭院积雪未清,太奶奶不慎跌倒,重病卧榻。

    魏西陵如遭雷击。他是至孝之人,想到太奶奶年岁已高,顿时心乱如麻,当即让魏燮留下伴驾,匆匆辞别皇帝,连夜赶回江州。

    暮色冥冥中,萧暥驻马于一处高坡,晚风卷起他身后的披风猎猎翻腾。

    举目旷野苍茫,天高地远。那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主公,你追了两天两夜才赶上他,不去跟魏将军说一句话吗”云越忍不住上前道。

    萧暥伫立风中,早春料峭的寒风拂起他鬓角几缕发丝凌乱飞扬。

    “不必了。回罢。”

    情人节的竹马糖番外在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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