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
“很漂亮。”
少年的声音很柔软, 带有点惊叹的意味,完全不像虚假的安慰
贺知夜猛然愣住,细细回味季糖方才的那句话无数次。
在此时仿佛有一朵朵小花, 在他空荡的心中猝然生长而开, 随即蔓延成一大片花海。
不丑吗
贺知夜不敢睁开眼,怕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
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摸摸自己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
他没有摸到难看凸起的疤痕, 而是一片光滑的皮肤。手轻轻地滑落,他还摸到卷翘的眼睫,像小扫把一样扫得他手心发痒。
自从来到季糖身边后,他的眼睛, 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包括他那颗敏感的心。
要睁开眼睛吗
主持人似乎说完话了, 大片如雷般的轰隆掌声在贺知夜耳边响起。
贺知夜身处的地方很热闹。是他死后未曾敢渴望过的。长期的黑暗, 让他想象不出这热闹的场景究竟是什么模样。唯一的办法只有睁开眼睛看看。
看一看这热闹美好的世界。
还有看看他。
贺知夜松开手,轻轻地睁开眼。
他死寂的心脏仿佛在狂跳, 身形微颤, 他疯狂地祈祷不要再看到黑暗。
他会受不了的。
眼皮缓缓地睁开, 一道光突然刺入他眼中。
他眼睛一疼, 眼角仿佛有什么流下来。但他没有闭上眼, 而是继续睁开。
他看见许多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
贺知夜极力地睁大眼, 最终,他看清眼前的人
多少个日日夜夜, 他疯狂想要看见的人。
少年长得很好看, 有一头黑色碎发, 皮肤白皙,他在对他轻轻地笑着,嘴角有一对很甜的酒窝,露出一点白皙的贝齿。
整个人像一颗很温暖的小太阳。
贺知夜看见季糖扬起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脸,对他轻声道“贺先生,我都说了,你的眼睛很好看。”
贺知夜脱下眼罩后,季糖也能够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蓝褐色的眼眸。眼角上挑,褐色的睫毛很长,给湖水般的蓝褐色眼睛打下一片小小阴影。
季糖忍不住问道“你是混血吗我喜欢你的蓝眼睛。”
他好像在贺知夜的资料中见过贺知夜是混血的。
贺知夜处于铺天盖地袭来的惊喜中,他只能点点头来回答季糖的疑惑。
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此刻汇聚在季糖身上。
季糖身上披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是贺知夜在黑暗之中这么久,见过最耀眼的光。
季糖感受到贺知夜炙热的视线,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愣住片刻,哑声道“贺先生,您看得见了”
“嗯。”
贺知夜眯起眼,眼眸泛起笑意的波澜,像春风吹过大地般温柔。
“啊”季糖的脸颊瞬间泛红,他连忙正襟危坐地坐直身子,用手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角,想以最整齐的模样被贺知夜看见。
整理完衣服和头发后,季糖还是不太放心,微微皱眉“啊如果我有哪里打扮得不整齐,被贺先生看见了,希望贺先生别嫌弃。”
贺知夜被季糖逗笑了。
他反过身,在众目睽睽中将季糖压在座位上,两手撑在季糖耳侧,不让对方挣脱。
季糖愣住,青年蓝褐色的眼眸放大无数倍,呈现在他面前。
贺知夜不愧是影帝,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一眼一眉中,都像含着对季糖的滚烫爱意。
他磁性低哑的声音,在季糖泛红的耳朵响起。
“你根本不用打扮。”
你比世间万物都要好看。
季糖的耳朵更红了,他根本不敢看贺知夜。半晌,他只能吞吐道“贺先生您别搞这些小动作,这里这么多人而且都是娱乐圈的大人物。”
贺知夜笑了“他们都看不见我。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季糖“”
贺知夜没有为难季糖,及时松开手。但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更让季糖浑身泛红。
“我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只要我看得见,我亲你哪里都可以”
季糖“”
他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支吾道“您别在这里乱来啊。”
贺知夜没说话,在另外一张椅子坐下。他双手交叠,眯起眼,欣赏眼前的一切。
这座曾被大火炙烧的废弃电影厅,如今被季糖改造成一座不夜城。
来自各个娱乐界的名流人士都汇聚在此,主持人的声音洪亮,灯光耀眼,无比充斥着美好热闹的气息。
贺知夜脑海中的电影厅,从此改变了模样。
这场电影会开到凌晨才结束。
即便如此,季糖仍是坚持地听完整场。甚至拿小本本认认真真地记录电影排期、首映日期。
电影结束后,季糖留下来帮忙收拾会场。等他回到家时,已是天明。
季糖打算好好地睡一觉。
等休息完毕后,他得去带第五名厉鬼回家。
季糖临睡前,忍不住打开手机看一眼。
果不其然。
这场超乎所有人预料的电影会,成功登上微博热搜。为贺知夜即将上映的电影带来一大波热度。
预期票房成功超过同为同期对手的流量恐怖片鬼城末日
想必鬼城末日也一定派人去参加这次的电影会。
他们信誓旦旦地以为季糖的电影会会冷冷清清,他们可以借此作一大笔新闻。
结果反倒是他们成为新闻。
很多人都很不好看好以流量明星作演员的鬼城末日,反倒对贺知夜的光充满期待。
现在就等上映了。
季糖没看过成片,等到首映,他一定得第一个去看。
他很期待完全用鬼怪饰演的恐怖片究竟会有多精彩。
次日。
季糖开始准备将第五名厉鬼带回家。
在出发之前,他得找齐资料。
他坐在沙发上,打开厉鬼a。
厉鬼收容所给予您提前召唤下一位厉鬼的机会
冥婚洞房之夜请您穿上红衣,于午夜三点前往c市郊区一号古宅,找到古宅之中的棺材。然后躺进去,将棺材关闭
古宅为房,棺材为床,月光为烛,这是一场只属于你和他的冥婚洞房之夜谁也不知道他会对您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您躺入的棺材是否会再次打开您可能会就此成为永远的冥婚新人
注意请勿让个别厉鬼对您产生感情
季糖干脆利落地点击“召唤”。
恭喜您您成功开始召唤三星厉鬼
由于这次任务特殊,本软件给出如下提示。
请独身一人前往,不能携带任何厉鬼以及武器。以及请牢牢地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得作为恋人的名义和他结完这个冥婚
这次a没有给出厉鬼的职业,季糖更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性格。
唯一的线索只有冥婚。
冥婚这种陋习在现代已完全消失,只有在百年前的旧时代才会出现。这代表这名厉鬼可能是古代人。
他在这世间逗留这么多年,很难想象他究竟背负了怎么样的怨气。
而且a中所说的冥婚,是要完成全部流程,包括在棺材里入洞房。
谁也不知道这入洞房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在传统冥婚中,必须将女子活活埋入棺材,致其窒息,才能和男方尸体在阴间入洞房。
恐怕a所说的入洞房会比现实中的更恐怖。
季糖明明可以选择扔掉这部手机,将所有厉鬼送出去。然后变成一个普通人,平安而无为地度过这一生。
但季糖仍是坚持一次次地接任务。
他在一次次的任务当中见证许多跨越生死的温暖故事。
他也曾遐想过无数次,他有一天会不会和自己所帮助过的那些人一样,能够见到自己心爱的已死之人。
他很想见见爸爸妈妈。
季糖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阖上眼眸小小地歇息。
等季糖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了傍晚。
季糖瞥一眼a所显示的“召唤成功”。他得准备前往第五名厉鬼所在的场景了。
这名新厉鬼虽然也是和傅临山一样的三星厉鬼。
但以a的尿性,难度绝对是依次递增,带回家的难度绝对比傅临山难。更何况他所背负的怨念比傅临山多得多。
看来要召唤到四星厉鬼,得有一段漫长的过渡时间。
二星到三星之间的怨气差距,是一道大大的沟壑。三星到四星的怨气,所隔的可能就是一个世界。
先搞定这名新来的三星厉鬼,再说其他的吧。
季糖想。
他回到卧室,拿出洗干净的嫁衣,为自己套上。免得来到目的地还得脱衣服换。
嫁衣长至膝盖,袖摆很宽。季糖穿了一件大衣,将嫁衣的红色布料塞进大衣里,才不让人看得出他里面穿着嫁衣。等到了目的地,将大衣一脱,就可以进行冥婚了。
大衣很厚,季糖为了不这么热,嫁衣之下没穿任何衣服,只有一层内裤。
他按a所给的要求,没有携带任何厉鬼与武器。他没有背书包,只在口袋里放了几颗奶糖。
季糖等到半夜零点,便出门打车。
冥婚地点在c市郊区一号古宅,距离季糖有点远,他得早点出发,在三点前赶到。
季糖大半夜地在大街上等,终于等到一辆夜班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曾载过季糖一次,他见到对方,下意识地想要驱车离开。但发现对方这次没有再带着鼓囊囊的背包,便松出口气,打开车门。
“进来吧。”
季糖坐在车后座。
他下一秒报出的地点,让出租车司机再次后悔起自己的行为。
“去c市郊区一号古宅。”
司机哆嗦道“c市郊区没有古宅啊”
季糖愣住“怎么会”
“c市郊区曾是建国前的刑场,在那里死过无数人,听说那里的沙石堆里还有以前被砍下的头颅遗骸。我没有去过那里,更不敢去”
司机面色泛白,他不断用眼神示意季糖,希望对方能被吓到而离开车。
季糖“”
没有古宅。
他怎么找到冥婚的地方
莫非那名厉鬼可以创造出一个恐怖空间
傅临山可以控制许多鬼物,比如太平间内的尸体魂魄、会控制推尸车的骷髅。如果有厉鬼可以创造恐怖空间,那是再正常不过。
“你先载我过去吧。”
司机彻底怂了,他跑下车,为季糖打开车门。
“小哥,这单我真的接不了。您下车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还得回家。”
季糖“”
季糖并不懂司机的行为,他没有为难对方“你不用载我去郊区。把我载到c市就行了。我给你小费。”
看来他又得派上公共单车了。
司机拗不过季糖,但看在小费份上,他只能勉强答应。
车子开得很慢。终于在凌晨两点时,抵达c市。
季糖一离开,司机像见鬼似的驱车而逃。
季糖轻叹口气,打开手机,用二维码租了一辆公共单车。
他睡了一整天,并不累。没过半小时,他便骑着单车来到不远处的郊区入口。
郊区果然如司机那般,没有任何住宅,只有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地。
没有光、没有草、没有花,只有散落在荒地中的几个小坟包。单是站在荒地的入口,就能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不愧是建国前的刑场。
季糖把公共单车锁在一棵柳树边。他脱下大衣,露出自己的一身火红嫁衣。
他打开手机电筒,开始进入荒地。
a的确说这里有一座古宅,得找到古宅才能进行冥婚。
但这荒地却是空荡荡一片。
季糖眸光暗沉。
或许a说的的确没错。
在很久以前,这里的确有一个家。
荒地的土地很松软,下面浅浅一层仿佛埋着许多东西,踩上去会发出类似骨骼碎裂的嘎吱声。
季糖小心翼翼地走到荒地中央。
他周身全是黑暗,望不到一点边。
身穿火红的他,成为黑暗中唯一一抹色彩。如果有厉鬼在此时出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缠上他。
季糖再往前走一点点,在不远处看见亮光。
他加快步伐,也不管脚下的嘎吱声越发越响亮。
季糖走近,终于看清亮光的源头。
一个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头灯笼。
人头是硬生生从人身上砍下来的,脖子牵连着模糊的血肉。它们没有叼着蜡烛,却能发出血红色的光。
季糖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它们簇拥着一个很高大的东西。并且将那个东西向季糖推来。
那是一个婚轿。
冥婚第一个流程,先把新娘的尸体或遗照放上红色轿子。
轿子要像抬棺材那样,由八个穿白衣服的人抬着。
这一流程叫作“八抬大轿”
进入男方家后。
第二个流程便是喝交杯酒,拜堂。
可鬼才知道交杯酒的酒会是什么鬼东西。
自己是要坐上那个婚轿,才能去往冥婚的古宅吗
八个人头灯笼分别咬住婚轿的四个木柄。
这个婚轿像是为死人准备的,没有灯,连遮掩住入口的布都是惨白色,被风一吹,轻轻地撩起,极其诡异的气息从中弥漫开。
季糖攥紧自己红色的嫁衣,看着婚轿向自己逼近。
婚轿前头有两名人头灯笼,它们像叼着一个方方整整的东西。
等季糖看见它们叼住的东西时,头皮像炸开似的,一阵阵恶寒蔓延上背脊。
它们拿着季糖的遗照。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少年端端正正的证件照,被改成骇人的黑白色,放入白色相框中,相框边缘绑着许多白花。
若不是季糖还能摸到自己的身体。他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看来,这个冥婚真的是要活人那一方死去,才算冥婚完成。
轿子越来越逼近。季糖只能先上轿子试一试,里面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出现再说。
他撩起过长的红色衣摆,用绳子扎成一捆,绑在大腿边,免得行动不便摔倒。他小心翼翼地撩开遮挡轿子入口的白布,轿子内一片黑暗。
季糖打开手机电筒,却发现手机莫名其妙地没电。
他只能摸着黑,进入轿子。
轿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木头腐朽味。他摸索着,终于在轿子角落里找到一张软垫,那八成就是座位。
季糖刚坐下去,突然感到背后很扎。他用手摸一摸,发现背后全是架子。
用来架尸体的。
如果活人那一方,先被杀死了。尸体会被放上花轿,用架子架住,摆成坐立的模样。在轿子内被架到婚堂。然后还得用架子固定住软绵绵的尸体,才能与死者完成拜堂。
可季糖并没有死。
除非是马上要死去。
否则不会有尸体架出现的。
季糖皱起眉,尽量不要靠到后背的架子。
白布盖住窗口。
外面寂静的世界逐渐变得吵杂起来。
全是不断响起的铜锣声,尖锐而刺耳。像在向阴间宣告这场冥婚的开始。
人头灯笼抬起婚轿,一步步地向荒地远方走去。
季糖撑住脑袋,眯起眼,不让自己睡着。
朦胧间,他听见轿子四个木柄被松开,轿子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目的地到了
季糖撩开白布,正准备下去。却看见眼前更骇人的一幕。
他面前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纸扎小人。
不过还好。纸扎小人不会动,只是静静地摆放在季糖面前。
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危害。
季糖松出一口气,攥住嫁衣衣摆,从轿子上下来。
轿子停在一栋极为古老的建筑物前。
建筑物只有一层,呈黑黝黝的黑色,大门用繁复的铜制花纹制成,看起来像某种庙宇。
在里面拜堂
人头灯笼飞到季糖面前,为季糖洒下血红色的光。
季糖小心翼翼地向庙宇大门走去。
在季糖看不见的背后。
那些本应不会动的纸扎小人,全都露出它们的五官,三个黑黝黝的孔洞。它们一边向季糖跳去,一边笑嘻嘻地唱起歌。歌声尖锐而诡异。像在唱某种丧歌。
它们像一只只青蛙,排成一条,紧紧地跟在季糖背后,不断重复着一段歌词。
季糖没有察觉到它们。
他走到庙宇前,看见庙宇的大门贴着白纸制成的“囍”字。
大门被人头灯笼推开,发出诡异的咯吱响声,白色囍字被它们落下的头骨肉末染成血红色。
庙宇内很空荡,只有尽头摆放着一张小桌子。
小桌子上放着一根红色蜡烛。
这蜡烛散发出的血红色火光,像带有魔力般。吸引着季糖向前。
季糖走到八仙桌前。
他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黄纸。
黄纸上写有几行血红色大字,大字还泛着水光,明显是刚写好的。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恭喜裴白舟先生与季糖先生在阴间喜结良缘。
裴白舟
这名厉鬼叫这个名字吗
在阴间喜结良缘什么意思
季糖抬起眼,猝然看见八仙桌的背后,放置着一副黑黝黝的棺材。
棺材比季糖见过的所有棺材更要大,看起来像双人棺材。
棺材用黑木砌成,棺材板贴有一个惨白色的“囍”。
这便是冥婚中的婚床。季糖也在这婚床上度过一夜。
季糖忍不住向棺材那边走去。
空荡荡的庙堂中,就摆放着这么一副棺材,看起来骇人极了。
他走近一看,发现棺材上面摆放着两幅遗照。
其中一张照片,便是季糖的遗照。
少年的遗照与之前那张不同。之前那张里的人看上去起码是活人,而这张照片中的季糖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随着时间推移,照片中的季糖变得越来越像尸体,皮肤发白,嘴唇发紫,眼角有黑血流出。
这张遗照像是在预示着再过不了多久,现实中的季糖就会成为照片中的模样。
季糖遗照旁边的照片,八成就是那名“裴白舟”的遗照。
季糖在冥婚中的夫君。
裴白舟的遗照同样用白相框制成。只不过他的照片上糊着一层厚厚鲜血,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根本看不清照片中的人。
这么多血。
这名厉鬼或许死的很惨。
季糖想道。
他拿起自己嫁衣的一角,小心翼翼地为这幅遗照擦掉鲜血,努力地让“裴白舟”的模样露出来。
鲜血一点点被擦掉,青年原本的模样也逐渐露出
季糖完全没有注意到。
八仙桌之下的棺材板,被人大力地推开,从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紧紧地攥住季糖滑落在地的嫁衣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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