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小说:国色生辉 作者:八月薇妮
    赵世禛眉头微蹙, 放慢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此刻容妃向着杨时毅微微点点头,杨时毅便后退一步, 欠身行了礼, 这才去了。

    容妃正要走,却若有所觉地抬头看向赵世禛的方向。

    目光相对的刹那, 她就在栏杆前停了下来,似有等候之意。

    这会儿杨时毅已经往左侧去了,看样子是去了内阁值房。

    赵世禛上台阶,走到容妃身前行礼“母妃。”

    容妃含笑看着他“去见过你父皇了”

    赵世禛垂首“是。”

    容妃淡淡地问道“都说什么了”

    赵世禛道“父皇提到废后的事情。”

    “你是怎么说的”

    “我劝父皇不可如此。”

    “你是这么说的”容妃神情不变, 仍是笑吟吟地,似乎并没有觉着任何意外。

    “是。”

    容妃的手轻轻地抚过白玉栏杆,这栏杆给寒风吹的如同冰做的一样, 容妃却并不怎么觉着冷。

    她的目光看向远处, 那边有一点红衣的影子,杨时毅已经去了。

    容妃眼睛微微眯起,道“这很好, 你父皇是个多疑的人, 你这样回答, 他反而会更安心。”

    赵世禛长睫一动, 似乎想抬眸看向容妃, 却又停下来。

    容妃却又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才微笑说道“越是靠近了自己想要的,越要谨小慎微,步步为营, 安王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自乱了阵脚。”

    赵世禛不言语。

    容妃却又问道“听说最近去荣王府的人不少你的王妃可能应付得来吗”

    赵世禛心头一凛,道“母妃放心,这些都是小事。”

    容妃笑道“当然,我只是随口一问,怕她不惯于这些罢了,不过想来她先前既然能解决那么多棘手的案子,湄山一行都能化险为夷,如有神助的,如今在王府操持一些家务人情,当然也不在话下。”

    赵世禛无言。

    容妃道“近来天越发冷了,你也忙的很,只是也别仗着自己体格强健就不当回事儿,留神保养吧。你现在毕竟不是一个人了,母妃虽不要紧,却也有你的王妃跟世子。”

    赵世禛听到那句“母妃虽不要紧”,眼睛微微地红了。

    曾经,母妃比他的命还重,但是直到他大梦一场,浑身冰冷的惊醒,才发现自己在母妃的眼中,兴许也不过是一颗随意拿捏的棋子

    他欲言又止,只狠心道“是。”

    容妃一点头,转身要走。

    赵世禛抬头看着她的背影,终于问道“母妃方才跟杨大人在说什么”

    容妃止步,瞥了他一眼道“以为你不会问呢。”她说了这句,却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说什么,只是略叙了几句旧话。”

    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去了。

    赵世禛凝视容妃离开的身影叙旧

    这是什么意思。

    容妃跟杨时毅又有什么“旧”

    荣王府。

    郑适汝出宫之后,直接就来到了王府。

    里头报了阑珊,郑适汝还没进门,阑珊已经迎了出来,见她带了小郡主,才要去抱却又醒悟过来,便掩面忙道“快抱郡主到世子房里去。”

    郑适汝笑道“这是怎么了你见不得宝言”

    阑珊咳嗽了声,又忙捂着嘴“太医说我染了点风寒,都不让我见端儿了,自然也不能跟宝言亲近。”

    郑适汝道“当是什么事呢,怕什么”

    阑珊已经不由分说催着飞雪快到小郡主避开。郑适汝笑着摇摇头,同她到了里间,道“好好的怎么就病倒了”

    “大概是不小心吹了风,没什么大碍,你怎么突然来了”

    郑适汝并不提在宫内见到赵世禛一事,只说道“才去过宫内,想到多久没过来了,正可来看看你。”

    阑珊听她这样说,有些愧疚“原本该是我去瞧你的只是前一阵子,每天都有人来,真是不胜其烦。你知道,我不喜欢跟那些人交际应酬的。”

    郑适汝笑道“你要当荣王的贤内助,少不得就要做这些事。”

    阑珊满面苦色“当初看你时不时地逢年过节的请客,没事儿还要办什么茶会,又请那些太太奶奶们赏花喝茶之类的,我还暗中笑你真是有无限的精神,又庆幸还好我不必、若换了我是万万不成的,没想到居然竟轮到我的头上。”

    郑适汝道“我么,原来就是做惯了的,虽然也有些讨厌那些虚言假套的,可习惯了这样,倒是觉着看大家都戴着面具说说笑笑,有些别样的趣味,就如同看戏一般。毕竟这世上真心相知的能有几个人大家不过都是戏中人而已。”

    郑适汝因为跟阑珊出身不同,打小儿就惯了应酬交际,又因为是太子妃的身份,就算不能,也要逼得自己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何况她又是个极聪慧的心性,因此竟游刃有余,且真真的乐在其中。

    毕竟别人的心思怎么想她很容易就能看穿,又加上身份的缘故,是从高处睥睨众生的,实则真心却是半点也没有。

    她的那点真心,恐怕都在阑珊这里了。

    阑珊因为连日来给折磨,实在是受不得,此刻便挪到郑适汝身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我当然跟你比不得,我一想到以后也要这样觉着头都要破了。”

    郑适汝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又恼又累的病倒的那你可跟荣王说过”

    “我哪里敢跟他说”阑珊侧头,在她耳畔低低道“他倒是像猜到了,还问过我,可我知道,我既然做了荣王妃,就该行荣王妃的职责,总不能还像是以前一样什么也不管,我不想让他觉着我做不了这些,不想他为难,也不要人笑他有个没用的王妃。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如同叹息。

    郑适汝见她恹恹地靠在自己身上,自也心生怜惜,忍不住抬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抚过“你的性子原本跟我不一样,又在外头历练了那么久,就如同是在风雨里飞了太久的鸟儿,突然间让你留在这王府里,就如同把你关在笼子里,你当然会不适应了。不要过于要强,也不必自责。叫我说,荣王未必就在意你能不能应酬那些人,他能不能登上那个位子,也跟你是否能够交际应酬无关他也不是那种好面子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郑适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就算你应酬不当有失礼之处,也没有人敢当面说什么。因为、只要荣王够强就行了,只要他是最强的那个,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甚至就算你仍旧在工部,也依旧挡不了他的路坏不了他的事,我的话你可明白吗”

    阑珊慢慢抬头,认认真真看了郑适汝半晌,才又探手过去将她拦腰抱住“宜尔”

    此时阑珊心中是满满的感动,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她不想让赵世禛知道,同样的,也不想告诉飞雪西窗等人。

    阑珊有些无法想象,假如自己没有郑适汝,日子会是何等的枯寂可怕。

    “幸而有你。”阑珊把脸埋进她怀中,她身上有一股令人宁静心安的淡香气,清雅如兰,略带一点点甜,“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郑适汝垂眸看着阑珊,抬手抚过她的长发“傻瓜,当然因为你是值得的。”郑适汝自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甚至可以说,她只对阑珊。

    因为阑珊够好,够真心,才会换到她的“好”跟珍贵之极的真心以待。

    换了别的什么人,只怕连她好意的边儿都摸不着。

    郑适汝安抚了阑珊一阵,果然让盘绕在她心头的阴云散去了很多,原本那忧闷之意也退了大半。

    两人又说起京城内这些身份尊贵的诰命,奶奶,姑娘们等等。

    郑适汝对这些人的来历脾性自然是清楚的很,又跟阑珊说起了几个,比如谁家的夫人不苟言笑,谁家奶奶其实是不拘小节,哪家的小姐恭顺有礼,哪家的可以不必理会等等,指点她该如何应对。

    阑珊很爱听她说话,不管郑适汝说什么都乖乖的听着,于是整整一个下午竟都挨着她,不肯放她走。

    等到黄昏时候,郑适汝到底去了,阑珊百感交集,靠在门口目送郑适汝离开,直到见不着人了还呆呆地不肯回房。

    简直就恨不得留她在荣王府住着陪着自己。

    到了晚间,她打起精神吃了晚饭,又喝了一碗苦药,便倒头睡了。

    这日到半宿,赵世禛才回来,听飞雪说起阑珊的情形,知道郑适汝的确劝解过她,也很有起色,才算放心。

    阑珊这一遭儿病,身体上的疲累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自然是心病,郑适汝那一番话却解开了她的心病,既然如此,身体状况便迅速好转。

    但是这两日来荣王府的人却大大地减少了,原来是赵世禛吩咐,没有格外要紧的事跟人,就不用往内通传打扰王妃,横竖如今阑珊“病着”,也是个很好的借口。

    这日,雪才停了,王府街上便有几个人一路走来。

    将到荣王府门口的时候,为首的人从一匹劣马上爬下来,掸了掸肩头的雪。

    王府门口的侍卫早就留意这一行人了,却见来人其貌不扬,身躯微胖,衣着打扮也是普通。

    此刻那胖子拱手行了礼,陪笑道“下官是工部决异司的江为功,求见荣王妃娘娘。”

    “工部的人”侍卫虽然有点意外,却仍是尽忠职守地说道“我们王妃身子不适,最近不管是什么人,一概不见。”

    这胖子的确正是江为功,闻言呆了呆,脱口说道“身子不适小舒怎么了”

    侍卫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叫我们王妃什么”

    江为功忙噤声“抱歉抱歉,一时失言。”

    侍卫打量着他,琢磨着说道“你的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哪里曾经听过的。”

    “是、是吗”江为功揣着手笑道“却是不敢当。”

    侍卫啧了声,道“不是我不通报,是实在不敢的,我们殿下甚是疼惜王妃,王妃稍微有点不自在,王爷就心急如焚的了,连日里拒绝了多少人呢,连先前陈国公府的老太君、礼部尚书夫人都没见着呢,何况是你还是赶紧走吧,别自讨没趣。”

    江为功有些为难“这、这既然如此”

    正要知难而退,冷不防里头一名年纪略大些的门房听到外头有声音,忙探身出来观望。

    当看到江为功的时候眼睛一亮,忙笑着迎出来道“是江大人啊”

    江为功见总算还有人认得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那老门房对他行了个礼,笑道“江大人莫怪,他是新派出来的,原本不认识您。”

    “我这一年不在京内了,就算是旧人只怕也认不得呢。”江为功倒是不以为忤,笑着说。

    那侍卫见老门房如此热情洋溢,才猛地想起来当初王妃在工部的时候,跟一个人是最好的,翎海那边的海船案子也是两人共同联手处理了的。

    当初阑珊没有恢复身份之前,工部悄悄地还传出个口号,唤他们两人“工部二呆”,意思是他们两个傻愣愣的,偏是一股悉心钻研不怕死的劲头如出一辙。

    如今虽然阑珊已经贵为王妃,但听说王妃是最好脾气的,跟王爷那个性子正好相反,只怕还念旧着也未可知。

    当即回过神来,急忙向着江为功赔礼“请江大人见谅,我有眼不识泰山给您赔礼了”

    江为功忙笑道“不必不必,门上来的人不尽数都是好的,盘问仔细些是你的职责本分。”

    老门房才笑问“江大人什么时候回京的饶州那边都妥当了”

    江为功道“妥了,昨日才回来,走了一趟吏部,又回了工部交差。今日才得些许空闲。对了,小舒、王妃是怎么了”

    门房早叫了一个小厮,让快进内通禀,一边陪着江为功进内道“只是偶感风寒,不是大恙,可王爷疼惜王妃,所以才叫门上不管是什么人来都一概挡着,别让王妃劳神呢。”

    江为功踌躇“那我”

    “就是不知道江大人回京了,差点儿误伤了您,”门房笑道“大人又不是外人,王妃见了您,只怕还能高兴些,病也好的快呢。”

    里头阑珊正靠在窗户边儿看书,听说是江为功来到,果然喜出望外,把书一扔,匆匆地往外跑了出来。

    前两天阑珊还跟赵世禛打听饶州的情形,赵世禛也告诉她,饶州那边早就完工,只是工部就近还有一项工程,索性就把江为功调了过去,一面是近便且容易办事,另一方面则是要看看八卦塔林建城之后的效果如何。

    于是江为功又多呆了这四五个月,才总算奉命回京。

    两个人相见了,就像是许久未见的亲生兄弟姊妹,各自情绪激动,无法言喻。

    阑珊更是因为多久不见他,如今看着江为功微胖依旧的脸,高兴之余竟喜极而泣。

    还是西窗笑道“好好的别又哭呢,才好了多久,千万别再伤神。”

    阑珊忙拭干了泪“我不过是太高兴了罢了。”

    江为功见她虽然更换了女装,但仍旧不施脂粉,而且头发也只是单挽了一个发髻,簪着一枚银钗,其他的钗环竟一概都没有,素淡雅致,清新秀美的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美人画。

    虽然是病愈,但是气色却仍是很好的。江为功便放了心。

    阑珊又忙叫把端儿抱了出来给江为功看,江为功一看这孩子,眉眼分明是跟赵世禛如出一辙,幸而气质还不像是荣王殿下那样凌厉的,粉妆玉琢又爱笑,像是个精致可爱的玉娃娃。

    江为功大喜,大着胆子自己抱了一抱,赞叹说道“这孩子比年画上那小仙童还好看呢。”

    端儿戴着个虎头帽子,两只眼睛越发有神的望着江为功,又伸出细嫩的小手去抓他的脸。

    阑珊怕他伤着江为功,忙提醒西窗道“快看着他,别叫他又抓人。”

    江为功笑道“不打紧,我脸皮厚,胡子还没有仔细刮呢,只别扎了小世子的手就好了。”

    引得众人大笑。

    江为功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又说起饶州的事情,自打八卦塔林建成之后,只在九月底的时候,刮过一场风,这几个月来竟都是风平浪静的。

    从龙王庙水域,也有几艘船大着胆子试着经过,竟也都平安无事的从此鄱阳湖上便也多了一条便利的水路,大大方便了来往船只,但凡经过的船只无不颂念工部之能。

    江为功说罢,又笑道“如今饶州那边传的神乎其神,又因为你在湄山的那件事情,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神人转世,地方上还商量着要选地址,建一座娘娘庙呢。”

    阑珊大惊“这如何使得江大哥,千万别叫他们这样。”

    江为功笑道“我只是这么听说,却不真切,但若是地方的一片心意,又何乐不为呢。”

    阑珊摇头“且不说我的功绩没有到达可以建庙立生祠的地步,再说,我心里还存着一点担忧的。”

    江为功忙问“什么担忧”这会儿小端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又抓了一把,果然听见“嘶”地声响,是小孩儿的指甲抓过那些胡须发出的轻微响动。

    阑珊忙叫西窗快先把端儿抱了去,又问“可伤到了”

    江为功抚了抚下巴,笑道“说了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儿呢,你且说。”

    阑珊见他脸上果然无伤,才道“我只是想,虽然江大哥你在龙王庙周围丈量勘探,才终于找到那风力最强的地方,但是从那几张当地百年地形图的变化中,可以清晰看到那龙须口那一处,是在时刻变化的,我的意思是,现在龙须口还在,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地方建八卦塔林破坏从庐山而来的劲风,但假如经年累月,风吹水击,把龙须口一点点的更加侵袭甚至于,整个龙须口都没了呢”

    江为功闻言骇然“你、你是说”

    阑珊点头叹道“是啊,虽然这个过程会很慢,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若龙须口变动,八卦塔林自然也会随之变动,假如龙须口没了,塔林也就不复存在了”

    “若没了塔林,那风岂不是依旧肆虐”江为功目瞪口呆,心头惊跳。

    阑珊道“就是这个意思,除非能再找到新的风口,但是只怕很难。”

    她见江为功呆若木鸡的,又忙笑道“不过江大哥也不用先太担心了,毕竟这需要一个过程,按照那个风速跟水力,最快也要五十年以上。至少咱们可以保饶州地方五十年的平静。而且我说的也未必就成真,也许期间还会有别的变化,虽然咱们可以将目光放的长远,但倒也不用先杞人忧天自己吓倒自己。”

    江为功原本是意气洋洋的,听了阑珊这般分析,那喜悦自然便大打折扣,直到听了这句,知道阑珊是安慰自己,他便也笑道“你说的对,我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不管如何,你所做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能在那无法阻挡的庐山之风,长江之水面前偷得这般天机,已经是鬼斧神工,世间难得。”

    阑珊忙道“你说这话我可又不爱听了,那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吗”

    江为功才又笑了。

    此刻见时候不早,江为功便要告辞。

    阑珊留他吃饭,江为功哪里肯,便笑道“我才回来,还有许多事情待处理,改天,改天一定。”

    阑珊见了他,就仿佛又回到昔日在工部的日子,别有一番感喟心境。

    当下又殷切的叮嘱“江大哥,若是不派你外差,你就时常过来找我说话才好。”

    江为功一口答应“放心”

    于是阑珊才叫飞雪陪着送他往外。

    飞雪同江为功离开二门,突然问他“你今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江为功怔住。

    飞雪道“你好像有心事,总不会是原本想告诉王妃的,又没好意思开口吧。”

    江为功微怔,脸色有些讪讪的,却笑问“你怎么就看出来了”

    飞雪说道“这个很明显,王妃不过是因为跟你相见了过于喜欢才没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事”

    江为功脸上便有窘然忸怩之色“这、有点儿不好说。”

    飞雪笑道“怎么就不好说你若有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能帮得上便帮。不然的话给王妃知道了,倒是要她忙。”

    江为功这才忙说道“别别,小舒才刚病好,别告诉她免得又劳神。”

    “那你快跟我说。”

    江为功抓了抓头,还没开口,脸上已经发红“我说了的话你可别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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