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威胁

    萧暥知道, 越是这种被围困的处境, 越是不能露短。

    船上的游廊本来就不宽, 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被他这腿一横, 宾客们见此路不通, 这两位又看上去都不好惹, 于是纷纷避走。

    虞珩稳步往前走, 他个子不算高, 但肌肉健硕, 就像一头逼近猎物的野兽。

    就在他的鼻尖离开萧暥下颌还有几寸的距离时, 他停下脚步,萧暥手中的碧玉折扇一端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

    那扇子玉骨玲珑, 握在他手中却像一柄霜气横秋的的剑。

    他的眼梢微挑, 如清寒薄利的刃, 深藏不露的敌意。

    那么近的距离里,虞珩只觉得那双眼睛简直把胸中的天雷地火都勾出来了。

    “公子挡路了。”虞珩喉咙火烧火燎,声音都带着沙哑,“请挪开一些。”

    说话间强壮有力的手已经迫不及待擒住了他的大腿。

    萧暥心中一沉, 卧槽,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他愕然一怔之际, 虞珩的大手已经情不自禁地往上滑去。

    萧暥常年戎马,腿上肌肉紧实,隔着那轻柔的面料, 摸上去线条流畅, 竟是半点赘肉都没有。

    虞珩意犹未尽地深吸了口气, 手下更肆无忌惮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眼中渐渐凝起的森然杀机,

    “我听说云霁巫山有孔雀神鸟为凤皇之子,遇到真龙就会相迎于云雨间。”

    萧暥握着扇子的手,骨节咯咯一响,这里人多眼杂,不能动手。

    “此番我必得王剑,成就霸业,你若跟了我”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折扇冰凉的玉骨压住了手背。

    萧暥拨开他的手,冷笑了下,森然道“我们进去说。这里人多,不好办事。”

    关起门来,方便揍人。

    子初,楼船进入京门。

    大厅里灯火煌煌,输红了眼的北宫浔腾地站起身,脸色擦黑,骨节突出的手一把揪住魏瑄的衣襟,“小竖子,别搅局,走开”

    魏瑄反手就擒住那粗壮的手,毫不费力地挪开“北宫世子既然输了,承认失败也是勇。”

    北宫浔嘴角抽搐了下,没料到这看起来单薄的小子力气那么大。

    但他不走,拒不认输,粗声粗气道“我幽州什么没有,把这艘船买下来都不在话下。小子你最好别惹我。”

    魏瑄不跟他争,淡定地转而问容绪“容绪先生,你身边那位公子呢”

    容绪想起来,萧暥追姑娘去了。

    上船之前,他就许诺过小狐狸,局中美女如云,一定会有番艳遇。既是风花雪月的事情,也就没让人跟上。

    潜龙局按照宾客的身份等级,可带一定数量的护卫。诸侯可带五名,士大夫两到三名。萧暥安排三名瑞士以容绪家丁的身份上了船。

    魏瑄指了指游廊的方向,“我刚才在那里遇到他了,还有虞珩的人,像是尾随。”

    所以,你们的彩胜要丢了。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的几名锐士立即闪身出去了。

    同时,北宫浔也反应过来了,手掌狠狠拍在案上,“虞珩那厮他敢”

    随即气势汹汹也带人冲出去了。

    容绪看着架势要出事,道“我跟去看看,别闹起来。”

    走出几步,恍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处变不惊的谢映之,越来越觉得他本就是来搞事情的。

    谢映之静静地注视着魏瑄,这一波清场做得真是利落。

    不仅不动声色地给他们传了信,还顺便撵走了北宫浔。

    北宫浔本就和虞珩有矛盾,此刻还没赢得美人,心里窝火。正要有个地方撒气。北宫浔的燕庭卫对虞珩的沙蛇,两厢撕咬起来,谁都落不着便宜。一场混战在即。

    即使是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未必能做得比他高明。

    周围顿时一清,舷窗外的冷风穿堂而过,掠起谢映之轻薄的白衫如水波浮动。

    魏瑄与谢映之隔案而坐“请沈先生选局。”

    谢映之拂袖道“那就第九局罢。”

    幽暗的铜灯照着壁上的影子。

    金先生躬身道“局主,现今沈先生赢获八千玉子,另一边是海安候等人筹集的八千玉子。”

    筹码已经越来越集中了,该收网了。

    “不忙,”那影子抬了下手指,“金淮,你留意了么,那位沈先生之前的几局,都是让对手选局,唯这一次,他主动选局了。”

    金先生皱眉一想,这个细节他倒没有注意到。

    他仔细斟酌了一番,答道“我推测,之前的对弈方是北宫世子,身份高贵,沈先生多少要做点姿态,如今对弈的只是一个小画工,沈先生就毫不客气了。”

    屏风上的人影陷入沉默。

    “而且,属下觉得,他想速胜。”金先生补充道。

    再过两刻钟,楼船就过京门了。时间所余不多。

    那影子在屏风和墙壁之间来回徘徊,既然他要速胜,为什么在此时,选了最难的一局。

    这第九局没有名称,但是包罗万象,变化莫测,不仅在算力,更在攻心。谁先动摇了心念,谁就输了。

    萧暥南下襄州的几个月里,魏瑄曾混迹在大梁城的三教九流之中打听他的消息。所以无论是棋道还是博局,魏瑄都有涉猎。

    但是,他仍旧没有把握赢谢映之,毕竟此前,邹涣等人三对一都没占到便宜,并非北宫浔的谋士团太草包,而是谢映之太厉害。

    想要胜过他,只有走兵道。

    谢映之长于谋略,却未必精通兵道。魏瑄从未见他用兵作战过,即使西征期间,他也是坐守京城,由萧暥兵出雁门,魏西陵北上夏阳。

    所以魏瑄判断,谢玄首未必善于用兵。

    这第九局,他就要以兵道来破。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才有胜算。

    魏瑄的实战是跟着萧暥的。萧暥善于奇袭,不按规矩出牌,路子野得没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兵锋咄咄逼人。

    盘中,魏瑄迅速布子,占领盘中各个战略要地,随后四处出兵,几路迂回包抄,势不可挡。

    战场上兵贵神速,但谢映之似乎并不急于应战,他悠然布子,颇有一副你打你的,我走我的姿态。

    结果,才片刻,谢映之盘中的半壁江山迅速沦陷,局面一度向一边倒去。

    看来谢先生果然没有打过仗。

    魏瑄这才微微地放松了些,放开手脚,乘胜追击,加快攻城略地的步伐。

    可渐渐的,魏瑄发现不大对劲。随着他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多,他的攻击力反倒是越来越低弱。而且,无论他怎么凝力出击,都好像是一拳打在水里。

    而谢映之下的每一步棋都不见杀招,平淡无奇。丝毫不引人注意。

    魏瑄起初不予理睬,集中兵力全力攻伐,可十几步之后回头再看,局面是横看成岭侧成峰,险象环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再要回救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他兵多将广,却在局中处处被掣肘,逐渐陷入寸步难行中。

    他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凝眉思索,只感到举步维艰。

    谢映之淡漫道“棋道如兵道,占据的地盘越多,需要顾及之处就越多,注意力就越分散。导致你顾此失彼,后期进攻乏力,四处受缚。”

    魏瑄顿时恍然。

    他手中握有的地盘虽多,但都被谢映之无形之中变成了死地,根本不能发挥战略作用。反倒要耗费兵力去防守,骑虎难下。最后失去了对全局的掌握。

    “但先生又如何让我的胜地变成了死地”魏瑄虚心问道。

    “小友可听说过,行乎当行,止乎当止,流水不争,却能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魏瑄若有所思,所以不争才是争,无为而无不为。

    自己到现在,一直打的是战术,而谢映之取的是势。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看来谢映之不仅善于用兵,而且精通兵道,只是他不出征而已。

    烛火下,魏瑄幽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霎,额角眉间渗出细细的汗珠来。

    “沈先生果然高明,”沉默片刻后,魏瑄再次落子。

    刚一落子,周围就传来一阵唏嘘之声。海安伯几乎想要抢上前把他按回去,这一步昏招,连旁人都看出魏瑄心神不定,阵脚已乱。

    一旦心念动摇,就要输了。

    魏瑄对周遭的嘘叹全然不闻,继续落子,“但我还有不解之处,望先生解惑,”

    即使这一局赢不了,有些话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先生纵观全局,顾全大道,而不计一城一地,一兵一将之得失。”

    他一双墨澈的眼睛近乎执著地盯着谢映之。玄门无情,所以任何人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都可以为大局作出牺牲

    这话说得隐晦,但谢映之一听就明了,魏瑄这是在诘问他此番的事情。

    他让萧暥作为彩胜,吸引了潜龙局中宾客们纷纷押注,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地积聚起玉子,达到可以一决帝王剑。

    因为只有最后的决胜局,才有机会面对深藏幕后的局主。

    十年前,老狼王赢回铁鞭,见到局主,引发兰台之变。十年后的潜龙局,又是一场泼天的风浪。

    他要防患于未然,容不得犹豫。

    然而此次萧暥西征劳损过度,虽休养了大半个月,但身形依旧清减,气色也没有恢复到西征之前。如果告诉他此番的危局,以那人做派,又要玩命。

    但这些谢映之此刻没法言明,四周都是千里眼,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幕后之人细细揣摩。

    谢映之答道“知之愈多,则忧烦愈多。还不如不知。”

    魏瑄心中一沉,所以你事事瞒着萧暥,还是为了他好

    “受教了。”魏瑄冷道,又落下一枚子,“但是,这一局于我,赌的是输赢,先生赌的却是人心。”

    他眸中幽光一闪,“先生是否像我一样输得起”

    若萧暥知道了他是彩胜,知道你瞒了他那么多事,还会信你如初吗

    那句话像一缕轻风掠过湖面,波澜微起,谢映之再看盘中时,局势已变。

    铜灯上罩了胭脂色的绢纱灯罩,使得室内的光线浮红暧昧。

    虞珩让沙蛇们守在门外,反手就关上了门。

    门栓咔一声挂上,萧暥回头掠了他一眼,朦胧的光线下,眼角的小痣熠熠灼人。

    一霎那间,不知为什么,虞珩心头激起一股寒流,仿佛是历经沙场血雨腥风的冷厉从妖异的邪美中透了出来。

    但那只是短暂一瞬,美色当前,虞珩很快被那眼神勾得魂飞天外。

    屏风前摆着一张美人榻,塌边一方长案。案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五花八门的物品。

    萧暥不想用谢映之给他的碧玉扇揍人,这东西不结实,还很贵。

    他把扇子插在腰间,踱到案边想找件趁手的家伙,那些东西奇形怪状的,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是什么用处,腰就被紧紧搂住了,随即一股热气扑上了后颈,萧暥目光一寒想杀人。

    虞珩一边嗅着他水波般的长发间幽淡怡人的香气,一边急不可耐地就去扯他的腰带。但是容绪先生制作的锦带质量实在太可观了,竟然这样都扯不断。

    萧暥太阳穴突突直跳,泥煤的个个都想学阿迦罗不知道他死了吗

    他想都不想,扣住那只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手,摸到壮实的腕骨关节处,心道这货的手是猪蹄吗,这么粗。

    虞珩被他摸得从手上痒到心里,“美人的手真是细嫩,只是怎么有薄茧啊 ”

    他还来不及说完,随着嗷呜一声惨叫。手腕关节脱臼了。

    虞珩顿时痛得满头大汗,额头青筋梗起,“你、你到底是”

    萧暥不跟他废话,揪住衣领一把将他耸到美人榻上。再没给他起来的机会,一脚踏在榻上,压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梢飞起,“这是你自找的。”

    虞珩哪遭过这种罪,痛得大口喘着气“你别乱来,我是豫州刺史虞”

    他话没说完,冰凉的扇骨就抵在了他喉咙上。

    萧暥眯起眼睛,“你们是打算抢帝王剑罢怎么抢”

    这么近的距离对上他的眼睛,虞珩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狂跳不已。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贰将军,贰将军”守在外头的沙蛇听到了动静。

    萧暥随手抄起案头一件物什往虞珩嘴里一塞,威胁道“你敢叫人,就让你吃下去。”

    那东西光滑圆润,软硬适中,摸着有点烫手,里面似乎灌了蜜粉药汁,溢出一股旖旎靡丽的香气,熏得虞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顿时满脸涨得通红,瞪大眼睛拼命摇头,眼泪都呛出来了。

    “贰将军”外头又问道。

    萧暥口气不善道“将军还没起身,让你们在外头等着。”

    “是。”

    外头没声音了。

    打发走了沙蛇,萧暥才把那东西取出来。虞珩脸都憋紫了,他气得发抖,“你你竟让我堂堂豫州司马吞这种东西”

    萧暥奇怪了,“这什么”

    不就一白玉灯台你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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