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家人

    今天晚上工头对他态度比之前更和气几分, 没等干一会，就招手让他过来道“小季啊，今天不用搬料了，这些够用，路面也差不多弄整齐了。”

    季元杰站在那不知所措，他以为自己丢了这份儿工作。

    工头对他道“这样, 你去把两边的花坛整理好, 里面之前有人偷懒，扔了点碎砖，这不市政绿化上要来检查吗，可要弄仔细了, 给你两三天时间吧, 一点点弄好, 别贪快啊。”

    季元杰听到立刻点头, “好，我这就去弄。”

    施工路段不长, 也就是一个小区外面的辅路而已，两边花坛里有一些零散的碎砖和水泥车搅拌留在边角的一团团水泥, 还都是半干状态, 很好铲下来。

    季元杰弄得很轻松, 这比他之前搬料扛水泥要轻松的多。

    工头说要仔细，他就认认真真做好, 当天晚上粗略翻捡了一遍, 第二天的时候趁着下午提前送完快递的功夫, 他又去施工路段那里再清理了一次，白天有太阳，能看的更清楚，顺带着把花坛里那些枯枝和垃圾也清扫了下。

    等到半下午郭小琥他们来的时候，小季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郭小琥他爸是在这边做建材生意发家的，认识不少人，这边承包这段市政路段的公司老板就是以前跟着他爸手下的一个小兄弟，这两年出来自己单干，但也一直都跟郭家关系挺热络。郭小琥是受唐瑾瑜启发，见他能用陈素玲那边的秘书找一份素斋馆的活儿，自己也跟家里问了一下，要了这个叔叔的电话，一个电话打过去，那边立刻给小季安排了一个轻松点的活计。

    郭小琥不但帮他求人，自己还亲自带着一帮男孩过来一起帮忙。

    五六个半大小伙子动作很快，帮着小季没一会就清理完了一半。

    还有一个男生乐呵呵道“哎，你们说这像不像打扫学校的卫生区啊，我们班上次分的就是花坛，我做这个最拿手了。”

    郭小琥视线不敢和季元杰对上，看着前面道“大家分片，动作快点啊，听说提前完成还有奖金。”

    几个人故意大声附和，埋头去干活去了。

    这几个人演技太差，季元杰一眼就瞧出怎么回事了。他在工地上，可从来没听说过奖金的事。

    不过他也没说破，跟他们道了一声谢，埋头也跟着卖力工作。

    郭小琥一边干活，一边还想办法鼓励他，问他要不要复读。

    季元杰摇头“我不去了吧”

    “为什么啊”

    “挺贵的。”

    “小季，我跟你说啊，我转学的那个学校里有个勤工俭学部，帮着食堂和政教处干点活，一个学期能赚出生活费，真的，我们班有个同学家里条件特别一般，他妈还常年生病，就是在那边半工半读考上的高中，9月开学就能去报道”郭小琥说了一阵，嘴皮子都干了，吭哧道“小季，去念书吧，你上次摸底考成绩多好啊，比我分数还高，就是考场上没发挥好，复读一年一定能上市重点。”

    郭小琥说了很多，但小季一直没吭声，郭小琥最后撑不住了气道“到底为什么不去啊”

    “我不能丢下我妈一个人。”

    小季说的平淡，但这几个字实在太让人心里难受，郭小琥骂了一声，转头红了眼圈，胡乱抹了一把回过头来道“我们帮你。”

    小季笑道“你们帮我够多了，真的，我特别感激你们。学校的事儿，我妈其实也跟我商量过了，她想让我去，但是我打算等两年，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再”

    “等什么以后”郭小琥指了指那边几个帮忙的，“你不去，也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我们可都说好了，暑假这三个月一起帮忙打工，给你凑学费，小瑜不是让他哥帮忙找律师了吗，你放心，夏野哥特别厉害，他一定能帮你们家解决麻烦”

    郭小琥胸口起伏几下，哑声道“到时候你复读一年，也上市重点，跟我们一起读完高中，咱们几个不是说好了吗，你我，星星，小瑜，咱们几个考一个城市的大学，等开学了咱们还能搭伙一起坐火车过去，到时候放假了还能一起回来。”

    他说了很多，语气特别坚定，好像那就是他们说定了的未来。

    大概是盛暑天气，太阳又刺眼，小季戴着一副粗线手套在那用力戗铲花坛边沿留下的水泥印子，没几下额头上的汗就滚下来，滑落在眼角刺激的生疼，眼角都红了，再滚下去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他们几个干得热火朝天，路边又有人过来了，这次来的是个小姑娘，推着一辆电动车站在路口那招手喊他们。

    郭小琥身边有人瞧见了，下意识应了一声要过去，被郭小琥拦了一下，故意道“小季，你去吧，我们这边还没弄好，他得和我一起搬着这块大理石板挪旁边去，太沉了一个人不行。”

    季元杰答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铲子过去了，他路上擦了一把汗，站在那看着小姑娘笑道“星星，你怎么来了”

    韩亦星是来给他们送水的，她带了不少在家里自己制作的冷饮，还提了一小桶冰块，准备的特别好，“我爸单位分了好多西瓜，我提不动，想着干脆给你们榨成西瓜汁送来了，小季你看，我还带了冰块，这边是纸杯，我拿过去给你喝”

    她说着要下来，却被季元杰连忙拦住了，施工路段前面放了隔断路障，也就这么一两步还是沥青路面，韩亦星那个电动车停放的都有些勉强，季元杰现在站着的地方都是刚找平的土路，有石灰和煤渣，划了一道黑白明晰的界限。他看着小姑娘干净的凉鞋笑笑道“星星你别下来，这边脏，你递给我就行，我来提。”

    韩亦星哦了一声，把那一兜冷饮递给他，“你等一下，我还给你买了个杯子，特别大，你带着喝水吧，夏天太热，你一定要小心别中暑，要多喝水才行”

    季元杰拎着冷饮站在那，小姑娘动作很慢，看他一眼，还想和他说话。

    小季先开了口，斟酌一下对她道“星星，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韩亦星急了，“为什么啊”

    小季看着她，眼神柔和道“我不能一辈子依赖你啊。”

    韩亦星道“你为什么不能一辈子依赖我啊”

    小季笑了，他站在路段分界线那看着路面上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施工把这里划分成了两个世界似的，一边绿柳成荫干净明媚，而他脚下踩着泥土，手套破破烂烂，底下是磨起水泡的一双手。他声音和以前一样清澈，对她永远充满耐心，“星星，我这个暑假过的很快乐。”

    “你们对我真好。”

    “我会一辈子都记得你们。”

    韩亦星有点慌，她觉得小季在把她推开似的，小姑娘很怕这样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眼前的男孩，哪怕双脚站在泥土里也那么好，她快要急哭了，“小季你别这么说，我帮你好不好你让我帮你吧，肯定能好起来的啊而且，而且你不是说，等这次中考结束就告诉我一个小秘密嘛”

    小季站在那挠挠头，有些为难，但还是笑着决绝了，这是他第一次对小姑娘失约，低声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

    韩亦星难过极了，低头问“你不想告诉我了吗”

    小季站在那轻声道“星星，把我忘了吧，以后的岁月还有那么长，你会遇到其他朋友啊，他也会对你好，就像以前我对你那样好。”

    韩亦星哭了“可是，可是怎么会有人和你一样那么努力、那么认真那么死心眼的对我好呢”

    “嗯，会有的。”

    “你骗人”

    “骗你我是小狗，好不好”

    韩亦星使劲踢了他小腿一脚，季元杰哎哟了一声却是笑了，不过很快笑着笑着也跟着红了眼角，他摘下手套小心地摸摸韩亦星的头，认真又温柔道“星星，你真好，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我不想拖累你，你回学校去吧，多读几年书，替我一起考好一点啊。”

    韩亦星哭红了眼，哽咽道“那，那你呢”

    “我长大啦。”

    季元杰说完，小姑娘又开始掉眼泪，他手忙脚乱想给她擦，但是自己受伤也脏，一时乱了阵脚，只能努力哄她“唉唉，你别哭啊，星星你别哭”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破，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小姑娘哭了一阵还是不想认输，把买的水杯给他，自己推着电动车走了。

    韩亦星难过的不得了，但还是一边哭一边送完了今天的快递，她做事向来有始有终，确定了目标就不回头。

    这次送快递也不顺利，到了一处新开发的商业区，写字楼附近不好停车，连着送了几份之后她还不小心蹭了一辆放在那的高档轿车。

    小姑娘简直要崩溃了，她一边哭一边写了她哥的电话号码，抽噎着贴在碰了一道痕迹的车窗上，上面还写了自己的名字和道歉的话。

    小姑娘简直太难过了，她今天实在有点承受不了，一会觉得自己惨一会又觉得小季太惨了，坐在那边地上呜呜的哭，也不去送快递了，掏出手机来给她哥打电话。

    韩亦辰那边接起来很快，听到她大概说了一下，立刻就道“你在哪儿”

    韩亦星抽噎道“我在这边广场停车场等着了，哥，这破广场怎么这么抠门啊，车都停不下，我可怎么办啊”

    电话那边道“你就在那等着，哪儿也别去，听见没有”

    小姑娘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老老实实在那等。

    从小到大，她有什么麻烦都是她哥第一个出来骂她，但也都是她哥第一个挺身而出帮忙解决，她还是很信任哥哥的。

    原本以为等来的是他哥找的保险公司的人，但是没想到来的人是韩亦辰。

    韩亦星愣了下，问道“哥，你跟夏野哥哥一起回来了”

    韩亦辰脸色不太好，过去看了一下，他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这才放心下来，问她“我来这边有点事，刚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回家哪个车碰了你”

    小姑娘摇头，指了指旁边黑色奥迪，“不是，那车就自己停着，我刚推电动车过来走小路想穿过去，蹭了人家车。”

    韩亦辰过去看了一眼，也就拇指大小的一道很浅的痕迹，起身又瞧见了车窗户上的那张纸条，都给气乐了，伸手就把那纸条撕下来。

    小姑娘看到吓了一跳，“哥，你干什么啊，做错了事儿要负责，我刚把人家车蹭了。”

    韩亦辰问她“你知道我来这边干什么的吗”

    “干啥”

    “我来给新车上保险。”

    “那和你撕我纸条有什么关系”

    “废话，这就是我新换的车”

    “”

    小姑娘看看她哥，又看看那辆崭新的汽车，忍不住又蹲下身去大哭起来，韩亦辰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哄她，但是越哄哭的越厉害，他简直莫名其妙，“星星，我换个车你哭什么啊不是，你划了我车，该哭的人是我吧”

    “我同学都要穷死了，哇啊啊啊啊”

    小姑娘哭到不能自已，一个暑假的心酸委屈当着亲哥的面都一气儿哭了出来，韩亦辰刚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哄着她慢慢说出来之后，拼凑了个大概，哭笑不得道“就为了这个行吧，你起来，哥帮你。”

    “你怎么帮啊。”

    韩亦辰把她扶起来，打开车门开了空调让她坐着休息，想了想道“你夏哥那边开口了，律师的事儿应该问题不大，那就剩下凑学费了是吧，我给你们换份活儿，在室内干。”他看了妹妹晒红的小脸，有点心疼但又故意捏了她脸一下，皱眉道，“晒得这么丑，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韩亦辰给他们找了一份新工作，是打扫他在这边的办公室，他拿了调令，要回来开一家分公司，他现在的业务主要负责网络安全方面，因此对办公环境不怎么挑剔，换个环境也无妨。分公司地址就选在这边写字楼这里，刚好就是韩亦星碰他车的地方，抬头就能瞧见那栋高楼。

    小姑娘对他回来的事很震惊，她一直以为她哥要在沪市干十几年，奋斗成功还要迎娶一个漂亮的嫂子，要好多年之后才回衣锦还乡。她问的时候，韩亦辰却道“夏野把他弟弄沪市去读书了，你不去，高中三年都在这边，我可不就得回来吗”

    韩亦辰嘴上这么说着，伸手给他妹擦了眼泪，“行了，别哭了，都多大了丢不丢人。”

    他完全忘了自己在沪市怎么求来的调令。

    跟夏野闹了几个月，又去跟宋益那边死缠烂打，磨得嘴皮子都要破了坚持回来弄个分公司，他这么懒散的一个人，连军令状都立了，宋益让他签字画押才放行。

    宋益放他走的时候还附加了许多苛刻条件，韩亦辰觉得自己简直割地赔款卖出去未来好几年劳力了，但咬咬牙也都答应了。

    宋经理压榨的心满意足，抬手放行。

    老猿昨儿还来找他，唏嘘感慨，说“宋益也就是试试，你要是再坚持两天，没准可以少答应一两条。”

    韩亦辰道“算了，早晚都是我的活儿，而且我不放心我妹，还是回来看看的好。你不知道，上回我妹还哭了，你别看她平时虎了吧唧的，但是小姑娘吗，心思都细腻着了，她这是真委屈了，我得去哄哄。”

    老猿笑咂咂嘴，道“你这说辞好耳熟，往年夏野不去年会单飞的时候也这么说。”

    韩亦辰得意道“我这说的有感情多了”

    老猿道“你不懂，他那边感情其实也很丰富，只是他那个人像是一座休眠的火山，等以后有燃烧感情的时候。”末了还感慨道，“这样也好，你走吧，反正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韩亦辰工作这么多年，要说跟在夏野身边学了什么，那绝对多了去了，但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夏野对工作和家庭的概念，这人看着是个工作狂，把工作带回家里做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后来他才明白，维护“家”，就是这位最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