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失踪

    冻云黯淡下, 云越像轻捷的雨燕般掠过一片漆黑的屋宇。

    寒风中, 忽然响起嗖嗖嗖的几声,细小的镖如同淬了毒的刺, 从屋檐下射出, 如雨点般向那轻灵的影子袭去。

    云越速度不减, 巧妙地左躲右闪, 在空中如随风翻飞的纸鸢, 好几次毒刺都险险擦身而过。

    “这小子身手不赖”王戎斥退了手下, “让我来。”

    他在空中紧追不舍,手中的虎翼刀快如一道惊雷,横空劈去, 眼看就要将那轻灵的影子撕裂。

    云越反应极快,侧身避开刀锋, 与此同时腰间长剑呛然而出,凌空刺去, 只取王戎心房。

    王戎心中一凛,小看他了

    他被逼向后急撤, 腾出空间后, 抄手竟用两根粗短的指头截住了剑身。

    云越抽剑,纹丝不动。

    这王戎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 狠劲和老辣不是云越能比的。他一招得手, 就想去扯掉对方遮容的面具, 不料那云越不退反进, 在空中忽然轻巧地一转身, 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反手就直取王戎脖颈要害

    王戎竟被逼用刀背一挡,怒气暴涨,眼中的杀气陡然膨胀。他全然敞开大防,只攻不守,手中虎翼刀带着暴怒的摧金裂石之力,就要劈断那纤细的长剑和那持剑的人,就在这时,忽然听到空中一声尖啸,王戎心下一顿,只见一道黑气快如疾风穿入他和云越之间。

    云越身形随即微微一晃,回手拼了命一剑劈开王戎,就纵身跃入了围墙下的深巷。

    王戎还没明白过了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容绪的声音淡淡传来,“大哥别追了,这箭上沾着毒,他腿瘦了伤,跑不远。”

    然后他对旁边几个清凉观的修士道,“他逃进了九回巷里,你们这就去把他给我抓回来。记住,给我抓活的。”

    “是”

    王戎看着那些修士纵入巷中的身影,有些扫兴道,“多管闲事,我正要拿下他了,何须你来插手”

    “大哥,你刚才浑然不防,我怕你中了那小子的套。”

    王戎哼了声,“狭路相逢勇者胜,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多花花肠子。”

    “大哥你还是这军人做派,什么事都非要分出个胜负短长,依我看,能达到目的就行,不管用的什么手段,反正人抓住了,是不会管你赢得光不光彩的。”

    王戎皱眉,“刚才你用的是什么东西如果射中的是我,反倒放跑了他”

    容绪闲雅地擦着手中的弩机,就像那是一张优美的琴,边道,“这是摄魂箭,我煞费苦心弄到的箭头,找了朱璧居几位大师修复,看来还是不行啊。”

    “摄什么”

    这时在屋脊上搜索的修士跳落院中,“先生,没找到箭头。”

    容绪叹了口气,“继续找,给我仔细地找,别浪费我一支好箭。”

    然后他耐心地对王戎解释道“这箭头有秘术制成,会追踪目标,不死不休,所以我就是闭着眼睛发射这支箭,它都会追踪那个戴面具的小子,并射中左眼。但大哥的左眼”

    王戎摸了摸戴着的遮罩,有些愤懑,因为他没有左眼,所以这摄魂箭反倒不可能射中他。

    “不过显然此箭没有修复好,不然不少掉一只眼睛,是不会让那小子这么容易离开的。但也无妨,他逃入一条死巷,腿上又中了箭,一会儿就会被抓来罢。”

    “但若真射中左眼,你怎么保证他一定活着,怎么留活口”王戎道。

    “不能保证,但是事关大哥的安危,他能不能活下来,我就顾不得了。再说这箭发射我只用了五分劲,若真射中,他有一半可能活下来,”

    “我不用你救,”王戎没好气道,然后又郁郁难平,“最好那小子活下来了,我倒是想看看此人到底搞是谁,此人在屋顶偷听你我谈话,居心叵测,我倒要看看是谁指使他的,你密室里的十八班刑罚让他走一遍,再硬的嘴也给我撬开了”

    容绪淡淡一笑,“大哥啊,我密室里都是风雅之物,没你说的那种东西。你想要拷问他,得费点劲把他带到盛京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在屋顶修士道,“先生。”

    “有何发现”容绪问。

    那个修士一跃而下,手中拿着一小片切口整齐的布料,“在屋顶发现的。”

    “哦”容绪接过来。

    王戎道,“怕是我跟他打斗之时,被我的刀风割下来的,你看得出什么名堂吗”

    容绪道,“光这京中,这布料的种类就不下几百种,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见就识得。”

    说着他把布料小心地收好,“此布料质地柔软轻薄,绘有暗纹,应该是上品之料,这种布料并不多见,我回头稍稍查验便能知道出处。”

    “好”王戎道,“既然这布料罕见,多半就能顺藤摸瓜查到此人的背景了”

    云越不知道跑了多久,进入了一条黑黢黢的巷子。

    云越这辈子怕是从来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巷子两边是大片低矮的土房,巷里污水横流,岔路纵横,遍地泥泞腌臜,冲鼻的异味让他差点熏混过去。腿上越来越尖锐的剧痛,反倒让他保持着神智的清明。

    从小腿开始,阵阵隐痛慢慢变得清晰、锐利,就像无数根尖刺混入了血液中,虽然是寒冬腊月,云越的背心里已经浸透了冷汗。

    他身后、两边的屋檐上,几个修士已经飞快得分头包抄过来。

    但他的腿伤无法纵身跃墙,只能在这陋巷里兜兜转转,尽量靠这纵横交错的岔路甩掉追兵。但是伤口的剧痛一次次拖累他的脚步。

    不行,他绝不能曝露身份。他心一横,握紧了手中的剑,实在不行就

    正当他心中起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时,忽然陋巷角落里的一扇低矮的小门开了,里面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这里,快”

    云越什么也顾不得了,一矮身,就钻进了小门。

    屋子里很黑,那女子的手中提着一盏豆灯,幽光下,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子,头发像男子一样扎了个发髻,显得极为干练。

    她发现云越走路不稳,问,“腿能走吗”

    云越道,“没事,谢谢姑娘相救。”

    “不是为了救你,只是我们讨厌那帮臭修士。”女子坦率道,

    云越注意到她的用词,我们那么说这里还有其他人。

    那女子带着他穿过屋子,后面是一条漆黑狭长的通道,也不知道七转八弯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个开阔的堂屋。

    那屋子像是普通大户人家的厅堂那般大,但是非常破旧,屋子里有几个男人正在干活,大多数看上去都筋骨强壮。

    一看到那女子,一个胡子拉茬,面相凶巴巴的男人上前道,“阿青,这人是谁”

    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道,“被那群臭修士追着,我捡回来的。”

    “客人,把面具摘下来。”男人说。

    云越没有动,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冷哼了声,抬手就要去摘云越的面具。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面具,一阵凌厉的寒光掠过,云越长剑出鞘掠起一阵寒风,男人一撤手,剑风刮过,差点将他的手指削掉。

    “呦,还会咬人”男人冷哼道,周围其他几个男人立即围了过来。

    “行了别欺负他,他受伤了,”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道,“我认识他,你们别疑神疑鬼的。”

    她这话一说,其他几个男人一愕,然后互相交换了个颜色,那凶巴巴的男人说了句,“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这里带。”就走了。

    看他走了,其他人也散开去干活了。

    一个瘦猴似的男人打趣道,“青姐,莫不是你的相好”

    阿青踹了他一脚,道,“阿公在不在”

    “哦,在里屋教娃儿们识字呐。”

    片刻后,云越跟着那阿青穿过几间对方杂货的屋子,来到一扇挂着暖帘的门前,里面传来了咿咿呀呀的读书声。

    阿青打了个招呼,就听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

    “阿公,有人受伤了,我想你给瞧瞧。”

    随暖帘掀开了,五六个小孩子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地一下子钻了出来。看起来是提前下课了。

    案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眉毛很长,几乎和胡须连成了一片。

    屋里的光线昏暗,到处堆满了书籍纸张,几乎无处落脚,云越跟着阿青走进去,心道,这些孩子在这里读书识字也够艰苦地了。

    阿青道,“被那些臭修士伤的,阿公你给看看。”

    老者也不多问,就让云越坐下,然后掀起那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料,皱了皱眉,道,“阿青,箭头还在里面,给我取刀来。”

    阿青取来了一个布囊,摊开后,里面有大大小小五六把锋利的刀片。

    老者抽取一把小刀,把刀片在火上烤了烤,对云越道,“有点疼,你忍忍。”

    整个过程云越没吭声,暗暗咬地牙根都发酸了,额角眉梢起了一层细汗,面具贴在脸上也不肯除下,让他透不过气。

    箭头就剜了出来,老者放在灯下仔细看了看,眉头皱紧,“不妙,这箭头有淬了毒。”

    其实这一路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云越也猜到了这箭头淬了毒。他以前跟着萧暥也是沙场几来回,倒不是受不起伤。

    他平静地问,“老先生,此毒可解吗”

    老者道,“好在你刚刚中毒,我这就配制清毒之药,立即给你解毒,你这腿还能保住。”

    然后他对阿青说,“立即收拾一处床榻,去毒需要反复几次,大抵还要日,让这孩子先住下来。”

    什么五日他今天就得回去啊主公还在等他复命。

    云越挣扎着站起身道,“多谢老先生好意,能不能先替我简单处理一下,我还要回去。”

    “什么”老者微微一顿。

    什么事还能比自己的腿更重要

    阿青道,“阿公的医术很精湛的,他若让你洗毒五日,就一天都不能少,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云越不想再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只淡淡谢过那女子和老者,“两位好意感激不尽,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了。”

    说完他要紧牙忍着腿上的剧痛,勉强迈开脚步。

    那老者叹气,“就是以后变成瘸子,你也要回去”

    云越没有回头,他要回去,他从来都没有让那个人失望过。

    “真是讲不通了,好,让你走,我看你这腿怎么走。”阿青冷眼旁观道,“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做瘸子。”

    云越不说话,默默掀开暖帘。

    不料帘外忽然一股白烟腾起,他猝不及防吸进了一口,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才外堂那个满脸胡茬的男人面无表情一把托住了他的肩,道,“阿公,这人来路不明,没搞清楚之前,不能放他走。”

    冬日的天黑得早,萧暥从齐掌柜那里回来,处理了一些军机政务上的事情,秦羽前线的粮草要调配,灾民过冬的物资要安顿,还有尚元城的招商事宜也要一点点筹划起来,他忙得无瑕旁顾,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都快黑了。

    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情,他疲惫得坐在案前揉着眉心,想起来,以往云越这个时候该回来复命了。

    这两天,他让云越暗中查探容绪的背景。自从宝琼阁送他玉佩,到仙弈阁的雅集,他发现这个容绪作为朱璧居主人,在大梁的商贾圈子和士林中都颇有能量,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每天云越过酉时前必回,可是今天,天都黑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云越向来非常守时,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可云越机警敏锐,武艺又精湛,办事也向来牢靠,从来没有纰漏,他怎么会出事也许是遇到什么情况延误了

    但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萧暥心中越来越觉得觉得不安。

    桌案上放着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主主公,你、你气色不好,不吃一点,会、会撑不下去”曹璋在旁边喃喃道。

    萧暥的脸色很苍白得发冷,唇色浅淡地,看着有种柔和脆弱的错觉。

    “你先下去休息罢。”萧暥打发他道。

    曹璋默默闭了嘴,刚想转身替他收拾案头堆积的公文。

    又听萧暥静静道,“去,把我的虎贲锐士都调来。”

    “主公”曹璋惊讶地看向他,那个人脸上已经是做出决定的神情,不容辩驳。

    片刻后萧暥就利索地在虎贲锐士中挑选出数十名精锐,选的都是有潜入敌营刺探军机的吩咐经验,善于乔装密探,智勇兼备者。

    萧暥道,“你们立即沿着云副将今日去过的地方暗中搜寻,一有消息,马上来向我汇报”

    “是”

    “还有,”他微微敛眉,“容绪的宅邸,给我暗中、重点查一查。”

    窗外的雨声渐大,一点孤灯照着案头。苏苏趴在一堆公文案卷中蜷成一个球,它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徐翁看它毛实在秃的厉害,又不肯回窝里睡觉,只好如此了。

    以往苏苏每天都是爬在萧暥床上睡的,只是今天萧暥没睡,它也只好跟着熬夜了,熬夜更掉毛

    到了次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一份份密探的回报,就陆续交到萧暥手中。

    城东没有,城西也没有,皇城没有,里坊街区里也没有,连东西市的废墟都摸排过了,还是不见踪影

    云越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天渐渐亮起来,雨依旧在下,萧暥的心渐渐沉下去。

    他只是让云越去暗中跟踪查访容绪的背景,之后云越就失踪了,难道,容绪的能量大到这个程度吗他把云越囚禁了

    云越的身份他不会不知道,他敢还是,他有把握云越绝对不会再被找到

    想到这里,萧暥心下一凛,撑着桌案站起身,身形微微一晃立即被他抬手拂衣的动作掩饰过去了。

    但是一夜未睡,心中又焦虑不安,他的太阳穴微微抽搐,胸口又开始作痛。

    曹璋还是看出端倪,赶紧来搀扶他,萧暥摆摆手,“我没事。”

    就在这时,最后几名派去容绪府邸暗查的密探回来了,萧暥立即推开他,脸色一紧,“怎么样”

    “主公,容绪的家宅里我们暗中都摸排了,没有踪影,不过容绪宅邸有一间密室,我们进不去,这间密室据说除了他,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非常诡秘。”

    萧暥陡然暗惊,暗室他忽然有种强烈的不安感。不会是被囚禁了罢

    否则按照云越的性格,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复命的,这种忽然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他失去自由了

    萧暥心中骤紧。

    但这种情况就只有带兵搜家,强行破门而入了

    可是带兵搜容绪的家如果云越并非是被容绪所囚,那么他这举动无异于和容绪彻底撕破了脸。

    他皱起眉,冷静下来,沉默片刻,道,“曹璋,备甲”

    “主、主公,”曹满紧张道,“你的尚元城还要、要、容绪先生、帮、帮助、招、招商,你现在、跟他翻脸,我们就、就、前功尽弃了。”

    萧暥淡淡道,“我不用跟他翻脸,我自有办法闯了他的密室。”

    他容色苍凝如寒冰,眼尾斜红暗飞,夭矫绮魅,憔悴中竟是说不出的邪妄非凡。

    曹璋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如果说有,那只有猎场酒醉那一晚,月光下,那双眼睛让他魂飞魄散的眼睛,眼梢上挑清如利刃,眼尾微红,好像在霜刃上挂一抹残血。

    他的脸容透着阴森的俊美, “不管他容绪有多大能量,他是若敢动我的人,我必让他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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