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雪白的板鞋碾过几颗碎石，咯哒，这一方静谧终于被打破。

    一行冷汗沿着额角滑到腮边。戴拙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般，不受控制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夜潮浓重，四下阒静得近乎死寂，于是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与沉重呼吸。

    街角有风回旋经过。

    戴拙觉得自己大概被上了发条，毫不停顿地转过一个陌生拐角，视野中出现一片空阔的地面，一辆看不到头尾的列车停留其间。车身类似某种细腻鱼皮，暧昧的紫色霓虹从窗户中散发出来，成为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我来乘坐A361号幽灵列车。”戴拙站在一节车厢前，听到自己像个机器人一样开口了。

    车门应声滑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鬼魅般出现在门后，穿一身黑白相间的制服，帽沿下是双睥睨的眼睛：“车票给我。”

    戴拙从裤袋里摸出一张卡片——他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可它就这样出现在自己身上了，宛如幽灵。

    男人接过去，扫了眼，让出一块空隙：“马上发车了，快点找座位。”

    戴拙一步踏入，鱼鳞状的车门随即合掩，身上的桎梏感也一并消失。戴拙勉强压下慌乱，抹去脑门上的冷汗，抬眼打量起车厢。

    里面放了十来张沙发，呈“U”字型排列，乘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眼神中有同样的焦急与不解。

    “找到你自己的位置坐下。”

    检票的男人见他不动，敲敲身前的桌子：“那边不就是5号座，看不见？”

    戴拙张了张嘴：“请问……”

    “问什么问？赶紧坐过去！”男人打断他，不耐地抱起手臂，“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戴拙被怼了也不气，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车厢中的乘客专注于无措和郁闷，脸色皆是灰沉，还有两个社会青年骂骂咧咧地喷着脏话。

    只有靠近窗户位置的一个人偏过头，看向戴拙的同时漫不经心地弯了下唇角。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眉目如画，皮肤雪白，霓虹滴落在他眼瞳里，激荡出一片迷离而童真的光芒。

    他应该是车厢里最正常的人了，脸上没有丝毫困顿惶急，一只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无聊地杵着下颌，从容得近乎悠闲，仿佛他天生就该属于这里一样。可当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进入一个比梦境还要诡异的情景里，还能是这般淡定姿态，那他、

    应该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吧……

    戴拙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到5号座位上。男人恰好坐在他前面，正扭头对着窗外，侧脸线条澄明清晰，细长的手指捻动着窗帘穗子，眼睫似阖非阖，带着些困倦。

    戴拙推了下眼镜，感觉对方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时间差不多到了，现在我来点一下名。”检票员站起来。

    “我说兄弟，不声不响地把我们请过来，不先解释一下？”染着一头红毛的男人掏掏耳朵，“哪条道上的？手段还挺新奇。”

    “是啊，大家伙儿都莫名其妙呢，您给说说耽误不了几分钟。”后排的中年妇女不安地摩挲着掌心，“我这着急回家给外孙女做饭啊。”

    检票员冷冷地扫她一眼，一字字道：“现在，开始点名。”

    “点你妈呢！咋不给我们发一书包背着去上学呢？”留着菠萝头发型的男人忍无可忍地冲上前，指着检票员鼻子道，“上了这辆破车不让走，也不让问，神神叨叨的，赶快放我们回去！不然小心老子告你个非法拘禁！”

    检票员放下花名册，慢慢抬起头，帽沿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这位先生，请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要扰乱秩序。”

    菠萝头搡了检票员一把：“我呸、你他妈算老几……”

    检票员整张脸往下一垮，砰地一声，一阵黑乎乎的烟雾从男人脚下升起，刹那间便将人吞了进去！

    “卧槽？！”红毛座位离得最近，吓得从沙发上蹦起来。

    “快救人！这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扎着马尾辫的女大学生喊道。

    检票员嘲弄一笑，挥挥手，那诡异的烟雾竟然逐渐散开，他弯下腰，从里面揪出一只滑腻腻的红色怪鱼，阴恻恻地转向众人——

    “都别急啊，这人，不是救出来了么……”

    “天呐、天呐——！！”

    车厢里静默一秒，下一秒便炸开狂乱的尖叫。红毛脸色煞白一片，哆哆嗦嗦地盯着检票员，到底没能成功吐出一个字。

    戴拙看着不断甩动尾巴的怪鱼，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感觉屁股下的沙发也变得湿滑起来，随着震裂的心跳颤颤蠕动，就像是……某种怪物的舌头。

    帽沿下黑黝黝的瞳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掠过——惊恐的嘶喊，颤动的嘴唇，煞白的脸色……很好，这才是怂鸡该有的样子。

    检票员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刚要拿起本子，视线中冷不防闯入一张轻描淡写的面容，交错的睫毛下是两丸淡漠瞳仁。

    他被那道目光刺了一下，心中窝火，脸上渗出一团诡异的微笑。车厢里的尖叫声立马熄灭了，所有人都僵直身子不敢动，生怕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检票员反手将怪鱼甩出车厢，阴阳怪气地道：“奉劝各位一句，有脾气的玩家我见多了，很可惜没一个能活得长，听话才是保命的第一秘籍。”他边说边用目光梭巡着几个刺头，红毛等人立刻垂下脑袋，连那个男人都被他骇住了，上半身忍不住后靠了下。

    “呵、”检票员扬起下巴，鼻孔朝天。

    男人后靠在沙发背上，张嘴打了个呵欠。

    检票员：“……”

    “不是要点名吗。”男人单手托腮，似笑非笑。

    检票员没有更凶的表情可以用了，瞪了男人一眼，刷地打开名单，拖长声音喊：

    “赵锋——”

    “到……”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举了下手。

    “王勇——”

    “到。”

    “陈强——”

    “到——”

    “戴拙——”

    “到。”

    “夏挚——”

    “到。”

    那家伙叫夏挚？024边点名边在心里冷笑，现在让你装逼，等游戏开始的时候吓不死你！

    “许茉莉——”

    “……哎，到。”

    夏挚第二个呵欠酝酿到一半，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下。

    “怎么？”他偏过脑袋。

    身后带眼镜的男生凑近，惊喜而小声地问：“请问……你就是夏挚吗？那个明星！”难怪他觉得眼熟！

    夏挚扬了下眉毛，他虽说不是新人，但在娱乐圈早就扑出五环开外，出门都不用戴墨镜的那种，没想到能被人认出来。

    “要签名么？”夏挚歪了下头。他说话的语速较常人要慢一点，又仿佛带着种自然的，逗弄似的笑意在里面。

    “那个，方便的话，下车的时候可以帮我签一个吗？”戴拙被他问的不好意思，鼓起勇气道，“我妹妹很喜欢你，你那首《little/snowman》她刚刚还在六一儿童节表演过。”

    “little/snowman……”夏挚笑着咀嚼这两个英文单词，“好。”

    “李力。”检票员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无人回应。

    “李力？”检票员不悦地皱眉。

    “报告，李力会不会是刚才那个乘客？”说话的是一个鼻梁上有刀疤的社会哥，手臂上肌肉贲勃，语气带着讨好，油腻腻的。

    检票员压了下帽沿，合起花名册，从桌肚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匣子，叭地一下按开开关，面无表情地道：“我是新手副本观察员024，听到请回复。”

    黑匣子传出几声滋滋的电流声，几次想要冒出声音，没等成功就偃旗息鼓了。

    检票员有些紧张起来，上手啪啪地拍：“喂，喂——？能收到吗？我是024，例行汇报新手基本情况，听到请回复！”

    黑匣子闪了几下，蓦地亮了起来，四方屏幕上出现一个宽大的房间，帘幕四合，光线昏暗，零星的天光从窗外投进，被流风搅动出细小轨迹。

    “024号汇报情况。”

    这无疑是束年轻的声音，低颓，磁靡，仿佛来自恶魔的冷漠吐息，带着种不可把控，阴气森森的性感。

    一根羽毛搔过心脏，夏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到那个黑匣子上。

    那是一道颀长的身影，似乎侧倚在窗帘旁边，五官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在绰约的光影下，只得看到男人身上漆黑描金的长袍，以及一截深红束腰。

    024的声音陡然变弱，抖得比之前那个小姑娘还厉害，笔直的腰身拱桥似的弯下去，骇然而恭敬地道：“我不知道这次是您……”

    那边嗯了声，没再说话。

    024鼻尖冒汗，端着黑匣子左右摆了几下，似乎在把沙发上的人全都照进去，无不紧张地道：“A361-3号副本应到10人，实到10人，本节车厢玩家集结完毕。其他车厢情况不明……”

    “启动，”匣子中的声音微妙地顿了一瞬，024屏着呼吸看过去，里面那位侧倚的身体慢慢站直，盯着屏幕，亦或是车厢里的某个方向，陷入长达六七秒的沉默。

    024赶紧低下头，夹紧菊花，捧着黑色小匣子一个字也不敢放。

    “……启动吧。”

    匣子里吐完这句话后，屏幕闪了闪，然后再也没有动静。

    024胆战心惊地等了几秒，确定对方已经关闭通讯，这才擦着汗直起腰。

    “师傅，刚才那个是咱们列车领导？”刀疤腆着脸凑近乎。

    “有命活下来的话，或许有机会知道。”024丢开匣子，脸上肌肉不自然地耸动了下，强行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步入正题——

    “欢迎各位玩家乘坐A361号幽灵列车，我是3号车厢检票员兼观察员，至于编号刚才已经说过两次相信不是聋子都能听到现在并不想再再再次重复，各位玩家在本次副本中的表现将由我进行观察记录。下面，我将为大家宣读游戏规则——”

    “首先，恭喜大家成功获取了【妖怪乐园】的邀请码。本趟列车为【妖怪乐园】的新手试炼副本，各位玩家的系统空间将在游戏启动后开放，空间开放后初始名片将自动发放到各位玩家背包中。大家可以在本次旅途中尽情享受游戏乐趣，摸索名片效果。”

    “什么是系统空间和初始名片……”问话的是一个圆乎乎的小胖子，看年龄应该刚上高中。

    024恍若未闻，盯着腕表，自顾自地道：“游戏即将启动，各位玩家做好准备——”

    “倒计时十、九、八、七……”

    一阵奇异的力量从所有人的四肢百骸升起，激荡着，奔涌着，迅速聚至眉心，那一瞬间好像有一个什么崭新的东西在身体里安装打开了一样。与此同时，幽灵列车发出沉闷的鸣笛，车外的风景小幅度地移动起来。

    “……三、二、一，时间到！”

    “新手副本正式开启，本次任务为——活到终点站。”

    024微微一笑，高大的身体果冻似的晃了一下，紧接着就像融化开来的软体生物，从黑白制服中淅淅沥沥地脱落而出，沿着地面流进墙缝。

    一种窥视感浓雾般在车厢中铺展开。

    “啊——！！”女生飙泪尖叫。

    “操操操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回家！不想参加什么游戏！让我回家！！”

    “我的天呐，咱们快点报警吧……”

    “你他妈没发现吗？手机根本没信号！！”

    这一幕太过于惊悚，戴拙掐着大腿才没让自己和女生一起叫出来，使劲搓脸，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夏挚在玩家的尖叫议论中摸索进了系统空间，翻出自己的信息——

    玩家姓名：夏挚

    性别：男

    年龄：21岁

    当前等级：1级

    择道情况：未开启

    灵池：1级

    灵值：0点

    ……

    夏挚划过力量，速度，柔韧，爆发力等一系列信息，找到了024所说的那张初始名片——【缚】。

    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响起024的声音：“初始名片已发放到各位玩家空间。名片都为初级，种类各不相同，使用方法见名片说明。建议大家尽快熟悉。”

    戴拙也在系统空间里翻出了什么，自言自语：“这就是名片？右下角的‘初’字是初级名片的标志吧。”

    他声音不大，但因坐在夏挚身后，很轻易地被听到了。

    夏挚盯着名片右下角，眯了下眼睛。

    ——没有“初”字，他的名片等级，竟然也是数字“1” 。

    为什么，他和别人的情况，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