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第 143 章息

    大梁城

    天气虽然炎热, 但沐兰会将近,大梁城内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入夜, 街两边铺子已经挂起了风灯,夜市开始了。

    魏瑄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衣, 迅速地融入到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那个障眼法的小伎俩只能维持两三个时辰, 也就是说在戌时以前他必须回宫。

    大梁城里最奢华的客栈是尚元城中的涵月楼。

    涵月楼不仅奢华无比, 这位置也是绝佳。

    在露台上往东望去是高台层起、灯火通明的皇城。皇城脚下隔着两条街巷是元康坊,那里住着包括三公在内的朝中大多数高官,再往东是一大片高墙森院的府邸, 那是大司马秦羽的住所, 一眼看去颇有气派。

    与大司马隔开三条街巷, 夜幕下那片黯淡的檐宇, 院中似乎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 就是萧暥的将军府。

    那就有点意思了,说他是权臣罢, 他好像是有意地跟皇城保持着那么一段距离,甚至看上去还做出一层退隐的姿态。

    北宫浔坐在露台上, 举目远眺, 在这满城的灯火阑珊的衬托下, 那寂寥萧索的宅院就显得格外冷清。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息。

    北宫浔指着那片黯淡的院落,问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我怎么会觉得他很穷”

    旁边的吕歆笑着给他斟酒道, “北宫世子家大业大, 世子眼里, 这整个大梁城都是穷人。”

    此人是大行令吕虔的儿子,大梁城里有名的纨绔,和北宫浔早年就相识,北宫浔每次来大梁免不了找他一起喝酒,喝完了酒去倾颜阁前看焰火会。

    北宫浔此时喝得已经有点高了,闻言洋洋得意起来,“哈哈,如果他此番能在马球赛中胜了我,我就送他一座全大梁最奢华的宅院。”

    吕歆笑道,“世子的球技九州少有人能望之项背,当然会赢。”

    北宫浔道,“光球技好也没用,还要看马术,萧暥打仗比我打得多,马术肯定不差。”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听说他的马还是魏西陵送的”

    “魏将军送他的那匹青鬃马在秋狩猎场就折了,”吕歆道,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打了个手势。

    随之露台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嘶鸣。

    北宫浔扶栏一看。只见到一匹棕色的骏马,高大健壮,毛色光亮。

    “好马”

    北宫浔眼睛放光,他本来就喝高了,忘了这里是三层高楼,抬腿就要跨过栏杆,被吕歆一把抓住,“世子,咱走楼梯,走楼梯。”

    刚到楼下,北宫浔跨上马背,那战马人立而起,昂首发出一声长鸣。

    吕歆笑道,“从西北进的凉州马。送给世子,此次马球赛世子必定一举夺魁”

    北宫浔仗着酒兴大笑,一扬鞭,战马撒开四蹄。

    魏瑄赶到涵月楼的时候,迎面就见一骑飞奔而去。

    他再一看北宫浔去的方向,心中暗道不好,是清平街。

    清平街此时正是夜市开张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北宫浔这一骑狂奔,怕是要引起骚乱。

    清平街是是尚元城里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尤其是沐兰会将近,夜市刚刚开始,这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这会儿还在街口,若是到了倾颜阁那一带,简直就是摩肩接踵。

    很多店铺为了吸引生意,还在铺子门前挂了五彩的灯笼,打扮得漂漂亮亮,更有甚者,雇了杂耍的,变戏法的,在铺子门前吸引人眼球。

    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店铺里,有一家店铺却非常低调。

    那是一家小饭馆,占地方不大,由于老板酿的米酒格外香甜,做的菜也好吃,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饭馆的东家是两兄弟,哥哥叫做瞿安,因为早年逃乱,瘸了一条腿,身料又单薄,干不了重活,好在人勤快,又擅长酿酒,小饭馆经营得很好。

    弟弟瞿钢则相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当年兰台之变的时候,他就一腔血勇,提着一把斧头就砍死了好几个北狄蛮子,后来因为勇力被锐士营挑中了。

    除夕夜撷芳阁之乱中,瞿钢也在云越所帅的百名锐士之中,跟周围数千明华宗暴徒血战到天明,只剩下数十人,这瞿钢就是其中之一。

    那一夜他杀得满眼通红,也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明华宗的暴徒,刀都豁口了,自己身中数十刀浑然不觉,豁出命地跟着云越冲上石桥,浑身浴血九死一生后,被擢升为百夫长,并赏赐五十金。

    他用这赏赐的五十金,又借了三十金,买了尚元城的这个店铺。

    瞿安有残疾,家里还有失明的老母亲和两个弟妹,瞿钢军中的饷银只能勉强维持一大家人的生计。

    不过瞿安倒是很知足,比起外面的兵荒马乱,大梁城给了他们这些普通小民庇护,不用被乱兵屠戮匪寇劫掠,在这乱世飘摇的风雨中,谋一个安身之所。

    而且他们有了这家铺子,好好经营,日子会越来越好。

    其实在大梁城的其他地方买店铺,三十金就能买到很好的铺位了。

    瞿钢很倔,执意要买尚元城的铺位。

    不仅是尚元城外乡客多,更主要的是,这里是他和他的兄弟们奋战保护的地方,这种袍泽之情,瞿安不懂,但是在弟弟执意要买尚元城的店铺时,他还是四方筹措借了钱也凑齐八十金,把这门面盘了下来。

    弟妹们都太小帮不上忙,瞿安忙不过来,所以只要不执勤的日子,瞿钢都会到铺子里打杂。

    尤其是这段时间,沐兰会将近,这铺子里的生意也是热火朝天,忙得更是脚不沾地。

    这天到了天色擦黑,店铺里依旧人来客往。瞿钢兄弟两可是从中午到夜里水米未进。

    瞿安抹了把头上的汗,笑道,“再辛苦半个时辰,等打烊了,我给你做一顿羊汤面。咱们兄弟也过个节。”

    瞿钢转过脸,刚要憨然笑笑,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伴随一声声猝然的惊叫声。

    瞿钢本是锐士营的人,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

    只见刚才还熙攘的街道上现在一片混乱。

    一个衣冠华丽的贵人骑在马上横冲直撞,这人面红脖子粗看起来是喝高了,策马就闯进街市,撞翻了几个卖果子玩意儿的小摊铺,惊得百姓们四下奔走躲避,还是有来不及跑的,被马撞飞出去。

    瞿钢来不及多想,趁着那贵公子撞翻了几个摊,速度微微一滞的时机。一把抽出一个店铺前挑着灯笼的竹竿,三步跃上一个平台,凌空跳起,将竹竿横空掠了过去,就要去阻住奔马的速度。

    但是不知那贵公子是喝地太多,还是根本就肆无忌惮,居然视若无睹,并没有及时勒住马。

    眼看着奔马就要撞飞竹竿,跃进人群。

    瞿钢手下一转,使出临敌的招式,竹竿一挑一刺,马的前胸正好就撞上了竹竿的尖端,顿时一身凄厉的悲鸣。

    那匹战马前蹄一跪,北宫浔从马上翻了下来,呕出了几口酒。

    他的燕庭卫此时也赶了上来,赶紧把他扶起。

    那他的那凉州神骏倒在血泊里,抽搐几下不动了。

    北宫浔顿时暴跳起来,“谁谁干的”

    几个燕庭卫立即顺藤摸瓜,找到了摔落地上的灯笼,灯笼上面写着店招。

    北宫浔脸色狠厉,“给我统统拿下”

    瞿钢见状方要上前,就被瞿安拦住了。

    “哥,我不能连累”

    他话没说完,被瞿安一把推开。

    然后他就看到他那个羸弱的哥哥,拖着一条瘸腿艰难上前道,“是我。”

    他的声音低弱,“贵人恕罪,小民刚想换灯笼,谁知不小心把竹竿碰倒了,伤了贵人的马。无论多少钱两,小民倾其所有都一定赔偿贵人。”

    北宫浔直眉瞪眼,“就是宰了你,一条贱命能赔得起我的神骏”

    瞿钢又要上前,被瞿安严厉地一把推开。不能两个人都搭进去。

    瞿钢从来没见过他这个羸弱的哥哥竟然出乎意料的坚定强悍,竟然一时愣住了。

    瞿安艰难地跪下,“小民愿倾家荡产,为贵人府上为奴为婢,”

    “你是个瘸子啊,”北宫浔嘲讽道,“我府上要一个瘸子有何用”

    然后他抬高声音道,“反正你也瘸了,我今天就让你瘸得彻底,将他的腿打断”

    瞿钢闻言,发狂般冲上前去,“混账,放开他是我杀的马”

    可他就算他勇武过人,此时不过是手无寸铁的一个人。

    在拼着一股勇力一连撂倒了三名燕庭卫后,他被反钳着双臂拿下了。

    北宫浔打了个酒嗝,“一起打,打断腿”

    随即一名魁梧的燕庭卫抡起狼牙棒就要先砸向瞿安的残腿。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群中忽然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越众而出,

    那人道,“等一下。”

    几乎是与此同时,黑夜中寒光一闪,一阵疾风掠过。那个燕庭卫忽然手中一轻,狼牙棒的上半段被齐齐削去,真成了一个棒槌。

    那人出手迅捷,身形快如鬼魅,连燕庭卫都来不及反应。

    “谁出来”北宫浔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时,闷热的夏夜起了风,吹得店招下的灯笼轻轻摇摆起来。

    灯光影影绰绰间,不知从哪里走出一个俊雅的青年。

    缭乱晃动的烛火映在他脸上,光怪陆离看不清模样,但就这样模糊地一瞥,都能感觉到来人的样貌异常俊美,容色皎洁清冷,一袭黑衣融入夜色中,竟然颇有几分肃杀的寒意。

    萧暥

    北宫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赶紧上前几步确认。

    再定睛一看,不,不是。

    来人身段比萧暥还是矮去不少,五官古雅俊美,犹如雕琢般,并不似萧暥那种清夭飞扬咄咄逼人的邪美。

    其实魏瑄并没有要刻意模仿萧暥,只是在这日复一日画像中,他渐渐就染上了那人的习惯,偏好穿黑色的衣衫。

    北宫浔本来就喝高了,一时间没有认出魏瑄,大着舌头道,“你什么人”

    魏瑄敏锐地发现北宫浔酒醉,如果可以不暴露身份,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他干脆顺水推舟道,“我是将军府的人,此人专门给我将军府酿酒,世子伤了他,是想让主公没有酒喝”

    北宫浔一愣。萧暥好酒他是知道的。

    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跟萧暥真的杠上,胡乱摆了摆手,让燕庭卫放人。

    然后他又看向魏瑄,只觉得他处事沉着老练,但脸庞上隐隐青涩未尽,不由又有些将信将疑,“你在将军府所任何职”

    魏瑄不假思索道,“我在下厨从事。”

    “哈哈哈,”北宫浔爆出一阵大笑,“原来是个厨子。”

    魏瑄不紧不慢道,“主公喜欢东家的米酒,这会儿正差我来订。”

    “萧暥果然在大梁”

    魏瑄正想继续诓他,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苍青急促的声音,“魏瑄,快回来老老皇帝要过来了”

    怀远客栈的客房里。

    容绪看完纸条后,悠悠探手在烛火上焚烧了。

    王戎搁下棋子,道,“二弟,你让吕歆闹这出有什么意义还折了一匹凉州神骏。”

    容绪抿了口茶,悠然反问,“兄长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王戎道,“我看你是如意算盘落空了,你引北宫浔闹市纵马,就算他真撞死了几个小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秦羽此人沉稳,事事以大局为重,总不至于蠢到因此责难北宫浔,贸然得罪北宫家罢。”

    容绪凝目看着棋局。

    王戎一扔棋子,“我看,还是用我的方法,他肯定参加马球赛,这马球赛冲撞激烈,如果他摔伤摔死”

    “那也就是个意外事故,”容绪道,“兄长真以为这种事情,以萧暥的狡诈和手腕会摆不平,他到时候必定能推脱得一干二净。”

    王戎有点气躁,“先前说派人行刺,又风险太大,一旦被北宫家的燕庭卫查出来,我们栽赃不成反成贼。”

    “当然不能我们出手,”容绪慢条斯理地拿下了王戎一枚黑子。

    王戎皱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招”

    容绪不紧不慢落子,徐徐道,“北宫浔闹市纵马,撞伤百姓,瞿钢肯定会出手阻止。”

    王戎不屑,“瞿钢只是个小卒罢了,也入得了你的眼。”

    一边心想,他这个庶弟,果然是商人的眼光只有针眼大小,总盯着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做事情缺乏胆气。

    容绪微微一笑,“兄长,大风起于青萍,他是个小卒,但是锐士营的人。”

    然后他抬手从棋盒里拾起一枚光润的棋子,目光微敛似乎在思索何处落子,漫不经心接上前面的话,“他做的任何事情,就可以说成是萧暥的指使。”

    棋子落在盘上清晰的声响。

    “兄长还觉得他无足轻重吗”

    王戎顿时心中一凛,“你要让瞿钢出手刺杀北宫浔”

    然后他倒抽一口冷气,“那萧暥倒是百口莫辩了。”

    然后他又怀疑道,“但你的算盘好像落空了,瞿家兄弟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青年救了,今天北宫浔和瞿钢兄弟最多算是摩擦。没什么大不了。”

    容绪落子的手忽而一顿,眉头罕见地微微一凝,“此人倒是出乎我意料,不过,没关系。”

    “还有后手。”

    次日,瞿钢完成执勤,整顿好甲胄,换去汗湿的衣衫,就急匆匆去帮哥哥打理铺子。

    但是他刚走到街口就察觉到不同寻常。

    只见铺子周遭人头攒动,都在东张西望地往里面探看。

    铺子外还站着几名京兆府的府役,天气很热,这些人看起来非常不耐烦,但是又不得不来瞧瞧。

    他顿时心中一阵不妙,一把推开人群往里走去。

    当他一见到店内的场景,整个人如遭雷击。

    就见屋内一片狼藉,所有可以砸的全部都砸烂了。

    瞿安躺在地上,双腿被生生折断了,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立即想到了昨天那个贵人说的话,“打断他的腿”

    本章还有一半窝又来不及写了,明天会尽快放上来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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