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之当时离开鹿鸣山的时候是布局妥当了才走, 秦羽还亲自送他到鹿鸣山下。
谢映之隐隐察觉了一丝微妙的异动,“我走之后,鹿鸣山可有什么变故”
卫宛细想了想“一切都是按照玄首的布局。”
他眉头紧蹙, “此番我提前离开了鹿鸣山,是我不察所失。”
谢映之静静看了他一眼, “来者可追,为时未晚,我去通知主公。”
就在这时,帐门掀起,魏瑄低头进来。就见卫宛神色冷肃中带着阴霾,
他微微一愕, 立即有所觉,“先生,是出事了”
“此事与殿下无关。” 卫宛当即道, “看住他。”
帐中立即进来几名玄门弟子。
中军大帐。
萧暥猛然一震,脸色霎地白了, “大哥常年征战,怎么可能坠马”
魏西陵道“必有人作祟。”
谢映之点头“此时,主公取凉州的消息必然已传到鹿鸣山, 大司马紧接着就出事了, 太过巧合,可见有些人急了。”
“我得立即回京。”萧暥急迫道,
秦羽是他的大哥, 厚重沉稳, 一直对他很是照顾,两年来推心置腹,有秦羽坐镇雍州,他这些年才能放心地出征襄州,凉州。
萧暥知道,即使是现代,伤到椎骨也是非常严重的,搞不好要瘫痪。这对于一名将军来说是致命的。
魏西陵道“阿暥,你和先生立即回京。”
“那你”
“凉州初定。”魏西陵道。
萧暥顿时明白了,现在如果他们立即从西北撤军,那么刚刚拿下的凉州和朔北之地,很可能再有反复。不是被其他的军阀夺取,就是曹氏余脉趁势再起,甚至崔平手下的凉州军,扎木托那些投降的北狄部落也会反水,必须有人彻底镇住他们。
谢映之道“魏将军所虑极是。”
魏西陵道“我会重新整编凉州军,等凉州局势安定之后,再回江州。还有一件事。”
他看向萧暥,“嘉宁跟我回江州罢,太奶奶很多年没见她了。”
萧暥顿时明白了,这次秦羽出事非常蹊跷,雍州局势难料,稳不稳得住还不好说,带着嘉宁诸多不便,魏西陵这是给他解决后顾之忧。
萧暥立即道“好,嘉宁就拜托你了。”
“还有阿季,听说他不想回京,就跟嘉宁一起走。”魏西陵道。
卫宛立即出声道“君候。”
魏西陵注意到他换了称呼。原本当年先祖受封国于江南,为一方诸侯王。又为避纷争而放弃的王爵。
此时卫宛改称他封号,显得生分,正式又严肃。
“夫子有话请说。”魏西陵道。
卫宛严辞道“君候,殿下已经表示要去玄门清修,此事玄首已经应允,我玄门也已经准备迎接殿下。”
说罢他看向谢映之。
谢映之微微一愕,纯然不知地问“师兄说什么”
卫宛顿时面色一沉,他算明白了。
你们俩
好一出双簧。
谢映之当然不会将魏瑄修炼秘术,和玄门除魔卫道之事告诉魏西陵。
但这件事魏西陵一参与,其关系就变得微妙难解了,成了皇家的家务事。
当然,如果执意要干涉,除非向魏西陵吐露实情,相信对方也会秉公处理。但是玄门之事多涉幽玄机数,不便为外人道。
午后,白日茫茫,照着千里冰原。
原本还要在这里修整三天,再去野芒城驻守整兵。事发突然,立即启程,刻不容缓。
萧暥跨上凌霄,回首望去。
雪坡上,一片冷杉林前,午后的阳光照着皑皑白雪,映着那人一身银甲,朔风卷起他身后披风猎猎飞扬。
乱世里相逢别离,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主公,启程罢。”谢映之道。
北风吹雁雪纷纷。
萧暥深吸了口扑面而来的风雪气,不及辞别,扬鞭而去。
世道混乱,沧海横流,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谁都没法预料。
千里雪原上,一队骑兵如疾风狂飙而去,消失在茫茫天际。
“阿季,”
雪原上,魏瑄蓦然回首,两颊被朔风刮起驼红。
魏西陵上马道“走罢。”
此去万里,各在天涯。
昏暗的天际,朔风扬起大雪扑面而来,连绵起伏的雪山上,五千多人的队伍顶风冒雪向着大漠深处前行。在严寒的冬季穿越大漠,将是一场漫长又艰苦的迁徙。
这五千人中,能活着穿过雪山大漠,到达漠北丰沛肥沃的草场的,可能一半人都不到。
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脚踩下去就是深没膝盖的雪。他们只能选择这条艰险的路,这茫茫雪原戈壁是阻隔追兵的最好屏障。
人群里,一须发斑白汉子默不作声地栽倒在雪地里。
“阿爷,阿爷你醒醒,阿爷,你怎么了”少年凄惶的声音在寂寥的雪原上响起。
其他人看了一眼,没有人停下脚步。
食物不足,长途跋涉,饥寒交迫,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个人就这样倒下后再也起不来了。
“驰狼神已经带走他了,”一件斗篷盖在少年肩上,栾祺道,“我是洛兰部北小王,以后你跟着我罢。”
狂风席卷起暴雪扑面而来,栾祺回头眺望茫茫的雪原,天地间莽莽苍苍的一片,时而可见大雪覆盖下黑黢黢的山脊轮廓。
这一战之后,大漠以南再也没有北狄人放马之地了。举族远涉漠北,十年内恐怕都不会回来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王庭大战后,在烽烟弥漫中,那一片皎洁如云的白衣。
风雪纷乱了视线,寒凉的雪花融化在眼底。
“大单于,大单于来了”
他听到族人惊喜的叫喊声。
他赶紧站上一处高坡,就见阿迦罗率领几十人的一支骑兵,顶风踏雪疾驰而来。他身后是脸被冻得通红的赫连因。
“中原人没有追上来”赫连因气喘吁吁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撤军了”
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但尽管如此,漠南已不安全。中原人的铁蹄会随时席卷草原。
他们亲眼目睹,中原的骑兵太厉害了,仅仅数十人的骑兵,忽然出现,横扫他们的大营,往来如风,若入无人之境。
他们被迫开始这场漫长艰险的迁徙,翻越戈壁沙漠,穿过冰冻的盐湖,随时都可能被狼群袭击,被周边的其他蛮族部落劫掠,前途莫测。
风雪越来越紧,阿迦罗跳下马,扬鞭指着一处山坳道“我们去那里躲避风雪,明早赶路。”
雪山的背后有避风处,天已经黑下来了,朔风夹带着雪花在山谷间凄厉地呼啸回旋。
长途跋涉后,男女老幼皆筋疲力尽饥寒交迫。
“生火,洞口用毡布挡风。”
阿迦罗让栾祺将余下的食物派发给众人。
这些人从王庭一路逃亡到这里,个个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他们从中原人的刀剑和铁蹄下活了下来,现在却面临绝境。他们快要断粮了。
萧暥当时不杀他们,留下了这些部众的性命是有考虑的。
一来杀平民,不仅会激起对方战士的仇恨和反抗,他的凶名也会传遍草原大漠,更会引起草原各蛮族的一致对抗。
二来,要处决那么多人,士兵的刀剑都要砍豁口了,他还得劳费军力。萧暥不会这么干。
所以萧暥让狍子这些匪军夺走了他们的粮食和御寒物资。但他又故意不全部都夺走,而是给他们剩下了一点口粮。
阿迦罗相信,这狐狸给他们留下一口吃的,绝对不是出于一星半点的仁慈。
相反,萧暥的用心足够狠辣。
就在这时,岩洞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大单于,出事了”栾祺急匆匆进来道。
阿迦罗大步走出岩洞,就见鹫翎部和洛兰部的人扭打在一起。
一条大汉正狠狠一拳抡在一个瘦小个子的脑门上,顿时那小个子头破血流,但仍然顽强地死死咬住半块烙饼,和着血沫艰难地吞下去。
大汉暴怒,又一拳抡下去,被阿迦罗当空截住,他掰住那大汉粗壮的腕子,竟生生提了起来。肌肉虬劲的手臂一抖,将那大汉整个人甩了出去,重重撞在雪地里,积雪被砸出一个大坑。
阿迦罗道“今后谁敢再争抢口粮,引起斗殴的,杀”
然后他阴沉地看了旁边的赫连因一眼。转身走开。
赫连因立即会意,赶紧跟上去解释道,“大单于,草原狼出生时,母狼就会不给幼崽喂足够的奶,让它们相互撕咬,留下最强的。这才能保证狼群的战力,现在我们的粮食不够,那些老弱不能再浪费口粮了。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草原上生存的规则,所以我放任他们争夺,把我们有限的粮食留给部落的勇士,而不是养活无用的弱者。”
“这不一样,”阿迦罗打断道,
他凝目注视着赫连因道,“这些部众从王庭的死人堆里跟我到这里的,我向驰狼神发誓过,今后我绝不会让我的部众再忍饥挨饿。”
“可我们的粮食不够。”赫连因道。
阿迦罗断然道“杀马”
赫连因满脸惊骇,“大单于草原上的部落,爱自己的马,就像爱自己的妻子”
“妻子”阿迦罗回过头,冷笑了声。
那狰狞的表情使得赫连因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阿迦罗想到了他那个妻子
萧暥没安好心,他劫掠了他们的粮食和物资,又故意给他们留下一点点口粮,就是想让他们因争夺仅有的粮食而自相残杀。
老戏码了,月神庙递刀的时候,他就玩过一次,不过枭雄心机。
岩洞里生着火堆,阿迦罗听到外面传来战马凄惨的嘶鸣。
他干脆躺下,不想去听,眯起眼睛后,终于有些困倦了。
迷迷糊糊中,他又想起了王庭的狼烟烈火,落灰如雪。在眼前挥之不去。
月神庙中,萧暥一身红妆,他握着他的手,走过刀戟的丛林。
月光下,他搂着那人的腰,策马驰骋在草原上,夜风吹拂起他的长发。
大帐中,萧暥坐在琴案前,用握剑的手,为他抚琴。
温柔乡,英雄冢。
短短的七天时间,他一边紧锣密鼓地策划夺取单于之位,一边心中念念的,都是帐中软玉温香。哪怕夜夜同床异梦。
他满足萧暥的一切需求,吃的玩的,给他最精致的绫罗衣衫,配上草原最罕见的珠玉珍宝,他为他改变自己的习惯,开始学着中原人沐浴熏香,也可以为他单枪匹马血溅王庭。
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互相试探着底线。
直到最后,关键时刻,萧暥将他送的宝刀,亲手交给他的父王,他要他们父子相杀,要他们兄弟相残。
阿迦罗悚然惊醒,就看到黑暗中,岩洞壁上映着一道长长的影子。
“余先生。”阿迦罗冷道。
他都快忘了这个人。
这个人会秘术,阿迦罗知道,上次雪原上,他平地铸起火墙一阻,给了他们撤退的机会。
但是阿迦罗仍旧心有芥蒂,他原本是维丹那里的人。
阿迦罗道“我都忘了你,你竟然还敢跟来,我不杀你,你为什么还不走。”
余先生一双小眼睛里闪着莫测的幽光“大单于还在记恨我辅佐维丹一事”
“我帐下没有叛徒。”
余先生干笑了声“大单于搞错了,我是苍冥族人,本来就不是北狄人,我是来合作的,也不是来归顺的。哪来叛徒一说”
阿迦罗道“既然先生把话说白了,我也告诉你,我北狄部落纵横草原,凭借的是勇气和武力。对你们那些邪门路数没有兴趣。先生请便罢。”
余先生佝偻着背上前道“看来我还需要向大单于表现一下我们的诚意。”
“诚意”
余先生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件如冬眠的黑蛇般盘曲着的东西,火光下泛着如鳞甲般粼粼的幽光。
“这是从月神庙的灰烬中所得,物归原主,献给大单于。”
阿迦罗瞳孔一缩。
单于铁鞭
他浓眉扬起,“你们想要什么,说。”
“大单于,其实我们有共同的仇人。”老宫人的声音又细又尖利,“这一次中原人害死了先王,捣毁了王庭,屠戮北狄的将士,劫掠部众,这血海深仇不能这样算了”
阿迦罗冷冷听着,他心里清楚得很,这次王庭被捣毁,不能完全归咎于萧暥,那狐狸没那么大的能量。他自己本来就要谋划一场夺位之变。
如果不经历这一场王庭血战,维丹必然成为下一任大单于,到时候穆硕掌权,他就要俯首帖耳,向懦弱的维丹下跪称臣。那是不能想象的屈辱。
萧暥只是利用了王庭内部的矛盾。他不是那个点火的人,却是那个浇油的人。
“大单于如果有南下中原,马踏山河之志,我愿意助大单于一臂之力。”余先生说完躬下身,双手将单于铁鞭举过头顶。
阿迦罗一把握紧铁鞭,眼中掠起野兽般的精芒。
余先生退出去后,阿迦罗盘腿坐在黑暗中,他再也睡不着了。
国仇家恨,他绝不会放过屠戮劫掠他部众的人,他也烧掉了为萧暥穿过的绫罗衣衫。
可是他却欺骗不了自己,这一次折回去,当他听到萧暥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的时候,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炽烈的火焰,简直要将他燃烧殆尽。
更让他切齿的是,没想到这狐狸在床上还挺能闹腾。就他生的这般模样,竟然还敢起色心了
床榻咯吱的晃动声就像尖锐的锉刀碾磨他的神智。
黑暗中,他听到萧暥不服道,“你给我。”
魏西陵的声线因隐忍而染上深沉的低音,严肃又纵容,他说“够了。”
阿迦罗额头青筋直跳,各种念头在脑中撞击,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心中莫名地涌起燥热,干脆穿着一件单衣,走出山洞。峡谷中漫天风雪。
赫连因和几个部落中的青年正围着篝火。
他的脸上被北风刮地有两团驼红,神色却很兴奋,到底是年轻,丝毫不见疲惫。
“我看到他了当时隔着火墙,照着他的甲胄灿然炫目,就好像在火中燃烧。”
有人问“他们的战神长什么模样”
“这还用问,当然是须髯如戟,骠悍强壮,力能搏虎。”
赫连因撞了一下那人的肩哈哈大笑,“没那么夸诞,但是可威风了。”
其实当时他紧张地魂飞天外,哪里敢仔细看了。
他道,“大单于是真英雄,当场拔出刀挑战了”
旁边的人听得紧张“然后呢”
“魏旷横剑应战了”
“我们迟早会和他们打仗吗”
“大单于说一不二,一定会的”赫连因道,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只是当时他有一点听不明白,魏西陵说的是,你我之战。
这就莫名带上一缕角斗的意味。
在草原上,只有两个男子同时看上一名女子,才会以一场角斗来定胜负。
不过他也懒得想明白,只要将来有仗打不憋屈就好。
年轻人都是这样,充满对强大的力量的向往,哪怕是敌人。
“大单于一定会带我参战的”他道,
“小子,这么想打仗”身后一道醇厚的声音传来。
赫连因一惊,立即站起来,“大单于”
阿迦罗看向这个年轻人,见他体格健壮,目光犹如鹰隼般犀利,部落中还有这样的青年。
“你想打败他吗”阿迦罗道,
“想做梦都想”
阿迦罗对他初生牛犊般的勇气很是满意。
“赫连因,你是北狄的勇士,不能只是做梦”
然后他环顾周围的士兵和部众,振色道,“中原人逼着我们背井离乡,让我们千里迁徙,让我们经历严寒,饥饿和伤痛,但是,这不能摧垮我们”
经历了这一切,阿迦罗明白了,他这次败在萧暥手中,是因为他的斗志动摇了。
他太沉醉在这场新婚中而放松了野兽般本能的警觉。
他太想取悦他的眷侣,而忽视了那人本抱着全然的敌意与他演这一场戏。
他把这场戏当真了。甚至一度想,如果夺取了单于之位,就这样和萧暥永远在草原上生活也不错。他征服天下的雄心曾短暂地偃旗息鼓过。
任何的动摇都会招致失败。带来灭顶之灾。
妄想把萧暥留在草原上,是他不切实际了。
萧暥的身后是整个中原帝国。只要中原还在。他就不可能留在草原。
阿迦罗高声道“能够翻越雪山戈壁,能够活着到达漠北的,都是我北狄的勇士今天的一切苦难都是驰狼神对我们的试炼”
“他们摧毁了我们的王庭,夺走了我们的草原和牛羊,将来,我们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不仅要夺回王庭,还要踏破中原的山河,让他们付出代价”
赫连因当即拔出刀,大喝,“大单于威武”
“大单于”“大单于”山谷间喊声震天,久久回荡。
大雪漫天,山巅上,朔风夹带着碎雪,卷起宽大的黑袍飘荡翻滚。
贺紫湄俯首道,“主君,刚收到的消息,余先生已经进入北狄军中,跟随阿迦罗前往漠北。”
黑袍人负手道“很好。还有一件事,我要你们去一趟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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