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深年没有开口,他沉沉盯着顾清晏的脸,嘴角的弧度还未放下。
他也不记得有多少时间没有见到顾清晏这么笑了,在他的记忆中,顾清晏的笑分三个阶段。
第一个,是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小丫头伪装成邻家乖乖女的模样,总是稚声稚气的喊他哥哥。
以后背地里做的那些小把戏,谁也不会发现。她好像也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收尾,凭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把陆志丰顾胜楠耍的团团转。
那时候的小丫头,笑起来就温温顺顺的。你说什么,她都笑着跟你说好。
很可爱,但笑意从来不达眼底。
敷衍的很。
明明才十六岁的丫头,却好似勘破红尘。
第二个阶段,是时深年最怀念的阶段。
小丫头逐渐信任他,笑起来也多了几分生气。像精灵一样,眼底透着狡黠,有时候甚至敢淘气的逗弄他。
她会突然从背后窜出来,蒙住他的眼睛,跟他讲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顾清晏自己讲的时候也觉得无聊。
她常常讲着讲着,就自己咯咯咯笑起来。
边笑边说:“好无聊哦,但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讲完就觉得这件事都变得有趣了。”
时深年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像不会给她任何的回应。
他只会嫉妒出现在她嘴里的每一个人,他讨厌他们的年轻活力,讨厌他们占用了顾清晏一半的时间。
他不觉得有趣,只觉得烦躁。
甚至会让助理去查,查他们学校的每一个人,他要彻底的掌控顾清晏。
久而久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顾清晏就不再那么笑了。
后来她的每一个笑,都似乎带着目的。
她知道,只要她笑起来,自己就会答应她的每一个要求。
只要她求饶,只要她低头,自己就会心软。
那时候的顾清晏,像一个提线木偶。
她不愿意再跟他讲有趣的事情,也不愿意理会他。
实在受不了了,就学会了示弱撒娇。
撒起娇来也毫无诚意,笑得比一开始还要敷衍。
时深年受不了她那样的笑,她越是那样笑,他就越是愤怒。
越是愤怒,便越是偏激;越是偏激,便做什么错什么。
到了最后,他甚至不敢去公司。他不敢离开半步,他怕一转身,他的小丫头就离他而去了。
他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她离开,接受不了她对自己这么敷衍。
可直到今时今日,时深年才明白,他真正接受不了的,是顾清晏不快乐。
她跟自己在一起不快乐,他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可是舍不得,他怎么舍得呢。
让她离开,他一辈子都做不到。
时深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九岁。灵堂里哭哭啼啼的声音进不了他的耳朵,反倒似乎能听到隔着一个偌大院子,隔壁小丫头的啼哭。
刚出生的时候,这个小丫头很爱哭。饿了渴了心情不好了,就哭。
没有人疼爱,就哭。
他觉得烦。
后来,没有人在意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在哭。她不被疼爱,才十几个月的孩子,好像就知道了人情冷暖。
不被偏爱的孩子没滋味哭泣。
后来,她就哭得少了。
时深年更烦了。
母亲摆在灵堂里的那一天,他又听到了隔壁小孩的哭声。
他循着声音走到院子里,后边佣人们追出来。
他觉得烦,快步跑起来。
佣人们急得大喊,他越跑越快。
跑到隔壁院子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步伐。
那么大的一个别院,除了院落里微弱的月光,只余下西边角落里一个小房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那是小丫头的房间。
时深年定定的站着,后边的佣人已经追上来。看他不跑之后,喘着粗气求他回去,求他不要想不开。
时深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闭嘴。
小孩子稚嫩的哭声不断,哭得好委屈,比灵堂上那些哭声都动听多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东边的一盏灯亮起来。
屋里传来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哭哭哭,就知道哭,赔钱货!”
房子的男女主人很少过来,没人在意这个孩子的死活。照顾她的佣人一开始还勤勤恳恳,时间久了,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孩子的情绪。
时深年又站了许久,孩子的哭声渐渐微弱。她刚刚是饿极了,等到吃饱了,便歇了哭声,安安静静的入眠。
又乖,又可怜。
时深年转身往回走,佣人跟在他身后,不敢开口。
时家,就没一个正常人。
后来,照顾顾清晏的那个佣人被换掉。重新来了一个新的佣人,乡下人,做事勤恳,待人真诚,心底善良。
顾清晏小时候的日记中,出现最多的,便是这个梁姨。
时深年知道,从这个小孩第一声啼哭被他听到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了解不开的结。
他不可能放手的,就算死,也要拖着她一起。
时深年一直盯着顾清晏看了许久,看得顾清晏心底毛毛的。
她刚刚那句话,有些不知轻重,不是时深年能够接受的玩笑话。
她收了笑容,揉揉自己的嘴角:“我脸上长东西了吗?”
顾清晏不看他,心底嘀咕,不愿意就算了,但剧本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时深年没有收回视线:“我一直在锻炼。”
他身体一直不好,体质特殊,容易感染。他母亲先天性心脏病,医生叮嘱不能生育。
意外怀孕后,她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
时深年出生后,她的身体状态就不太行了。万幸时深年心脏还算健康,只是体质比一般孩子差一些。
时家照料的好,这么多年小病不断,却没有什么大碍。
最严重的一次感染,就是四年前。
时深年外公去世,山里环境恶劣,他出了一点事故。对外宣称休养了半年,实际上,他有三年时间无法离开无菌室。
这一年里,他一直在锻炼。
他不太想死,他还想照顾他的小丫头。
这些,他的小丫头都不知道。
时深年是喜静的,除了工作需要,他很少外出。
一些不重要的工作,他都交给助理去做。重要的工作,一般都通过视频会议解决。
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亲戚们倒是常常来探望,只是从来进不了时家的大门。
除了时深年的助理,顾清晏很少在他身边看到其他人。
就连时永兴,也很少接近时深年。
他不接触人群,不去人多的地方,不允许身边人抽烟。
顾清晏知道他喜静,不爱动。最常做的是,就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书。
他教她写字,教她画画,带着她一起看书。却从来没有见他激烈运动过。
顾清晏会运动,会跑步,会蹦蹦跳跳的,时深年却很少做这些。
顾清晏直到这一刻,才有些察觉,时深年过着跟病人一样的生活。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淡淡的,不太健康。紧紧抿着,没什么精神。
顾清晏怔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突然锻炼了?”
“嗯。”时深年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淡淡嗯了一声。
顾清晏便不想再问,她沉默了一会儿。在他们最后相处的那段时间,好像也一直在沉默。
一般来说,都是顾清晏不断的在说话。后来她绝望的,她想逃离,于是变得沉默。
渐渐地,谁也不搭理谁。
顾清晏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却意外的听到时深年开口了。
他在解释:“没有事情做,就锻炼了。”
这个解释跟没解释差不多,但让顾清晏惊讶的是,时深年竟然愿意主动开口解释了。
他变了好多。
顾清晏有些复杂的看过去,对上时深年深邃的双眸。
换做以前,他们大概会一直沉默。
他真的变了,变得柔软了一些。
顾清晏嘴唇翁动,试探着道:“我很喜欢余曼这个角色,能不能不要删掉她的戏份?”
她在示弱,时隔四年,她不知道时深年还愿不愿意接受她的示弱。
时深年是不能接受她演戏的,他不能接受她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不能接受她的好被别人发现,他甚至病态的不能接受别人多看她一眼。
可他只是阻止了一次,顾清晏就逃走了。
他若是再阻止,再一意孤行,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时深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顾清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跟他对视。
她发现时深年的眼底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的眼下清灰色一片。
看起来整个人都很疲惫,高挺的鼻梁红红的,像是主人一直捏着,用来提神。
他真的很没精神。
顾清晏心尖跳了几下,告诉自己有的是人关心时深年,她不必去趟浑水。
长久的沉默后,时深年开口了:“吻戏要删掉。”
顾清晏还在思索着时深年身上的变化,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她甚至忘记了刚刚要求不删除戏份的话题,乍然听到时深年的退让,怔愣后猛地抬头。
时深年盯着她惊诧的双眸,哑声道:“其他的戏份可以保留,吻戏要删掉。”
顾清晏猛地眨眨眼,时深年继续道:“我没有要控制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躲我。就算做不成情侣,我们至少还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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