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府大堂上
钟逾额角的冷汗浸透了发根。
他不是害怕, 他是紧张, 他以往追随秦羽,作风也像秦羽沉稳厚重。实在不习惯萧暥这种以命搏命的赌徒做派。
雁门郡是雍州北面的门户, 容不得他乱来。
钟逾慎重道,“扎木托彪悍凶狠, 拥有部众几万人,手下精锐骑兵七千余, 黑鹜崔平阴狠毒辣,用兵诡诈, 陇上郡精骑亦有八千,恕我直言, 我们的兵力胜其中一人都吃紧, 何况两人”
太过猖狂
最后一句钟逾没有说出来。
萧暥点头道“我们兵力只够应对一方。”
钟逾心中刚想总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
就听萧暥静静道,“胜一人难,胜二人易。”
钟逾一愣,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旁边的魏瑄立即嗅到了一丝要搞事的气息。
随即就见萧暥的剑锋一挑,指向地图上一片山地间, 问,“这地方可有名字”
那是一片凸起的丘陵, 在朝曲草场西边,连谢映之都没有标注, 想来极为偏僻。
钟逾道, “这地方没有名字, 但是因为其中有一段山崖有豁口, 当地人俗称那里叫断头崖。”
萧暥眸光一冷,“好名字。”
拓尓图部的营地这会儿乱哄哄的。
士兵一群,坐在篝火边喝酒吃肉,大声喧哗。
不远处的火堆旁边有一个榆木条编的围笼,里面关着十七八个神色凄惶,衣冠不整的女子,都是这次从沮县、仓县抢来的。吃饱喝足的北狄士兵,走过围笼,看上哪个女子就拖出来扛走。
扎木托带着阿迦罗走向主帐,经过一个围笼时,洋洋得意道,“这些女人都是前几天打草谷时抓的,有几个长得还不错,世子若有瞧上眼的,待会儿就送到你大帐里。”
阿迦罗看都没看,“不用,我们先谈正事。”
扎木托怪笑了一声,“呵我差点忘了,传闻世子不近女色,原来是真的。”
他这话一说旁边的拓尓图部头目们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草原上没有中原那么多礼义廉耻的束缚,更接近于野兽的本能,草原上的男人不近女色,这言外之意就是不行了。
“大哥,我们部不是有巫医嘛”说话的是扎木托的弟弟丘谟,他个子不高,但一身肌肉块垒分明敦实健硕,站着犹如一座小铁塔,号称草原第一力士,能左右同时开弓。
邱谟说着就不怎么尊敬地抬起粗壮的手臂要搭在阿迦罗肩上,“世子,库塔尔当巫医很多年了,本事不赖,让他开一剂药下去保准你如狼似虎重振雄风,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嗷的一声惨叫,他的脸肌肉抽搐扭曲起来。
就见阿迦罗扣住他的一只粗壮的臂膀一折一翻,以一个最痛的姿势反扭在身后。
然后不紧不慢抬起腿用膝盖压着他的脑袋,琥珀色的眼中折射出野兽般的凶光,“你说我行不行”
丘谟脸涨得面红耳赤地贴在泥地上,只剩下呼哧呼哧喘气的份。
草原上向来崇尚强力和征服,周围的头领们顿时纷纷拍着胸脯,跟着大声呜噜噜狼嚎起来。
阿迦罗这才放开丘谟,不屑地眯起眼睛,沉声道,“美人我喜欢,但你们这里的我看不上,我要抢,就抢这全天下最美的人”
天下最美的美人是什么模样
扎木托有点好奇了。
阿迦罗被他这一问,脸上的凶煞之气顿时褪去了。
他凝神想了想,目光穿透黑夜的草场射向远方,“绝世的美人让星辰相比都显得黯淡,让月亮都失去光辉。”
扎木托啧了啧嘴,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是怎么样的容貌。忽然对欺身贴上来的妖艳胡姬完全丧失了兴趣。
他厌恶地挥挥手,“滚,都滚出去。”
然后他请阿迦罗坐下,“世子这次来是想拉我入伙”
“你助我登上单于之位,统一十八部落,那么将来在新的十八部落的排位里,拓尓图部可以归入黄金部落。”
扎木托眯起眼睛,黄金部落,这个诱惑很大啊。
想当年号称天狼王的草原最伟大的驹连单于率领十八部落横扫草原和森林时,将草原最肥美的三处牧场分派给了功劳最大的三个部落,成为黄金部落,那牧场可是比朝曲草场大得多,牧场内不但有草场,还有河流湖泊,森林丘陵。
可是阿迦罗说的话能算数吗
关于单于王庭最近的传闻,扎木托也是听到了不少。
单于和阿迦罗世子父子离心,单于对阿迦罗颇为猜忌,甚至最近还册封了第三子维丹,把手下的数千骁狼卫交给他。
扎木托虽然粗,但也不蠢,他看得出这王庭怕是有一场风雨。而在这个时候阿迦罗找上了他,这时间点很微妙。再考虑到历来北狄草原单于之位的交接,都少不了血火的争夺。
拓尓图部要不要趟这个浑水是赌一把还是隔岸观火
扎木托想了想,道,“这事关本部的未来,世子给我一天时间,明早会给世子答案。”
阿迦罗也没有指望他能立即回答,很干脆道,“好。”
说完带着几名骁狼卫就要出帐,就在这时,帐门呼地掀开,带进了一股帐外的冷风。
一名游骑哨探躬身进帐,“首领,前哨发现一支百余人的商队,正趁夜沿着刚氐河谷西去。”
“什么”扎木托豁然站起来,眼睛放出绿光。
自从兰台之变后,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百余人的商队经过了。
这群商贾也是狡猾,看来打算趁着夜色偷偷地趟过刚氐河谷,借着河水涛涛的声音,掩盖行踪,悄悄前往西域。
这几天打草谷太过顺利,扎木托想都没想,大喝道,“点一千骑兵,跟我去刚氐河谷劫了他们”
月光照着森冷的河谷。
河谷两侧都是如斧劈般的断崖,断崖下是刚氐河的滚滚浊流,河水这会儿并不深,但是很急,翻腾汹涌。
一只商队悄无声息地沿着断崖下的河滩行走,涛涛水声掩盖了他们踩在碎石河滩上的脚步声,断崖的阴影很好地将他们隐入了黑暗中。
商队带头的是一个魁梧的汉子,骑着马上腰板笔挺,纵然是夜里行路,依旧精神抖擞。
他似乎以往没有走过这条线路,抬头仰望峭壁上射来的凄冷月光,塞外才有的苍凉让他漆黑的眼睛里凝起一丝孤勇的决心。
大漠孤烟,一出雁门郡,就是一条险途,打劫往来商贾的除了凶悍的北狄人,还有山贼、沙匪。走在这条路上的商贾都是拿命去搏这一点点的盈利。赌对了,赚的盆满钵满,赌错了,葬身戈壁尸骨无寻。
只是他没料到,他们早就被北狄人的探马游骑跟上了。
随着月光下一声尖利的哨子声,忽然夜色中响起一阵“呜噜噜噜”的呼号声,伴随着石滩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水花溅起,夜色中一支身穿皮甲,挥舞着弯刀的北狄骑兵踏破浊流而来。
“撤到断崖前,将马车停下作为掩体,弩箭准备”那领头的高声道。
随即百来人的商队迅速地将马车停稳,货物卸下,装填弩箭,他们行动迅速高效,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紧接着只听空中嗖嗖嗖,一连窜破风之声响起。
随着哗啦哗啦的落水声,十来名冲在最前面的北狄士兵躲避不及,纷纷翻落马下,跌落在河中。
骑兵的逼近速度是极快地,片刻后,扬起的马蹄和雪亮的弯刀就已经近在咫尺,弩箭顿时丧失了优势。
那领头的又道,“点燃辎重”
所有的车子上覆盖的油布全部揭开,下面竟然是满满的薪柴,还来不及让北狄人反应过来,河滩上顿时火墙窜起。
向前奔跃的战马撞入一片火海,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嚎不断。
扎木托打劫了那么多的村镇商贾,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羊居然回头咬了狼。
他顿时大怒,“杀杀光他们”
可没料到的是,那河滩上的商队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抽出了藏在车上的刺向北狄骑兵,血光激溅,冲在最前面地数十骑兵瞬间连人带马被戳成了刺猬。
与此同时那个领头的翻身上马,挥手就是力贯千钧的一刀,一个欺近的北狄骑兵顿时坠落马下。
失去骑士的战马嘶鸣了一声,踏着河水奔向了远方的山谷。
顷刻间,河滩上火光刀影已经交织在一起。
扎木托怎么也没想到,短短的片刻之间,这一只百余人的商队居然已经让他折损了六七十名精锐的骑兵
这哪里是一支商队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暥迎风肃立在山崖上,远眺着杀声震天的河谷。
月光映着他俊美的脸容,神情冷若凝霜,暗红的战袍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魏瑄站在他身边,他第一次给萧暥当副将,手里拿着望远镜看了片刻河谷中的战况,凝眉道,“将军,瞿都尉他们只有百来人,众寡太过悬殊。”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战斗。
瞿钢忘乎所以地挥舞手中的单刀,睚眦欲裂,肩膀上还插着两只铁箭,箭尾的白翎随着他的动作铮铮颤动,渗出大片的鲜血。
但他们百余人虽然悍勇,面对的却是上千北狄骑兵的围攻。
此刻他们每个人都面目狰狞,浑身浴血,奋不顾死。他们边战边退,依靠断崖为掩护,奋力抵抗着面前黑压压杀来的北狄骑兵。
“将军,可以了吗”这样惨烈的厮杀让魏瑄看得心惊动魄。他稳住呼吸,静声道,“可以让瞿钢他们撤入峡谷了吗”
再不撤退,瞿钢所率的百人恐怕就要被绞杀在河滩上。
萧暥目光幽冷,“不,再等等。瞿钢他顶得住。”
河滩上,扎木托眼神狰狞犹如凶残的恶狼,他恼怒无比,眼看北狄士兵一波波的进攻都被这几十人挡了下来,在河滩上留下一具具尸体。
他目露凶光,双臂发力以长刺挑起一名士兵凌空一挥狠狠地扔了出去,“给我杀光他们”
紧接着瞿钢的单刀和扎木托的长刺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激烈地金铁交鸣声。
魏瑄按着剑的手隐隐骨节凸起,“将军,我去支援瞿钢。”
“殿下,”萧暥的声音冷冷清清传来,“沉住气。”
峡谷的寒风中,那声音就像冰玉叩击般的空灵清越,听得魏瑄心中暗暗一颤。
他抬头看去,月光映着那人苍白的容色,阴森又俊美。
就听萧暥一字一句道,“瞿钢不会让我失望。”
河滩前,扎木托的眼睛泛红,他的一千精锐骑兵,竟然被百余商人给打得死伤过半。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竟然如此顽强
“杀杀光他们”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这种感觉就像是用拳头打苍蝇,却怎么也打不死,打不着,还把家里的东西给杂烂了一地,能把任何一个人的耐心逼到崩溃。
火候差不多了。
萧暥眼睛微微一眯,抬起手。
山谷中响起一阵悠长低沉的号角声。
瞿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撤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于是率领余下的五十多名锐士徐徐向峡谷方向撤离。
“追,追上去我要把他们撕碎一个不留”扎木托歇斯底里叫道。
“首领,前面是断头崖”
被彻底激怒的扎木托完全丧失了理智,哪里听得进去,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陇上郡
一游骑飞驰进城门,“报 ”
“拓尓图部首领扎木托率领一千精骑兵,追逐一只商队进了刚氐河谷”
崔平蹙眉道,“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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