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晨五点钟,程彧在闹钟催命夺魂的铃声中慢慢睁开双眼。他有些呆滞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装修摆设过分熟悉却又陌生的卧室,过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梦中没醒过来。
“难道我病的又严重了?”程彧表情古怪的挠了挠脸颊。他知道疗养院里,有不少病患都会产生幻听幻觉,但他一次都没有过。
不过如果病重了就能在幻觉中看到外公外婆,还有已经死去的程开运和陈灵蕴,那也挺好的——尽管陈灵蕴在幻觉里也对他横眉冷目。倍加嫌弃。
意识到这一点,程彧有点小开心。他迫不及待的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换了套运动服下楼。陈思邈正在后花园练剑,瞧见脚步雀跃的程彧,忍不住笑道:“你还真起来了。”
程彧笑眯眯道:“我答应外公要陪你晨练嘛。”
陈思邈点点头:“我们家阿彧向来都是一言九鼎,决不食言。是个小男子汉了。那你可别忘了,你昨天晚上还答应我跟你外婆,今后再不跟人动手打架了。”
程彧心想自己都被人关进疗养院了,哪里还有机会跟外人打架。况且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掌管C&C珠宝那么多年,早就过了动不动就跟人挥拳头的年纪。
想到这里,程彧一脸认真的承诺道:“放心吧,外公。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又不是血气方刚小年轻,怎么可能动不动跟人打架。我们现在都是动脑子的。”
陈思邈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外孙,险些笑出声来。
“好,好,我们阿彧长大了,变得成熟稳重了,今后再也不打架了。”陈思邈说着话,将放在石桌上的一柄太乙剑扔给程彧,笑眯眯说道:“那么成熟稳重的小程先生,能不能陪外公练练剑?”
程彧郑重点头。左手持剑鞘,右手抽剑顺势挽了个剑花。剑指从身体右侧向上,左手并指置于头顶,迈右脚旋左身,随后翻剑右转提左膝抬腿,弓步下沉时右脚踩实左脚虚虚点地,一个漂亮标准的起势看的陈思邈眼睛一亮,忍不住给程彧鼓掌叫好。
程彧唇角微翘。脚下步伐微微一变,手中长剑轮劈点撩,青云出海,拨云见日,紫燕穿林,初秋的阳光倾洒在少年的身上,给程彧渡了薄薄的一层淡金色。少年剑走游龙身形洒脱,一击之间,恍若清风不见剑。动作飒的简直比专业表演的还要漂亮。
陈思邈站在一旁,特别捧场的鼓掌叫好。眼见程彧从头到尾丝毫不打壳的练完一套剑招,忍不住游说道:“我的乖外孙呀,等你佟爷爷下次再举办论剑会的时候,你跟爷爷一起去表演好不好?”
陈思邈口中的论剑会就是一帮已退休的老爷子老太太们闲来无事,共同组织的一个晨练团。团里成员都是古玩玉石珠宝行当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个老而不死,粘上毛比猴还精。尤其喜欢调戏晚辈。
想到那些一见到他就动手动脚摸头掐脸的爷爷奶奶们,程彧敬谢不敏的摇了摇头:“我不要。”
陈思邈见状,也不勉强。笑眯眯的将干毛巾递给程彧:“擦擦汗吧。”
程彧接过毛巾挂在脖子上。他生性洁癖,虽然喜欢极限运动,却最讨厌流汗以后浑身黏腻的感觉。忍不住扯了扯T恤:“我先去洗个澡。”
陈思邈伸手拍了拍程彧的肩膀,细心叮嘱:“冲澡的时候别用凉水。现在天儿冷了,容易感冒。”
程彧点点头。等他洗完澡下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已经坐在餐桌前了。
陈灵蕴板着脸,看着清清爽爽的小儿子,又忍不住唠叨:“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竟然起来的这么早。”
程彧眼观鼻鼻观心,径自坐在外公旁边,对陈灵蕴的挑衅充耳不闻。
陈灵蕴见程彧不理她,继续唠叨:“早就该这样了。年纪轻轻的,每天早上睡什么懒觉。就该像你哥一样,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背单词。成天就想着玩儿。再开学都上高二了,再不抓紧时间,你想考个什么大学呀?”
程彧闷头喝粥,继续不吭声。程绍见状,忍不住劝道:“其实阿彧这么聪明,学什么都特别快的——”
“他是学什么都很快。就是不肯好好学习。”陈灵蕴冷哼一声,口风一转,又开始数落程绍:“你也不要总是帮他说话。你这次期末考试才考了698分,连700分都没上去。学年排名掉到第二。竟然比裴延那小子足足低了七分。你说说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再开学都上高三了,不要以为之前底子好就能懈怠。我陈灵蕴的儿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我看你也别玩游戏了。回头我让人把你屋里的电脑拆了,等高考结束再说吧。”
“妈!”程绍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被陈灵蕴粗暴的打断了:“好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程绍有些郁闷的抿了抿嘴。他很想跟陈灵蕴解释他并不是在玩游戏,而是想学习游戏开发的思维和技巧,顺便学一下互联网和编程。他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也觉得这个行业未来一定有发展前途。可惜这种话跟陈灵蕴说不通。因为在陈灵蕴眼中,玩电脑就是不务正业,不管是学编程还是打游戏。
程彧冷眼瞧着程绍垂头丧气的模样,忽然有些好笑。他还记得程绍当年被他赶出C&C珠宝后,带着一帮同学开了一间游戏工作室。后来凭借一款游戏暴赚数百亿,公司市值膨胀近千亿,才有了资本跟他斗。不过那个时候,程绍已经历练的很不动声色了。这种轻易间就流露出沮丧情绪的程绍,程彧倒是很久都没见过了。
还有点怀念。
程彧看着程绍笑的时候,陈灵蕴也在观察程彧。见程彧笑的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又在笑什么?”
程彧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虽然他很喜欢在幻觉里见到陈灵蕴。但陈灵蕴总是骂他的话,程彧也会觉得不舒服。不过话说回来,都已经是幻觉了,为什么陈灵蕴还不能对他好点儿。非要这么处处挑刺找茬吗?
“我现在是连笑都不能笑一下了吗?”程彧撂下碗筷,直视着陈灵蕴的眼睛一句句怼回去:“你是不是看见我笑就难受,非得我哭出来你才高兴?”
“程彧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好歹是你妈,你能不能对我有一点最基本的尊重。”陈灵蕴觉得自己是在好好跟程彧说话。但程彧现在的表现分明就是不想跟她好好沟通。
程开运握住陈灵蕴死死攥紧的拳头,安抚性的拍了拍。程彧昨天从医院离开后,他们两口子担心程彧的状态不对,又留在医院跟医生聊了好半天。现在基本上已经能确定,程彧确实得了中度躁郁症。怎么得的不知道,但医生建议,这种病情除了定时吃药检查外,还需要家人朋友的疏导和关心。
而疏导的第一步就是沟通。尽管陈灵蕴一再强调她在跟孩子沟通的态度上完全没有问题,都是程彧自己钻牛角尖想不开,对她这个当妈的始终抱有偏见。可是在医生的提议下,陈灵蕴还是决定提高耐心,跟程彧好好沟通。
可惜出师不利。这母子两个还真是千万别开口,开口就掐架。
程开运头痛欲裂的按了按眉间,开口截过话头:“阿彧啊,昨天我们在医院,也跟医生聊过了。”
程开运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缓缓地说道:“你能及时发现自己状况不对,跑去看医生做检查,这个做法非常成熟。爸爸很为你骄傲。爸爸也承认,这么些年,我跟你妈忙着做生意,确实有忽视你的地方。可爸爸妈妈内心里都是爱你的。你要是有想不通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憋闷在心里好不好。”
“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程彧把碗一推,胃口尽失:“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陈灵蕴看着程彧起身上楼的背影,气呼呼的掐程开运的胳膊:“你看看你儿子是什么态度?现在是我不想跟他沟通吗?他分明就是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为了生他我遭了多少罪。工作工作没了,我一个大学毕业的知识分子,为了赚钱养家跑出去摆摊卖东西,每天起早贪黑,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有没有缺过他一分钱?他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成天不知道学习,不是跑出去跳舞打拳就是跟人家打架,我说说他怎么了?我是他妈,难道我连说都不能说他了?说他几句就给我得躁郁症?就因为我生他的时候赌气说了几句狠话,我这一辈子就翻不了身了?”
陈灵蕴越说越来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手掌在饭桌上啪啪啪的拍,震得碗筷都跟着轻颤。
程开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的握住老婆的手:“你跟孩子置什么气。况且他还生病了。”
“我还有病呢!”陈灵蕴哭着嚷道:“我更年期,他怎么就不知道让让我呀!非得我跟他低头他就痛快了。他是我儿子还是我爹啊!”
“行了!”眼见女儿越说越不像话,陈思邈头痛的阻止道:“你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又哭又闹的。不嫌丢人吗?”
话音未落,就听门铃响起。阿姨将客人迎进来,大声说道:“是赵氏纺织的赵总来了。”
说话间,就见一个圆滚滚的身影飞奔进来,哭丧着喊道:“程哥,陈姐,你们可得救救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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