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充电

    谢映之目光淡然看着侍从们捡起了撒落满地的糕点蜜饯甘果, 都是萧暥喜欢吃的,看来他那主公实在不会笼络人,把自己的小粮仓都端出来了,结果一番好意被扔了一地。

    他轻叹了声, “可惜。”

    谁知那北宫浔虽然发着烧, 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 连忙道,“不可惜, 不可惜,我就喜欢吃沾地气的”

    然后招呼道,“来人, 收拾好了, 都放我桌上”

    他捡起一颗杏干扔到嘴里, 带着沙土嚼着,“好吃”

    谢映之拂袖坐下, 淡漫道, “此处近巫山, 传巫山上有药神种下的百草,自古方士便来山间拾土,以为炼丹之用。世子服用一点沙土也有好处。”

    “太守真是博闻广识, 好好, 我多吃点。”北宫浔嚼着沙子, 一双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谢映之。

    他坐在塌边, 眸色若琉璃冰玉, 皮肤似清瓷初雪, 仿佛幽暗的室内都亮了几分。

    北宫浔顿时觉得他这一刀挨得不亏了, 凑近了点道, “太守年近五旬了,竟然那么年轻”

    “我并非高太守,而是此间的医者。”谢映之道。

    “医医者”北宫浔愣了愣,“先生,我昨晚和那些水贼打斗中,他们五个对我一个,受了点伤,嘶”

    他装模作样吸了口冷气,捂着胸口,“我这心头火烧火燎地难受,你给我看看。”

    说着就扒拉开中衣,治病救人本来就没什么避讳,谢映之在他灼灼目光注视下,旁若无物地替他检查了伤势之后,照例垂眸搭脉。

    不料指尖才刚刚搭上北宫浔粗壮的手腕,紧接着手背上就是一热。

    一只厚实的手掌盖了上来,手心燥热,握住了他清玉般的手。

    谢映之长眉微蹙,不动声色继续号脉。

    “先生的手好凉。”北宫浔摸着他的手,舒服地叹了口气,“我热得发慌,”

    谢映之的体温本来就比常人略低一些,

    北宫浔在发烧,所以他当是降温的冰袋了。而且摸上去肌肤清润细致,骨骼匀称。北宫浔揉捏着那秀劲修长的手,满脸餍足飘飘欲仙。

    谢映之自从成为玄首后,敢在他行医的时候动手动脚的,这也是第一个了。

    但九州天下,没有北宫世子不敢吃的豆腐,北宫浔又凑近了点,一边捏手一边抚背,恨不得变身八爪的章鱼,“先生身上的熏香是用的什么草药好香。”

    谢映之已经把完了脉,静静抽回手,扳开北宫浔粗壮的胳膊,并顺手点了北宫浔身上几个要穴。轻飘飘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浅的眼眸纯然无害,“北宫世子伤口未愈,最好还是不要动弹,”

    半身不遂的北宫浔躺在榻上抽搐看不出来,先生手劲好大

    “先生,我心口似乎有团火,像被在炉上烤。又动不了,太难受了,先生救我。”

    谢映之垂目写药方,淡然道“世子安心,服了这药,也就快要凉了。”

    北宫浔陡然嘶了口冷气,他最后这句话怎么好像是威胁啊

    萧暥回到房里的时候已近傍晚,案头一壶清茶,谢映之正闲闲翻着书,那是一本记载襄州风土的博物志,偏斜的夕光在他眉梢眼底染上一缕清寒霜色。

    “让先生久等了。”

    “无事,此书颇为有趣。”谢映之合上书,莞尔道,“主公的故乡,应该有更多有趣之物。”

    萧暥知道谢映之说的不是江州,而是他来的地方。

    “佳节将近,主公想过家吗”

    萧暥心中微微一震。

    其实,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来,随着原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萧宇的记忆却越来越渺远模糊,此消彼长间,他已经不记得萧宇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如同画在沙上的画,风一吹就散去无痕了。

    而原主的记忆却越来越鲜活而生动,无论是春水弥天的桃花渡间,新雨后的第一壶酒。陌上青青的细柳军营,他跟着魏西陵初次从军,意气飞扬。还是万仞孤城下,冰天雪地中,他望着魏西陵策马绝尘而去的背影,风雪迷了眼。

    从此关山相隔,与君不见。

    萧暥感到一阵心悸,身形微微一晃,赶紧扶住桌案,一口甜腥味猝不及防涌上喉头,又被他咽了回去,昨晚鏖战一夜的疲倦忽然如潮水般覆盖上来。

    谢映之心中一沉,果然

    正因为萧暥以为自己是萧宇,才能试着置深度外去看待往日经历的痛苦和磨难,也正因为很多过去的事情他都记不起来了,所以他的噬心咒才一直没有发作。

    谢映之才可以用配药和施针将他的噬心咒压制住。

    如果他完全记起来,知道他自己就是萧暥,恐怕也是他的噬心咒彻底发作之时。到时候,所有的记忆如同冲破堤防的江水,铺天盖地涌上,谢映之能不能再挽回他的性命,尚不好说。

    千叶冰蓝的解法,看来还得抓紧。

    谢映之道“主公还是不要想了。”

    萧暥脸色清惨,“先生,可我有时候怀疑,我究竟是谁”

    为什么原主的记忆他会如此感同身受,血肉相连。而萧宇的记忆,却渐渐地消失了。

    谢映之眸中有隐隐的恻怜,他斟上了一杯茶,置于案头,“主公不必困扰,三千世界中,此间世界与主公原来的世界,就好比这两个茶盏,记忆就如同这盏中的茶水,”

    他抬手将杯中的茶倒入另一个茶盏,“此消而彼长。”

    萧暥默默地消化了下,所以并不是他和原主有特殊渊源,而是这只是类似于能量守恒

    谢映之凝眉,在想到解咒之法前,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原主。他今天和萧暥把话说开了,也是希望从今往后,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他也不需要一个人承担。

    “主公如果介怀,可以将你原来的记忆写下来,就不容易忘了。”谢映之建议道,

    “三千世界的事,今后可以慢慢聊。主公若有困惑,可以问我,既然我们已经交心过,我自然是知无不言。”

    萧暥这才想起了结契这件事,忽然有点心虚,“自从昨夜以后,我们的联系似乎断了”

    战场上,这种心灵相交,还挺好用的,堪比手机。

    “那只是暂时的。”谢映之似笑非笑,“主公莫非还想要”

    萧暥顿时想起了那隔着薄扇的一吻,老脸一红,“不是。”

    “北宫世子的伤已经无事,至于他此番受伤及燕庭卫覆没之事,他在此养伤期间,会写一封书信给他的父亲北宫梁解释缘由,以安定北方,至于信的内容我已经替他拟好了,主公过目。”

    萧暥随即看了一遍,大概意思,就像是北宫浔明明被揍了,但他得表示是自己摔的,还摔得心甘情愿。

    实在佩服,太狠了。

    “主公觉得可以,我这就让北宫世子抄写一份发往幽州。”

    萧暥愕然,北宫浔这霸王愿意抄

    谢映之眸中浮起一丝幽冷,漫不经心道“他一定愿意。”

    这会儿的北宫浔,恐怕是休说抄一遍,就算是让他和着土吃下去他都愿意。

    萧暥隐隐觉得谢映之是用了点手段,他刚好奇想问,谢映之道,“离晚宴还有些时候,主公先休息片刻,我观你气色并不是很好。”

    他说着推门出去,晚饭前,还得再给他配些汤药。

    “等等,先生,”萧暥拦住他,“你肩头的伤怎么样了”

    只顾着替别人治伤,让别人休息,但他自己也受了伤,从昨晚到现在,就没见他休息过。

    谢映之微笑道,“我的伤已经痊愈,主公不必忧心。”

    萧暥不信。

    他亲眼看到魏瑄那一剑透入谢映之的肩膀,当时流了那么多血。

    他坚持道,“不行,你让我看看。”

    不看到,他不放心。

    谢映之无奈失笑道,“请主公移步屏风后罢。”

    郡府的馆驿相对简单,屏风前是书房,屏风后就是卧室。

    天色已暮,一盏烛火映着绢纱屏风影影憧憧。

    谢映之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扯,腰带就松落了,接着,衣衫如云般散开,露出半边清削的肩膀。

    莹莹烛火下,偏落的衣缘沿着那光洁的肩膀,清修的锁骨,再到匀实的胸膛,描下淡淡的阴翳。半遮半掩,半明半昧之间,更显得肌肤宛如白玉,暗影幽柔,美得无关性别。

    萧暥顿时看得脸颊微微发烫,他倒是真没别的意思,只是对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就像望皓月流霜,听长空清雁,寒雨中闻孤香,林深而见花霰。出尘超俗,风流倾世。

    他忽然想起来,平时谢映之都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哪怕是在炎夏里,衣衫都严丝密缝,寸缕不漏。大概是避免引人浮念遐思罢。

    但是他锁骨下原本该有剑伤的位置,伤口去哪里了

    就算是痊愈得快,也不至于一点痕迹也没有罢

    而且肌肤皎洁无暇,触之清润细致,让萧暥忽然有种不寒而栗之感,怎么了解他越深入,越来越觉得他不大像个人。

    萧暥这念头一闪而过,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像在骂人

    谢映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主公在想我是不是人还是妖魅变得

    萧暥谢玄首你太谦虚了,不是妖魅,是谪仙。

    一念及此,他心中跟着一沉等等,他刚才的声音似乎直接从自己心底响起的

    莫非,又连线上了

    可谢映之说过,交心不是暂时的吗

    谢映之叹气道“主公,在结契之后,我们之间若再有任何亲密的接触,就会再次产生联系。这就类似于嗯”

    他斟酌了下措辞,“类似于充电。”

    萧暥震惊了这也算亲密接触只不过是看到了他的肩膀啊

    谢映之含笑问“那主公想看何处”

    萧暥

    他脑子里杂乱的念头响成一团他不是这意思,特么的说不清了谢玄首超尘脱俗的谪仙中人,他是半点邪思杂念也没的啊

    就在萧暥绞尽脑汁,怎么解释才能证明自己不是色狼的时候。

    忽然烛火轻轻摇曳了下,寂静的屋子里仿佛溢出一丝寒气。

    就见谢映之从容不迫地拽起衣衫,微笑道,“魏将军。”

    卧槽

    萧暥猛地回过头,就见魏西陵神色冷峻宛如冰霜天降。

    他当场就傻眼了“不,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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