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黑夜的帷幕缓缓落下, 犹如白雪般的梨花林中,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鸣。
祝明霄心不在焉的弹奏着琴曲, 凄清的月光笼罩在他身上,削弱了那份矜贵傲然之气。
“听了这么久, 还不肯现身”
梨花林中缓缓走出一人, 他肌肤苍白, 毫无血色, 细看之下连眉毛也像是覆满了一层霜雪。一身白衣站在梨花林中,竟毫无违和感。
萧出云“没想到少城主听见我来了,竟还沉得住气,继续弹奏。”
铮
话刚落下,下一个琴音就变得刺耳了起来。
一击音浪朝着萧出云打去, 他的发丝都被削落至下。萧出云却根本没有动弹一步,仿佛方才的危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云烟罢了。
萧出云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这样, 就激怒少城主了”
祝明霄“你少跟我扯这些, 虚玄幻境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萧出云却不以为然“你想杀了谢辞, 我帮你, 难道不好”
祝明霄面露愤怒“那也不能牵扯阿寻”
萧出云“少城主可真是痴心,奈何他半点不领情。”
这句话异常刺耳,犹如刀子一样刺得祝明霄鲜血淋漓。
祝明霄没在说话, 只是冰冷而戒备的看着他。
萧出云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祝明霄, 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你不想伤害萧慕寻, 他却处处帮着谢辞说话,一次次的误解你的好意”
祝明霄不想再听下去“够了”
萧出云不解“是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可这难道不是事实你再不动手,萧慕寻就要属于别人了。”
祝明霄被激得呼吸凌乱“我让你住嘴”
琴音如泼天之势朝着萧出云袭去,搅乱了千树万树的梨花。
萧出云处在旋涡中心,却没有回击。
流火自半空倾斜的朝着萧出云打去,形成一道又一道的火柱。那些梨花的花瓣飞扬在四周,被流火卷起,很快便烧成了灰烬,散于空中。
萧出云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和你谈一谈,可你非要动手。”
他拿出了一个阵盘,四周的梨树开始移转,逐渐形成了一个大阵,将两人皆包围其中。
祝明霄脸色继而变得难看“周天北斗杀阵,你来之前就布好了”
萧出云语气无奈“谁让我是个阵修”
谁跟萧淼那个傻子一样学会了符阵,也不会事先算计。
祝明霄将所有的攻击全都收回,不敢再轻举妄动,拿好了青玄琴,全身都处于戒备之中。
奇怪的是,萧出云没有攻击,只是问祝明霄“我只问少城主一句,你难道真的甘心”
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甘心。
祝明霄闷咳了一声,几乎快压制不住心魔。
萧出云眼底浮现几分玩味,余光瞥向手里的阵盘,上面散发着如墨汁般的黑气,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这种封闭的大阵之中,最适合心魔的滋长。
可饶是这样,祝明霄都还没失控。
既然如此,他便更得刺激祝明霄了。
萧出云“既然少城主肯认输,我日后绝不再打扰。”
他转身离去时,忽然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你想让我怎么做”
萧出云笑出声来,这么久了,祝明霄总算动摇。
看来心魔的滋味不好受,日日受此折磨,到底受到了影响。
“明智的选择。”
萧出云将计划告诉了祝明霄,又低声对祝明霄说,“祝旭那个老家伙轻信苏明瑾,又坏了你的事,他坐在这个城主之位,你还忍得下去么”
等说完了这些,萧出云才离开了月淮城。
周天北斗杀阵出现在月淮城内,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没察觉
韩英和齐钰都双双赶来,梨花林被破坏得只剩断枝,枝头梨花全都散落。他们朝那边望去,才惊觉祝明霄已经破除了阵法。
韩英担心的望向祝明霄“少城主,你没事吧”
祝明霄发丝凌乱,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疯狂“我好得很,从未如此好过。”
祝明霄“父亲呢”
齐钰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祝明霄会突然问起祝旭。
说起这件事,齐钰也恼火极了“他派了许多人去寻苏明瑾,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呵。”祝明霄发出讥讽的笑,眼神望向黑暗深处,“舅舅,韩英,你们肯帮我么”
齐钰“霄儿,你但说无妨”
祝明霄“我想要那个位子,想要滔天的力量。”
齐钰“你总算是想通了,少城主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我怎会不帮你”
韩英却瞥到了青玄琴,上面一根琴弦完全变成了黑色,他隐隐察觉到讥讽不对劲。
刚想要说话,祝明霄的眼神却少见的阴翳。
韩英立马打了个寒颤“祝旭并没有得到青玄琴的认同,本来没有资当月淮城的主人,韩英只认少城主”
与此同时,萧出云已经离开了月淮城。
树海绵延不绝,将群山都染上了一层苍翠。月光如洗,树梢闪烁着银箔一般。
密密匝匝的枝叶遮挡了视线,树海深处,萧出云正等待着许久都未见到宗鳞。
从未违背约定的宗鳞竟失约了
萧出云本能的感觉到不妙,立马便要离开。
正打算离开之时,前方空间骤然扭曲了起来。
萧出云还以为是宗鳞来了,毕竟宗鳞每次打开九幽的通道,皆是如此,萧出云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情形。
他连忙上前,等来的却不是宗鳞,而是一颗染血的金丹和泛着魔气的法器。
萧出云朝前伸出了手,金丹便缠了上来,瞬间朝着他的体内撞去。巨大的力量令萧出云身体剧痛,他倒在了地上,经脉几乎快要炸开。
萧出云认出来,这是宗鳞的金丹。
“你死了竟然会把金丹给我”
萧出云无声的大笑起来,蜷缩着身体,好似在为自己承受的痛苦而发笑。
他用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手,疼痛令他浑身抽搐,等金丹融合后,萧出云很快不再挣扎,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平躺在地上。
脑子里传来无数话语,是宗鳞深深的执念,至死不散,才传达到了他的脑海。
那压抑到极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两个字“报仇。”
傻子
他是什么人,宗鳞难道不清楚
竟然把金丹托付给他
萧出云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天空似乎落下了大雨。
冰的,冷的,雨滴如石子般砸在他身上。
脑海里忽然回想一些画面,那是宗鳞在讥讽他“萧出云,你只是个筑基期,竟然还有这样的手段,把萧家闹得天翻地覆。若有了高深的修为,是不是整个萧家都要血流成河”
萧出云“血流成河哪里够我要令他们每一个人,永远饱受折磨,神魂也被禁锢,永生永世受苦。”
宗鳞莫名打了个寒颤“我知道萧家那夜之后,你把所有死去的萧家人的神魂,都放入了炼神盏,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萧出云“是你狠得不够,所以才报不了仇。你救了苏明瑾,为何不设计让他替你做事”
宗鳞“哼,我才不屑你这样阴毒的手段。”
“我当上魔君前,也是上云六洲的散修,知道被人骂作废物是什么感受。”
“我将体内的蛇分给他,令他变得强大。既然想要力量,就该承受这日日被毒蛇啃食的痛苦。”
“等到他变得比我还强,想要什么不行”
那些画面戛然而止,萧出云低声道了句“真是可笑,早就令你利用苏明瑾,他最终还不是背叛了你”
一步错、步步错,就不该相信任何人。
萧出云狼狈的起了身,身体充盈着强大的力量,心却像是被挖空。
这世上,无人同他悲,无人同他喜,连暂时一道走的人,也消失在黑暗里。
“这颗金丹,我收下了。”
九幽魔宫。
自宗鳞死后,谢辞的魔君之位已经坐稳。
只是那次大战后,所有人都异常担心萧慕寻,毕竟前车之鉴,日轮的事还摆在眼前,他们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萧慕寻闭关修炼,临着被送进去之前,还问冯川和陈栎“我之前答应了你们,要带你们回上云六洲”
冯川“你都这样了,还担心我们还要不要自己的身体了”
陈栎也紧张兮兮的说“是啊师叔祖,你什么时候出关,我们就在九幽待多久直到看到你平安无事”
萧慕寻张了张嘴,觉得自己是解释不清了。
萧慕寻望向了谢辞,本来想让谢辞先送他们离开九幽。然而自己的眼神刚落到谢辞身上,他便强势的说“乖,安心闭关。”
萧慕寻“”
萧慕寻叹了口气,这才进到了里面。
月轮认主,的确对他修为有帮助。这一闭关,便是三年过去。萧慕寻的修为从筑基初期,到了筑基初期巅峰,生生被拔高了一大截。
幸亏上云六洲和九幽的流速不一样,在九幽三年,上云六洲便是过去一年而已。
等他出关后,谢辞这才打开了通道,送冯川和陈栎一同回了上云六洲。
阳光和煦,天空蓝得澄澈。
春日已过去了大半,枝头梨花犹如细雪一般。
冯川问萧慕寻“你们一会儿是回天衍宗么”
萧慕寻摇头“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至于是何处,他却不肯说。
萧慕寻“冯川,你可是要去月淮城你在九幽这样久,我怕”
冯川知道萧慕寻的好意,却道“少城主在我最难的时候收留了我,不去月淮城,我又能去何处呢况且他如今的样子,便更不能留他一人了。”
萧慕寻也没再劝他,目送着冯川离开。
陈栎皱眉“师叔祖,你怎么能让冯前辈一个人去月淮城明明祝明霄他”
萧慕寻“我了解明霄,他和苏明瑾是不一样的。”
见他这么说,陈栎也不好再插嘴“那师叔祖想去何处总要让我回天衍宗的时候,好应对掌门和我师父的盘问”
萧慕寻“等去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会回萧家一趟。”
陈栎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
天色不早,很快便要暗下来。
萧慕寻连忙和谢辞一同朝着前方奔去,他不由问谢辞“你不问我想去哪里么”
“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萧慕寻笑了出来,满心的苦涩里也因此夹杂了些许甜。
天黑之前,他还是抵达了那个地方。
底下一大片的梨花,犹如素雪压枝、千里银妆。
门是虚掩着的,好似破败了许久,都结了一层蜘蛛网。青苔爬满了栅栏,显得分外萧瑟。
分明是春日,却似冬天那样破败。
萧慕寻推开了门,满眼的怀念,院内埋葬着坟墓,上面写着苏玄征之墓。
谢辞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苏明瑾会把苏玄征葬在此地”
萧慕寻“因为我们曾在这间屋子生活过小半年。”
这大约是苏明瑾心中的净土,就是这样破败的小屋。
萧慕寻拿出了骨灰盒,徒手挖了个坑,手上沾满了污泥,将苏明瑾葬在苏玄征的墓旁。
梨花仍在,故人已亡。
萧慕寻微垂着眸,脑海里浮现起许多。
“师兄”
似乎有人在风里喊他的名字,萧慕寻骤然起身,朝着门口望去,却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由的扶额,觉得自己是生出幻觉来了。
“我了解苏明瑾,他不是个为了别人能吃苦的人。一直不肯透露宗鳞所在,大约真是对宗鳞抱有感激之情。”
萧慕寻后来才想清楚,苏明瑾朝他说出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杯清酒,三炷香,便已是简单的葬礼。
“师父,我把苏明瑾带回来了,没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九幽。”
死在那个地方的人,连转世也无法做到。
一阵风骤然刮起,吹乱了院内梨花,好似在同萧慕寻对话。
愿你长乐,愿你来世似清风明月,愿你来世再不受平庸之苦。
“喝酒吗”谢辞丢过来一瓶。
萧慕寻轻笑“这种时候,也唯有你会陪我一起喝酒。”
两人在梨树下喝酒,足足喝到了深夜。
萧慕寻的眼底都染上了醉意,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将他们两人笼罩在月色之下。
萧慕寻举着酒瓶,对准了天空的明月。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又去了一半春。”
分明孤寂的心情,身侧的谢辞却握住了他举着酒杯的手“不是还有一半春么”
萧慕寻微怔,紧抿着唇,又渐渐松开“倒也是。”
他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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