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光忠正缓缓地拜下, 由哉雪禅师教导的礼仪优雅又没有一丝漏洞。
这一切仿佛往日重现熟悉的主位上端坐着装模作样的老家伙,熟悉的视线屡屡落在他的身上,只不过曾经阴森森的会议室换成了夏日烈阳下的本阵,一个个家臣都成了人模狗样的统领
至于他这个曾经最孱弱的小东西, 如今也已经无所畏惧。
羽光忠正侧了侧头, 在他的身后找到了龙枪。
这久别重逢的场面就像是野兽之间的审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的头领先开口。
在一片良久的死寂后,津前的大名总算是先说道“吾儿犬千代, 你长大了。”
缪宣在羽光忠正低垂的面孔上看到了不屑。
“后田氏罪不可赦,讨伐他们的大战即将开始”津前大名细数了一串敌人的罪名,随后沉重地道, “犬千代,你也准备好了吧为你的生父报仇, 为我们的家族尽忠。”
羽光忠正仍旧垂着头,但是他的声音却很响“是”
“很好在这一次夺回出羽、讨伐后田的大战中你也将率领一支部队。”津前大名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 “你即将成年, 我都要为你举办元服了, 等你得胜归来, 我要赐给你新的名字”
羽光忠正不低头了,他直接抬头,就这样直愣愣地与大名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冷肃
而他的这个模样也让津前的大名回想起了那个曾经顶撞他的幼童。
羽光忠正突兀地笑起来“那么, 我需要跟随在您身边吗作为您的先锋父亲大人”
这个笑容实在是有些瘆人, 连津前的大名都忍不住一愣。
把这个孩子放在身边
场面一时有些僵硬, 而就在这时津前亲泰突然站起身来。
“犬千代父亲这是很看重你还不赶紧感谢父亲大人”这位阴鸷狠毒的大公子此时竟然满面笑容,他朗声笑道,“天下再也没有比我们津前更勇猛的军队了但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部下”
周围的附和声也纷纷响起,有了台阶下,津前大名便慢悠悠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还是留在墨屿吧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允你出战的。”
羽光忠正闻言无所谓地低下头“是。”
威严的父亲与仁爱的兄长,这是多么和谐的场面
而就在这虚伪的掩饰下,羽光忠正拥有了他的第一支军队。
分配给羽光忠正的先锋军足足有五百人,这数量听起来是不少,然而在这五百人中却有将近一大半是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有人疾病缠身,有人因征战而残疾,但更多的则是年老体弱。
简直就像用筛子把津前的所有军队筛了一遍,最后抖出来的边角料聚拢在一起一样。
羽光忠正在看到这些士兵的第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义兄义父的“良苦用心”,打发乞丐也就这样。
他冷笑一声,不声不响地吃下了这个亏。
现下他什么都缺,只要是送人他来者不拒。
不能上战场怎么了就算给他五百个垂死的老头儿他都有用上的地方。
龙枪一如既然地守在他身边,操心老父亲一样地询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必。”羽光忠正自信地回答,“拥有战斗力的还有百余人,这足够了。”
在这个注重礼法宗亲又礼崩乐坏的时代,即使它继承了盛世的余晖,但以下克上的风气仍旧愈演愈烈。
不过在明面上,一切都还得按照它们的规矩来。
一个家庭认下义子是很重要的行为,义子在家族中的关系甚至比侄子还要更进一步,是真正仅次于亲子的下一代。
津前大名又是送军队又是准备元服礼的,一下就把羽光忠正的地位架了起来,与此同时属于他的责任也就无声无息落在了他身上。
要是羽光忠正未来还想有一点能招揽到人才的名声,他就不能拒绝名义上的父兄接下里的指令。
气温越来越炎热,早春的野樱早就尽数凋零,而津前与后田两方的主力已经盘踞在了各自的边界。
两方的试探已经开始,墨屿作为最前线的边缘也受到了小股部队的骚扰,羽光忠正领了一支军队后仍旧驻扎在墨屿,不明不白地算是一个驻边将领。
然而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羽光忠正只埋头整顿他手中那位数不多的士兵,全然不考虑出城反击。
除此之外,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和泉重义的营帐。
这一次的考验对羽光忠正来说完全是自命题,缪宣采取了完全放手的处理,他任由羽光忠正管理陌生的军队,而他自己则在确保羽光忠正安全的前提下更频繁地去接收情报,以及清扫混杂在战场中的鬼。
战争让原本已经趋于祥和的墨屿一夜之间变了样子,新的鬼怪在死亡与鲜血中孕育,越是混乱的地方鬼就越多,仿佛这些鬼怪就诞生在人的尸骸上。
在头几次的交中,津前方既有小胜又有小败,但战局瞬息万变,转折点来得突兀,很快就有情报传来主力部队在桶狭间边的小山脉下开战了。
羽光忠正得到消息顿时也不猥琐发育了,他当即就从和泉重光的地方跑出来,回来就搭了一个沙盘。
他让缪宣模拟了山脉的地貌,然后死死记住了它们。
斥候已经将敌军的粗略动向带回了墨屿,在沙盘的山脉上能令人清晰的看到不同军队的分布,津前军队呈现出不严重不均匀内向凹陷的分布,而后田的军队则是向前凸起的局势。
至于那一处爆发战争的小山脉则是与墨屿远远相隔,中央隔断了大批的后田军队。
就算忽略墨屿这边角地带的局势,实际上的大局对津前这一方来说也并不友好。
津前的主力部队包括大名就在桶狭间旁的山脉上,后田的大军已经包裹住了那一处山脉,偏偏最具有冲击力的骑兵部队由大公子带领,此刻他也还在前往支援的路上,只靠山脉上的军队是无法冲破围剿线的。
这是一次双方的角力,比的就是哪一方最先得逞,要是大公子先抵达了桶狭间,那么他就能和父亲里应外合击破包围网;但要是后田方先攻破山脉、击败山上的大名,那津前必败无疑。
羽光忠正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把沙盘一推,径直去点兵。
而就在此时,津前大公子的使者到来,直接给羽光忠正下达了军令在两天之内,立刻前去增援。
增援主力部队无可厚非,所有人都收到了类似的指令,但羽光忠正的军令只给了两天时间。
只走安全的区域绝对会超出时间期限,再算一算消息送达的时间误差,羽光忠正能够使用的时间只会更少。
但墨屿与山脉之间可是隔着敌人的大军,要是直线前进那简直就是让人去送死。
缪宣得到消息时正在清扫战场边的食尸鬼,他急匆匆赶回墨屿的堡垒,正巧见到了点兵场上的羽光忠正。
这孩子竟然已经更换上了铠甲,安藤半兵卫紧跟在他身后,而点兵台下则是他干瘪的军队。
和泉重义也来了,他就站在羽光忠正身边,神情看起来相当难看,他收到的命令是牵制与骚扰墨屿处的敌军,这才是正常的命令。
“你要走哪一条路”和泉重义紧紧皱着眉,“赶紧动身,不能迟到片刻”
“和泉大人,您用不着着急,我必定会及时抵达。”羽光忠正打量着他的军队,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说起来重礼呢这几天都不见他。”
“重礼被我关起来了五百人行军最少也要两天整而信使来来去去又浪费了这样多的时间,如今局势紧张”和泉重义摇头,“大公子怎么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羽光忠正立刻之争“五百人不,我不会带着这五百人,你的两天是指精良部队的行军速度。”
和泉重义这才想起犬千代那糟心的部队“那你”
“我只带八十人。”羽光忠正转身看着军队,“而且我也不会走内城过,我要直接从桶狭间走”
这句话顿时惊住了和泉重义,他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去送死吗”
羽光忠正哼笑一声“不,我要去收割人命你来了龙枪到我这里来”
缪宣轻松地翻上了高台“军队已经整合完毕了”
羽光忠正“不错,这一次也是有好东西的。”
和泉重义这才发现五百人的军队早已经分出了批次,最前方的是排列好的士兵,他们看起来身体素质都不错,而且装备完善,武器还是一人两份,不多不少正是八十个。
至于那多出来的四百余人则全站在后方,他们几乎没什么像样子的铠甲,而且也全是战斗力低下的老弱病残。
和泉重义恍然大悟
这批军队早就被犬千代分好了,他只要能用的,而不能用的累赘就这样被剔除掉。
这少年就这样放弃了人数优势,堪称雷厉风行。
而且他那个老师浅川宣一上来竟然也是夸“干得不错。”
这有什么好夸赞的你效忠的学生要去玩命啊
和泉重义忍不住道“浅川,犬千代要走桶狭间过”
所以快管管这小子
缪宣闻言也是一愣,但他却并没有如和泉重义想的那样反对,他只是看向羽光忠正“桶狭间确定了吗”
羽光忠正认真地看着缪宣“龙枪,我决定了”
缪宣点点头“那就好。”
他什么也没问,这是完全信任的态度。
师徒二人的对话简单明了,和泉重义根本没想到他们的相处方式是这样的,他忍不住再一次说道“后田的军队现在就遍布在桶狭间”
缪宣“和泉将军,我会陪着犬千代去的,不会有人能越过我伤害到他。”
和泉重义无数句劝阻就这样给堵住了,他知道浅川宣武艺高强,但是一个人难道还能匹敌千军万马吗
而就在此时,羽光忠正突然笑出声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和泉将军你把我看成什么了又把我的龙枪看成了什么”这少年披着略有些陈旧的铠甲,但他的精气神却锐利得像是不世名兵,“如今天下大乱,居于一隅必将灭亡假如我连此次出征都无法胜利,那么索性死去又如何”
羽光忠正“噌”得一声抽出了刀“龙枪你会不会那老和尚最开始给我们弹的曲子”
那首由敦盛改变的、悲壮的乐曲。
缪宣突然间就明白了羽光忠正的意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袋里抽出了短笛“假如你想要听”
此时天色已经黯淡,夕阳的余晖照耀在练兵场上,所有人都看着高台上年纪轻轻的领将,从和泉重义与他身边的武士,到残次不齐麻木的士兵。
“此去我早有必死的觉悟,我是为了斩杀敌军首级的”羽光忠正朗声道,“后田的军队必将在我手上溃散”
很质朴的几句话,但是从羽光忠正的口中说出却无端地令人信服,他双目炯炯地立下这个誓言,话语掷地有声。
羽光忠正挥起了刀,而与此同时缪宣也吹奏起了再一次改版过的曲子。
比起原曲敦盛的悲凉与禅师改后朝露的怅然,缪宣的乐声要更加辽阔。
刀锋在夕阳下折射出瑰丽的光彩,少年矫健的身影在乐曲中腾挪飞跃,那动作既像是杀敌又像是祷神,凌厉地风声从他的刀锋间刮过,只听他大声吟诵
“人世五十年,去事恍如梦幻。有生亦有死,壮士复何憾”
激昂悲壮的曲调承载了破釜沉舟的信念,远在寺院中的禅师若有所觉,他的耳边像是突然响起了钟声。
“五十年到底是如此”
而在场的人却因此纷纷动容,连高台下的士兵都是一片默然。
和泉重义长叹一声,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羽光忠正酣畅淋漓地颂完祷词,斜斜挥刀,直接把那柄无名打刀击断在地面上,他朗声大笑道“全军听令出阵”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