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下山, 一支队伍如鬼魅般潜出了城。
禄铮府邸的大堂上灯火通明。在座的人,包括禄铮自己都神色紧张。他们在等一个消息, 战胜或者战败的消息。
经过白天的惨败, 大将军韩平被抓, 折损一万兵马, 如今城中只剩下四万人。
当然, 如果按照萧暥的逻辑,这是可喜可贺,又多出了一万人的口粮嗷
禄铮看向萧暥。
此人似乎也很有自知自明,知道这堂上泱泱诸公都看不惯他, 所以捡了角落里的席案坐着。
他自以为他已经是很识趣地退引了, 可是此刻他斜倚着几案的慵散姿态,看似平常的眉目蕴秀含矜,柔弱不禁中却透出一股霜寒孤瘦的清傲来。好像是不屑与堂上碌碌之辈为伍, 刻意保持距离, 显得落落寡合。
让周围的人恨得牙痒。
更欠的是, 此时他还有气无力地喝着一晚莲子羹。
大热天的,有些人真的就算喝一碗粥都能把别人的火气给撩上来。
且不说这个关头他还有心思吃喝, 他吃一口, 还要搁着歇一会儿, 好像懒得连吃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一碗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旁边的人本来就等消息等得心情烦躁。又看他吃吃停停, 好像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简直恨不得掰开嘴给他灌进去。
这就算了, 此人的手还特别修长好看。一看就是四体不勤的游手好闲份子。
他用那只手虚浮无力地拈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搅弄着汤汁,一双清妙的眼睛微微撩起,在汤汁里挑挑拣拣,专门把银耳莲子挑出来吃了。余下小半碗百合,太苦,碰都不碰。
周围的人看得上火,过了片刻,这偏厅里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除了那个黑武士,依旧坐在那里,魁梧的身躯像座小铁塔一般。
他一身厚重的黑甲,只剩下眼睛处留出两道狭长的缝隙,看起来森然可怖,周遭的人也都避之不及。
萧暥撑着桌案慢吞吞站起身,颇有的意味,悠悠地踱过去搭讪,“将军是北狄人罢”
那个黑甲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手不自觉地陌上腰间的铁鞭。
萧暥识趣地稍微避开一点,“我以往在北狄草原做过生意。听说,草原出了件大事。”
这一回黑甲人头盔下发出沉闷的声音,“何事”
“听说单于的长子乌赫意图谋害单于篡位。”
“胡说。”黑甲人指节嘎地一响,铁盔下传来沉闷的呼气声,“乌赫从来没有想过谋害单于,必定是阿迦罗栽赃陷害。”
“原来如此,我好像也听说过阿迦罗和乌赫有嫌隙,”萧暥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不过好像是乌赫先动的手,传说乌赫在秋狩猎场埋伏了杀手,他还找到萧暥,想让他射杀阿迦罗,萧暥是大司马秦羽的义弟,乌赫这算是通敌了吧”
他话没说完,黑甲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乌赫没有通敌更没有勾结萧暥那是曹”
萧暥眼中寒光一闪。谁曹满
就在这时,城楼下忽然响起三声嘹亮的号角。
“报主公,前将军劫营大胜而归”
“什么你再说一遍”禄铮脸色一振。
“报前将军率军大破敌营,还救回了韩平将军”
“好哈哈”禄铮大笑,豁然起身,“快,我要出城迎接。”
他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复又折回,脸上线路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亲自走过去搀扶起萧暥。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再不疑先生了,今晚我要设宴,为先生和前将军庆功”
已经是申时,天边已是墨色一片,明月当空。
黄龙城内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萧暥没想到禄铮还真在官邸中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
厅堂楼阁张灯结彩,流水的酒席,长案上各色菜肴。
萧暥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敢情这限粮令是专门针对他们这些老弱病残的。
席间,萧暥饶有趣味地端详起韩平的脸,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看起来魏大大虐俘一点都不含糊啊。
此刻韩平鼻青脸肿,满面的晦气,原本就阴鸷的眼睛里,那怨愤都要发芽长出针来。
因为禄铮宣布了一件事,介于韩平将军负伤,暂时撤去大将军一职,设左右两将军,共同领兵,拱卫城池。
左将军是韩平,右将军是阿迦罗,共同掌管大将军的职权。
但阿迦罗并没有来酒宴。他刚收到任命就直接去巡护城防了。
禄铮甚为满意,大赞道,“如果我手下的将领都如右将军,不耽于名利,只面对强敌,我还有何愁哉”
说得席间的大小将领都个个面有愧色,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韩平,恼恨交加脸色黑得更锅底似得。
禄铮又道,“此番能破敌大胜,救得韩将军而归,军师是首功。想要什么奖赏,先生尽管开口。”
这话一说,堂下泱泱诸公,脸上莫不显出艳羡的神色。
萧暥病恹恹地扶案起身,有气无力地表示,这都是将军们的功劳。如果说要奖赏
“我听说主公的库房里藏着五坛三十年的桂花酿”
禄铮哈哈大笑,以为他会要爵禄赏金,没想到这病秧子酒瘾倒是不小。
“好,今日大胜,这五坛酒我就拿出来,与诸位共饮”
片刻后,五坛子裹着红绸封带的酒坛就被抬了上来,在长案上一字排开。
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觥筹交错间,众人都喝得酒酣耳热。
只有萧暥,脸色依旧苍白,灯光也不能给他增加一份颜色,更显得冰玉清致。
萧暥的酒量是很好,但有病在身,不敢多喝,悄悄地用蜜水替代,喝着跟雪碧似的。
他一直悄悄看着那黑甲人。
酒宴上此人都没有摘下重甲,不热吗
别说是重甲,这货连头盔也不摘下,他推起头盔的下颌,喝着闷酒。
萧暥仗着自己现在是禄铮跟前的红人,不要脸地举着他那杯雪碧,就过去了。
前面秋狩那事儿还没打听完就被打断了,他怎肯罢休。
但是这回,那黑甲人喝了点酒更加郁躁,才说了几句,就恼了,从牙齿里憋出两个字,“滚开。”
萧暥识趣地滚开了一点点,又看向那人的腰间的铁鞭。
烛火下,那铁鞭仔细看还非常精致,鞭身上刻满了螺旋的纹路,这一鞭下去恐怕都要把敌人的皮肉绞下来一层。
唔莫非这个这就是十八部落的结盟铁鞭
可他的爪子刚暗搓搓地伸出去,就被那黑甲人一把截住,凶狠道,“做什么”
萧暥赶紧松手,“还你就是了,我只是拿来看看。”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报。
“报主公,城外敌军被拔去营地后,正在连夜收拾残兵,欲全军撤退”
禄铮本来有几分醉意,这一听顿时整个人一醒,“什么逃了”
“是,主公,斥候来报,他们亲眼看到敌军收拾残部,拔营起宅,正准备连夜撤退。”
萧暥一听,立即上前道,“主公,敌军撤退,机不可失,粮草辎重必然在后面。”
禄铮脸色陡然一震,“军师的意思是乘胜追击”
“正是,”萧暥道,“此时不追,等到明晨,他们就退回都昌城了。”
禄铮心绪起伏,缴获敌军粮草,城中紧缺粮食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但是禄铮白日里见识到过魏西陵的厉害,尚有些犹豫。
他踟蹰道,“敌军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敌方主帅极为善战,此番劫营成功是他们麻痹大意,措手不及被我们占了便宜,如今撤退,是否会在路上留下伏兵断后”
萧暥刚想继续忽悠一把。
“主公,我愿率军出城追击”韩平抖着嗓子道。
禄铮有点出乎意料,“韩将军伤势未愈,竟有如此剩勇。”
萧暥心中暗笑,韩平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极为记仇。
前次他故意写信让魏西陵教训了他,韩平吃了败仗又挨了揍,肯定心怀愤懑恨上了魏西陵,时刻图报。
他轻咳了声,打算再烧一把火。
“韩将军负伤在身,不如让右将军”
一听到右将军,韩平心里一股醋火油然升起,眼睛里都要爆出血丝来。
“主公,我此去若不能斩杀敌首,大获全胜,截得粮草而归,我必提头来见”
若再让阿迦罗抢得战功,黄龙城里还有他韩平的立足之地吗
他抢白道,“我愿立下军令状”
话说到这份上,毕竟是自己提拔的将领,总是被一个胡人将领压过一头也不好。更何况此去是乘胜追击。
禄铮道,“韩将军有余勇,我甚为欣慰,这样罢,此番我给将军五千人马,务必缴获敌军粮草辎重。”
“是”
韩平得令后风风火火就就整军出战去了。
片刻后,
城门打开,吊桥缓缓放下,又一只军队趁着夜色,出城而去。
月光照着方塔,透出森寒的杀气。
方塔下,阿迦罗手持令牌,“我是新任的右将军,奉主公之命前来查防。”
负责方塔防务的督官邓袆是个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既然有禄铮的委任,他也不敢怠慢。赶紧一让,“将军请。但是方塔乃机关城要枢之处,将军只能带十名随从以内入塔。”
阿迦罗道,“可以。”
然后他回头对栾祺道,“你且率部在此等候。”
“将军,”栾祺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这些中原人阴险狡诈,来时我们就说过,绝不介入中原人的事情,世子忘了吗”
“当然没有忘。”阿迦罗簇起浓眉,道,“你要说什么”
“我知道沈先生很好,世子想帮他在禄铮面前争一席之地,我也喜欢他。”
阿迦罗眼中寒光一闪,“你什么”
栾祺脸一红,压低嗓音道,“但这只是个人仰慕的私心,不能误了我们的大事。”
阿迦罗面色猛沉。
“世子可忘了我们此来的使命,若不把乌赫拿住,便无法向单于交待。若夺不回结盟铁鞭,十八部落仍将分崩离析。”
“我没忘,”阿迦罗出声打断,一字一顿道,“我会拿下乌赫。”
闻言栾祺有些激动,还想说什么。
阿迦罗闷着脸拍了拍他的肩,“原地待命。”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敌楼。
就在一个时辰前,萧暥在城下拦住阿迦罗,简单直接道,“庆功宴你不用去。”
阿迦罗道,“正好,我也不想去,但是我要抓住乌赫。”
萧暥挑衅地眼梢一撩,“那么你想在庆功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拿下乌赫就靠你这五百人”
阿迦罗脸色阴沉。
“我们做个交易,今晚你替我搞掉方塔,我就给你乌赫。”
阿迦罗眸光一锐,“你们要在今晚破城。”
禄铮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
举目望去,可以看到下方巍然宽阔的城墙,再往远处望去,是月光下苍茫的大地,依稀还可见远山的轮廓。
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莫名就有了几分纵横天下横扫乱世,与群雄相争的豪气来。
宴会刚散,众将都喝了酒,余兴未艾。
“主公,今日此战必胜,”“我们等着韩将军回来一同喝酒哈哈哈”
禄铮闻言志得意满, “截获辎重粮草才是主要的。这也是军师运筹帷幄之功。”
众人纷纷道,“主公知人善任才是最为重要。”
禄铮哈哈大笑,这才想起来,等等,人呢
萧暥此时才堪堪走上了城楼。
某老弱病残被饿了几天后格外虚弱,现在是走一步喘两步,走得实在慢,不知不觉就被落下了。
城楼上,夜风吹拂,他清寒的身形就像风中孤瑟的落叶。
所谓弱不禁风大概就是这样了。
禄铮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只觉得那人腰线轻盈,柔韧不禁一触。仿佛一阵夜风吹过,就如同一缕轻烟般吹散了。
他关切道“沈先生身体不好,却为我如此辛苦,让我心中不安。”
萧暥连连摆手表示,要搞事情,不嫌辛苦。
他一句话都没说完,又低咳了起来,咳嗽声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
城楼上都是一群武将,最烦他这种走一步也要喘三喘的文弱书生。又见禄铮对他极为迁就,更是窝火。
打仗的事情,这老弱病残掺和什么。
不出意外,很快萧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这正好,方便他仔细地观察四周。
从这里看过去,机关城的敌楼一清二楚,一共四十八座敌楼。如果其中的连弩是流水驱动,那么水源应该就是护城河了。
城墙上每隔十几尺就有一名岗哨士兵,配备这弓箭和单刀。也就是说,就算机关城的连弩被废,这些弓手也可以迅速补充上去。
最后,他瞄向了方塔的方向。
方塔分为三层,里面非常闷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松香味,一进去就机括运转的隆隆声。
楼梯沿着塔壁转折向上,中央是一根方形的粗壮铜柱。铜柱镂空刻着张牙舞爪的饕餮纹,从缝隙里冒出滚滚白汽。透过重重白汽可以隐约看到里头密集咬合的齿轮结构,看着就杀机四伏。
如果不小心把手或者脚探入缝隙,顷刻间就能让密集的齿轮碾成肉泥。
阿迦罗看不懂中原人做的这种机巧复杂的东西,但是他心想也不用看懂,只要知道怎么破坏它就可以了。
沿着木梯上了方塔的第三层,就看到一扇厚重的木门。
邓袆拦在了面前,“将军,这里是主控室,不能进去。”
阿迦罗哦了声,作势往回走,才刚迈出脚步,忽然一个急转,铁钳般的手扣住了邓袆的咽喉,重重将他提起按在门板上。
邓袆额头上青筋暴起,两只手痉挛般地卡着阿迦罗粗壮的手腕,在空中手舞足蹈挣扎。
四周守卫一看,登时拔出刀来,可还来不及反扑,空中血花溅起,锋利的北狄弯刀就已经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铁末凶相顿生,身后跟着十名健硕的北狄武士,他擦了擦刀,“世子。解决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他守卫见势不妙,疯狂地往楼下逃跑。
可是他们还没机会逃出方塔报信,就被守在塔下的栾祺所部一举拿下。
阿迦罗揪住邓袆,一脚踹开了主控室的门,耸进了控制室。
比起下面全封闭的敌楼,这一层居然有一扇窗户。
但是这窗户开的位置有点奇怪,是开在顶上的。一道月光透过圆形的窗洞照进来,和室内的幽暗的烛光交错在一起。
斑驳的烛光照在人脸上,阴影重重,使得每个人的都像戴着一张光怪陆离的面具。
这一层并没有铜柱,所有的机括齿轮曝露在外,一不小心就会卷进去尸骨无存。
阿迦罗看着缓慢转动的齿轮机括,对邓袆道,“怎么停下它”
“逆贼,主公对尔等”邓袆恼恨地瞪着阿迦罗,刚要破口大骂,忽然哐当一声,额头重重撞上了冷硬的钢盘,吓得他魂飞魄散,差点以为自己的脑袋没了。
锋利的齿轮刮过脸颊,他猛地一个哆嗦,惊恐道“你要做什么”
阿迦罗一只手按着邓袆的脖颈,面无表情地将他的脸一点点挤压进齿轮夹缝边缘,只要再往前送一点点,他的五官就要被齿轮上锋利的刀刃削平。
“停下这个东西,不然把你扔进去。”
邓袆颤声道,“这这东西自从建成以来就没有停过,不可能啊”
他惊叫一声,一簇头发被绞进了齿轮,生生扯下一块头皮。
“我说,我说,”他痛得丝丝抽着凉气,“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你看到上头那根铁杵了吗这个东西是检修时用的。将这个东西卡进齿轮之间就可以。”
阿迦罗抬头看去,就见到一根漆黑近碗口粗的铁杵搁置在特质的木架上,这东西估计有几十斤重,别说一个人能不能拿得起来,就算扛起来了,这紧密绞合的巨大齿轮,运转起来的力度也是难以想象的。
旁边的铁末直眉瞪眼道,“世子,他在瞎说别上当”
“我我没骗你,平时要十几个人扛的,所以”
阿迦罗默不作声,一把拎起邓袆扔给铁末。然后利落地攀上了方塔的尖顶。
那铁杵像横梁一样悬挂着,阿迦罗一把抓住,只觉得整个人被压得一沉。
就在这时,城楼下传来三声嘹亮的号角。
城外,月色照着广袤的平原。
“捷报韩将军大胜回城”
禄铮豁然起身,急急走出城楼,凭栏举目望去,就看到黑夜里,广袤的旷野里,一只军队正快速地推进。
有人立即叫道,“主公,快看,有粮车”
随军有五部大车,车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帷幔,应该是粮草辎重的车辆。
禄铮喜出望外,整整五辆车的粮秣,别说是十天,就是全军吃三十天都够了。
他赶紧道,“快,放下吊桥。让韩将军进城”
萧暥踱步出来,孤立城头,举目望去,刚才还慵散如雾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沉重的吊桥落下。
纷踏的马蹄声在厚实的木板桥面上格外清晰,车轮滚滚,那是整整五车的粮草辎重。
禄铮大喜过望,“快,开城门。我亲自出城迎接。”
就在这时,一个眼尖的将士拦住他道,“主公,不对,怎么不见韩将军”
城楼上的众人都喝了酒,一下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禄铮皱眉,“韩平韩平没在军中什么意思”
城下一片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道,“让韩平上前回话”
随即望楼的哨兵大声传令,“主公请韩将军上前答话”
忽然间城下燃起无数支火把亮起,顷刻漫延成一支汹涌翻腾地火龙,席卷而来。
明亮的火光照耀下,魏西陵一身银甲寒烈逼人。
五部粮车上的帷幔落下,赫然露出下面的攻城车
望楼传来急促的钟鸣声。
“拉起吊桥,拉起吊桥是敌军”
“敌军冒充韩将军的军队”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城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所有人都懵了。
禄铮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几个士兵,跌跌撞撞冲到城楼前,“快机关城启动”
方塔中。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利摩擦声,火花迸起。
阿迦罗目光如电,双手骨节暴起,紧握着铁杵,手臂上的肌肉块块虬起,全身每个关节都绷紧了,双脚都死死地钉进了地里。
齿轮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碜人的响声,一股怪力的催压下,竟然徐徐缓停了下来。
邓袆看得心惊胆战,他从来没见到有人能使出这样的怪力。
简直不能用悍勇来形容了,这人是怪物吗
城楼上。四十八座敌楼一片死寂。
“机关城怎么回事”禄铮脸色铁青,“吕锴,你带一千精兵,迅速去机关城查看。”
一名方脸的将领立即领命出列,率军而去。
禄铮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只稍微片刻,已经冷静下来。
“传令,强弩手立即就位。准备滚石檑木。城中伏兵准备”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了。
那人的声音低弱,叹息道,“主公,没有用,敌军已经入城了。”
禄铮心中顿时一凛,目光骤然射过去。就见萧暥倚着门楼,清寒的身形在月光下如危兰修竹。
他这才想起,今晚是谁让他派兵追击的
他的双眼中顿时凝起阴霾重重,向萧暥走去,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佩剑上,“现在的局势,先生不该解释一下吗”
“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萧暥边说边退。
禄铮神色顿时猛沉,步步紧逼,剑锋抵着他的胸口,“先生的意思是,今日之败是理所应当”
周围的将领默契地屏息退后。他们早就看这人不顺眼,终于要收拾他了。
萧暥被逼得步步后退,很快就退到了角楼上,往下望去,高处不胜寒。可以看到城下一片汪洋般的火把,魏西陵正在指挥军队攻城。
萧暥退无可退,只有道,“主公忘了吗我推荐的是右将军,韩将军自己请缨出征,故有此败,如何怨我”
禄铮一怔,似乎有点道理。
但他仍旧不依不饶,凝目道,“那先生以为现在该当如何”
萧暥刚要开口,忽然面前寒风一荡,锋利的剑尖挑散了鬓角几缕发丝,月光下,剑锋滑过莹润皎洁的肌肤,从他的脸颊细细描摹到线条优美的脖颈。
萧暥一动都不能动,那双眼睛却眸光流转,“主公要杀我”
森寒剑光映出一双凄清的眼眸,眸光漾到人心底,不禁激得禄铮心中一荡。
禄铮又逼近了些,剑锋似乎挑衅地缓缓滑至他锁骨下,勾起他的单薄的衣襟,“别耍花样。如果这一次你再失算,我亲自送你上路。”
“主公,为今之计,咳咳”萧暥一句话没说完就按着胸口低声咳了起来。
他咳得身子微微倾斜,似是辛苦,一副就算禄铮现在不结果了他,他也时日不多的样子。
他虚弱地扶着墙壁,抬起脸,月光下清逸秀致的面庞上,眸色哀婉动人。
角楼的风很大,他的衣袖被吹地鼓荡而起,更显得腰身轻盈,清寒的身形如同纸鸢般随时都摇摇欲坠。
禄铮看得一窒,正要一把拽住那纤细的腰身将那人拖进来再审。
就在他稍一收剑之际。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扣上了他的肘腕。
他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咔地一下,一阵痛麻,旋即剑就已经落到了萧暥手中。
萧暥手腕灵巧一翻,剑光划过一个寒厉的弧度,已经横在禄铮胸前。
这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禄铮大骇,这人不是柔若无骨,身轻似云吗
但他刚要挣扎,手臂就脆利落地一折,死死地卡在了身后。竟丝毫动弹不得。
“主公,别动。”萧暥道。
禄铮大骇,那柔弱不禁的身躯竟然能爆发出这样的力度
“你你到底是何人”他像一只被捆住的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遭此巨变,周围的将领谁都没料到这一出,这个走一步都能喘三喘的老弱病残竟然当面将他们的主公劫持了
萧暥的声音在禄铮身后响起,依旧低柔清冷,“主公,打开城门,我算你投诚。”
禄铮也是个猛人,他咬牙切齿,对那些呆若木鸡的将领们大喝一声,“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不用管我,杀了他”
其他的将领们被这一声断喝反应过来,纷纷拔剑出鞘,潮水般包围上来。
萧暥四周顿时一片森然剑阵。众人刀戟出鞘,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势头。
“放开主公,我等饶你全尸。”一个黑面虬髯的将领喝道。
萧暥眼梢微微一挑,藏而不露的锐意。
那人忽然感觉到不妙,随即就听到身后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一回头无数的士兵蜂拥而上,已经将整个楼台团团包围。
萧暥微笑,“主公,我刚才提醒过你,敌人已经入城了。”
正是最初萧暥带进黄龙城的千余锐士,借着这次庆功宴,将禄铮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将领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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